第20章:不回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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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是褒我還是貶我啊?”

他一笑,遞給我一盒木糖醇,“當然是褒。哈哈,我今天太解恨了,剛在哪兒沒好意思表現出來。你不知道,我恨死這幫人了,打牌他們贏我錢,吃飯他們整我酒,我就沒硬氣過一次。你今天幫我吐了一口長達三年之久的怨氣,哈,太解恨了!”

我聽完,跟著哈哈大笑,“今天全把他們收了,現在都成我徒弟了。”

他突然把車停下來,柔柔地看著我,“我覺得你簡直就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

我悄然一笑,暗暗為剛才的得意忘形鬆了一口氣。

之前,我把和肖勇交往的事情告訴了靜姐,來的時候她還在電話裏專門囑咐我,說肖勇好歹也是個公務員,要我時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別一下子就讓人看白了,尤其說話,別帶髒字兒。還有,能不喝酒盡量別喝,實在喝了吧,千萬別管人家男人要煙抽!我當時還嘴硬,他愛我就應該接受我的一切。靜姐說,呸,你忘了他和第一個老婆是怎麽離婚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若見了你那副男人樣的德行還敢要?你還是忍著點吧。

現在看來,肖勇似乎對我的言行舉止沒有多大意見,相反的,還有點“引以為榮”的意思。這說明什麽?這就叫情投意合、性格互補!且說肖勇,儒雅細膩又不失豪情仗義;再說我,熱情奔放樂觀大氣,又不失女人的體貼多情察言觀色。

我在心裏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我倆真的有點相見恨晚了!

肖勇因為喝了酒,話也多起來了,邊開車邊說:“哎呀,好久沒像今天這麽放鬆了,就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我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說:“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說吧。”

“能跟我說說你和你前妻嗎?”我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是要攤開的,不如就著今天我倆都喝了點兒酒,敞開談談。

他怔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可以。既然你有興趣聽我也就不想隱瞞什麽。我和她是高中同學。我們結婚八年,一直沒有孩子。那幾年我還在縣裏的派出所,長期兩地分居。我是想等我調回市裏再要孩子,一來可以照顧她,二來也算是穩定下來了。可能是時間太長了吧,讓她越等越沒有希望,再加上我工作忙,很少關心她,讓她感覺我對她不夠好……總之等我發現時,一切都晚了。”

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仍然有些激動,眉頭擰在一起,眼睛裏寫著哀怨。我想,一個男人,無論他再怎麽強悍堅韌,目空一切,在麵對愛人背棄的時候,在一段讓自己苦不堪言的感情麵前,會表現出和女人一樣的脆弱、無奈和不堪一擊。不知怎的,看到他此時的樣子,我突然想到了林小偉。很多時候,我都不願意去觸碰這個人,他在我的心裏,已經成了一棵遙遠又滄桑的古樹,模糊在腦子裏,卻始終不能連根拔起扔向另一個角落。那股心酸和痛楚始終殘留在我的心底。

“有音樂麽?”沉默了一陣,我問他。

“有。知道你不喜歡笛子,我買了鋼琴曲和梁靜茹的歌。”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梁靜茹?”我瞪著眼睛看著他。

“手機鈴聲都是她的啊。”他的笑讓我覺得很溫暖,就像歌裏唱的,有“毛毯般的厚重感”。

聽著歌,我按下玻璃。路燈下,我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臉仍是紅撲撲的。我笑了笑,說:“不說這些了吧,都是過去式了,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好好過現在吧。”

他點點頭,“對,過現在。”說完,他緩緩地停了車,直直地看著我,“依依,你有信心跟我開始新的生活嗎?如果你有,我們……就結婚吧?”

第二個步驟還沒進行,直接到第三步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隻在乎我們是否有結果,而不急於中間的這些渲染的過程。

不過,我沒有準備沉默。我擔心他將我的沉默理解為拒絕而放棄和我繼續相處的想法。我怎麽舍得沉默,怎麽忍心沉默?

我說:“肖勇,你覺得我適合你嗎?我其實很想問,你到底是因為愛我才想跟我在一起,還是僅僅覺得我適合結婚?”

“依依,我隻需要你對我的專一,對我們今後的生活充滿熱情,對我不離不棄,永遠真誠地對待我們這份感情。”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在急於表達自己的意思。雖不是對我提要求,但是明顯是在暗示我——他對婚姻唯一的願望,就是從一而終,而我,一旦成為他的老婆,必須忠於他,必須的!

靜姐說得對,他真的是十年怕井繩。

我的心裏還是有點失落,為什麽他這麽冷靜地回答我的問題,提出他對婚姻的基本要求。為什麽不是緊緊地抱著我,激動不已地說——莫依依,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我自第一眼看到你就發誓要跟你在一起。你的笑容、你的豪氣與不羈,還有你身上獨特的女人味道,讓我並不是因為想結束單身生活,想盡快要個孩子,我隻是愛你,你已經完全占據了我的心,吞噬了我的整個靈魂!

但我不能奢求太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適應。我急切渴望一個能給我婚姻的男人,因此,我必須迅速消化他的話,讓自己盡快地熟悉並接納他話裏的意思。我對自己說,莫依依,肖勇的初衷是好的,他沒有錯。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認準的老婆提出這樣的要求無可厚非,你應該理解,女人善解人意的一麵是最美的。想想他的身份:警察啊,公務員啊!想想他的外形:陽光啊,帥氣啊!想想他的社會關係:啊啊啊!想想他的經濟基礎:有房子!——郙城有好多人買不起房子!而且而且,他的父母都有退休工資:沒有負擔的啊!

想想這些,我心裏舒展起來,“肖勇,陽光總在風雨後,隻要我們一起努力,我們的明天一定會更好!”(我說完簡直要吐,靠,我居然背起歌詞來)

肖勇聽了,很開心地一笑。

讓我有點失落的是,盡管我們的談話早已越級,但我們的關係依然沒有得到突破——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把我送到樓下,用車燈照著我上樓,然後離去。

被肖勇省略的第二個步驟似乎一直得不到機會彌補,我倆已經相處快一個多月了,他除了跟我吃飯聊天不再涉及其他事情。而那天從農家飯莊回來時在車上說的那番話我現在已經徹底把它當成酒話,因為之後他不再提起。

這段時間裏,我們隔幾天就要見一次麵,表麵上相處很好,吃飯看電影聊天,有時候他還會陪我去去酒吧。但我們之間的接觸始終保持著兩個拳頭的距離,他甚至連我的手都沒有牽過。

他好像不急於和我到那一步。

我心裏突然一驚,他該不是功能有障礙吧?萬一是這樣我就慘了,到時候結了婚,就是騎虎難下欲罷不能。後來仔細回憶了一下,不對,張姐說過,他前妻流過一次孩子的,這說明肖勇這方麵不會有問題。

我就越發想不明白了,難道我姿色不夠?或者說,我比他小他下不了手?這些似乎都不在情理之中。

劉明剛礦裏出了事後,一下子成了全市的焦點人物,大家茶餘飯後都會自然地談及他。在長得望不到邊際的夜宵地攤上,不時有喜形於色地談及他的人。有錢人出事對於那些吃不到葡萄又懶得動腦子的窮人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心理安慰和鼓勵。

因此,我幾乎是毫不費勁地就知道了關於他的相關信息,他礦裏的很多安全設施都沒有到位,安全隱患也沒有定期排查,瓦斯爆炸是遲早的事情。死五個人算他運氣好。劉明剛這次栽大了。鎮黨委書記和分管安全的副鎮長當天就被刷下來了,接著是縣裏的安全局長也被送回家等通知;死者家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二十多個全在礦裏哭天喊地,拉著劉明剛要人,估計光這一塊賠償就得一百多萬。礦被查封了,人死了。劉明剛既要忙著接受各種處罰,又要安撫死難者家屬。擺在他麵前的不僅僅是掏錢的問題,還得經受很多的精神打擊。

熟悉他的人都說,不知道他經過這場劫難之後,還能不能翻身。

肖勇準時地打來電話。還沒等我開口,便聽他興奮地說:“依依,今天我早點來接你,咱倆買菜,然後去我家做飯好不好?”

我對著電話連連點頭,“好好好。”差點好到刹不住車。

他說:“那你等我電話。”

“好好好。”掛了電話,我暗自狂喜。肖勇終於肯帶我去他家了。

去肖勇家對我還有另外的好處。一來看看他的房子有多大,裝修得怎麽樣,房子結構好不好;二來可以進一步了解肖勇。要深層次地了解一個男人,隻要去看看他居住的環境,每一個小小的細節都可以窺視出他的內心,這是我在平時的接觸中捕捉不到的;至於這第三嘛,當然是一個老問題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一定會得到跨越式的縮短。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伸了個懶腰。夏天的傍晚,太陽落下幾縷零星的光,依依不舍地和雲朵說著情話,膩得讓人生嫉。各式的車,匆匆的行人,讓我第一次從他們忙碌的腳步裏看到了生活的積極和希望。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城市很美。耳邊的鋼琴聲圓潤流暢,我像在夏日的午後爬上山頂,看到隨風起舞的鳶尾花,嗅到了廣玉蘭淡淡雅雅的香。

生活美不美,原來是在自己的眼睛裏。

手機響了,是靜姐的號碼,說話的卻是齊齊。和往常一樣,我還沒有開口,她搶先劈裏啪啦起來,“莫依依,你太不是人了吧,找了男人就把我們全擱一邊兒了,也不帶過來讓我們看看,人家是金屋藏嬌,我看你就是一個臥虎藏龍!”

我說:“到了合適的時候會帶你們看的,政審還得靠你們呢。”“我呸,還合適的時候,都快把人家睡舊了吧?哈哈哈。”齊齊笑得恐怖無比。

靜姐拿過電話,“快點兒吧,我們都等不及了。今天行不行啊?”

我說:“今天不行,有重要的事情哪。”

電話好像又到了誰手裏,沉默了幾秒,一個公鴨子聲音說:“今天晚上一塊兒吃飯吧,我請客,在靜姐這裏,不帶那男的。”向豐收剛說完,就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隨後是齊齊凶煞的聲音,“你什麽意思啊,明明說的是帶那男的。”

我咯咯地笑,“今天真來不了,晚上有約會呢。”

向豐收問:“真的假的?”

“真的,哥們兒,我要結婚了。”我說這話的時候,看見一輛警車正從馬路對麵歡快地朝我開來。它被一團金黃的顏色裹住,亮閃閃的,金燦燦的,讓我睜不開眼。那車裏有我的幸福,滿滿地塞了一車。

這是我第一次來肖勇的家。金帝福城,二單元四樓一號。

進小區的時候,有個保安走出來和肖勇打招呼,接著敏感地掃了我一眼。我看著他,朝他甜蜜地笑。心想,以後我就是這棟小區的一員了,多多關照。

肖勇真的是一個對生活精益求精的人。之前張姐在我麵前誇他細致愛整潔,我還有點不相信,現在看來,她的話絕無半點虛誇。一進門的刹那,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單身男人的家。還不說擦得能當鏡子的地板和門口放得整整齊齊的鞋子,就說衛生間的鏡子吧,連一點汙垢星子都沒有(我宿舍的那塊鏡子,通常是讓牙膏和香皂水濺得密密麻麻,每次隻能找著縫隙照自己),還有臥室,被子疊成豆腐塊,床單拉得沒有一塊褶皺。到底是當兵出身的人!

以前和林小偉在一起的時候,我受夠了他不愛洗腳不勤換內衣的臭毛病。剛結婚時,我倆為此吵了不少架。後來我找靜姐訴苦,她說,嗨,我當什麽事兒呢,告訴你,不洗腳不換襪子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能怎麽樣?換個角度想,男人不愛幹淨也正常,誰叫他是男人呢,你看看那《水滸》裏的男人,不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麽?你不覺得那骨子裏有股粗獷勁兒啊?

而肖勇讓我明白男人愛整潔是對生活質量的高標準,對自己的一種責任,說大了是個生活品味問題。

我在各個房間穿梭,像參觀曆史博物館似的。肖勇說:“依依,房子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我就賣了它再買新的。這套房子的地段和結構都很好,裝修的材料都是用的比較好的,賣個六十萬是沒有問題的。”

我心裏美美地,笑了笑,沒說話。

他打開電視,給我洗了一個蘋果,“你自己先玩會兒,我去廚房了啊。”

我咬了一口蘋果,隨口說:“我來幫你吧。”

他看著我想了一下,“你會做糖醋魚嗎?我買了帶魚,你來做?”

糖醋魚?我迅速在大腦裏搜索著製作流程,沒有,再搜索一遍,還是沒有。他見我發愣,“嗬嗬,做不好沒關係,我來指導你。”說完朝冰箱指了指,“帶魚放在冰箱上麵,你拿下來,先切。”

從冰箱上取下帶魚,我嚇了一跳,“這是什麽魚啊,盤在一起,乍一看像蛇。”肖勇說:“帶魚都是這樣的,有什麽好怕的啊。”

我沒好意思告訴他,以前還真沒接觸過風幹的帶魚。

把魚拿到案板上的時候,我覺得全身冰涼,覺得自己拿的是一條隨時可以鑽進我褲筒的蛇,心裏咚咚咚地跳個不停。我拿著刀,不知從哪裏開始,“從哪裏切啊,切成什麽樣子的?”

肖勇笑了笑,說:“一看你就是很少下廚房的。看看你拿刀這架勢,像拎著把斧子似的,有這麽重嗎?”

我有點灰心,悻悻地放下刀說:“算了算了,我還是幫你準備配料吧。這魚滑膩膩的,怎麽切啊?”

他把雞蛋打進碗裏,“行吧,我來切。你把蔥洗淨,切成蔥花;薑洗淨,切成絲。”

“就這?”

“嗯,任務輕鬆多了吧?”

我咧嘴笑,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

我剛把蔥洗淨,電話響了。肖勇遞給我一個幹淨毛巾讓我擦手,“誰啊,該不會晚上有接待吧?”

不知誰打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劉明剛!

我們之間那些荒誕的故事,擱在一個陰暗的、見不得人的角落,每每和肖勇在一起或是見他的一些朋友時,我都會惶恐地想起那個角落,生怕被人揪出來。我希望時間能快速地過去,把那個角落蓋上厚厚的灰塵,結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網,讓它們永不見天日,逐漸地幹枯,變形,被蛀蟲咬噬,被汙水浸泡,直到化為烏有,被人遺忘。

我緊張又厭惡,“有什麽事情你說吧,我做飯呢。”

“嗬,還會做飯?在你宿舍嗎?我能不能來吃?”

我壓住火氣,“拜托你有什麽事情直說好不好,我很忙。”

他才不管我的義正詞嚴,不要臉地說:“這麽嚴肅幹什麽。我出了這麽大事情,你連個電話也沒有。”他說得可憐巴巴的,我似乎看到了對麵流了一地的眼淚和口水。

我回頭看了看肖勇,他正埋頭切著薑絲,似乎沒理會我在說什麽。我走到客廳的陽台,壓著聲音說:“你什麽意思啊?我告訴你,我莫依依現在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一個偽君子,自以為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你自己捫心自問,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又背著我在外麵幹了些什麽。你如果不清楚,可以問問你老婆,問問她對我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本來這些事情,我都沒準備質問你,奚落你,可你自己怎麽就不知道反省一下啊?你擺出一副天高地大、魅力無窮的臭樣子給誰看哪?你以為我就那麽吃素,那麽容易上你鉤,讓你呼之來揮之去,厭倦了還背著我換換口味?不是我打擊你,你現在還有個什麽?礦塌了,賠得一塌糊塗,五條人命都讓你給糟蹋了,你還憑什麽在我麵前故作深情?不管用了劉明剛,我把你看白了,你在我眼裏就是一隻蛤蟆!從現在開始,你別來煩我,別纏著我,不然我就報警,你再打我電話試試?!”

我喘著粗氣發泄了一通,覺得老堵在心裏的一團黑心棉總算讓我連根拔起了,掛了電話,我一回頭,見肖勇站在我身後。

我的臉刷地紅了,不知道說什麽。

他也有點尷尬,“哦,我準備炒菜了,那個,你喜歡吃麻辣味的還是清淡味的?”

我趕緊說:“隨便隨便。”說完我迅速在腦子裏搜索了一下,然後說,“那個……土豆絲我來炒吧。”

其實土豆絲我也炒不好,每次炒到最後,都軟趴趴地浸在油湯裏,要麽就是油放少了,全在鍋裏悶著,悶到鍋底冒煙,麵目全非。但是此時我管不了這麽多了,我隻想找個什麽來彌補一下剛才的事。我怎麽就這麽不小心呢,怎麽就沒想到肖勇會站到我身後,真是糟糕透了!如果肖勇聽到了全部內容,用腳指頭都能分析出是個什麽事兒,忘了人家是幹什麽的?警察!

看得出來,自從我接了電話之後,他明顯地不高興,連和我聊天都省了,悶聲不吭地忙活著。所以,忐忑不安的心情加上本來就臭的技術,讓我把土豆絲炒得一塌糊塗,醋放多了,成了酸壇土豆絲。

菜上了桌子後,我故作輕鬆,嚐了一塊兒糖醋魚,大呼到,“哇,你真的是好手藝啊,我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味道的魚。”

他盛給我一碗飯,淺淺一笑,“那就多吃點。”

我接過飯,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兒,大不了今晚不回了,好好地犒勞他一下。至於他問起來了,能編的就編,編不了的就避而不談,總有辦法拿下。

剛吃幾口,電話響了,我媽打的,她在電話裏拖著哭腔說:“依依,快回來,你爸爸咳了好多血。”

肖勇開著車送我回去。我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樣連夜往回趕已經有幾次了,每次我媽在六神無主的時候就會給我和二姨分別打一個電話。我心裏很酸,她在我心裏一直都是堅強型的,很少哭哭啼啼過,而周老師的到來,使她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沒有親人來看這個周老師,包括他的女兒。想想真覺得寒心,這世上還有什麽親情可言?

“你爸爸身體不太好嗎?經常這樣還是?……”肖勇問我。

“他不是我爸,我爸很早就去世了。這個人,是我媽找的伴兒。”

“哦,明白了。”他點點頭,“一個人覺得寂寞,無非也就是找個伴兒,哪怕忙前忙後,但畢竟有了一個寄托。”

我苦笑了一聲,“她怎麽不寄托一下我啊,我還是她親生的呢,還不能給她寄托麽?”

“很多時候,老伴兒能給的,你給不了。我說的是心理上。”

“我不理解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以為,一個單身了大半輩子的女人,操勞了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好好計劃自己的餘生,過幾天舒心的日子?難道整天圍著一個身體虛弱的男人很有意義?她能得到什麽呢?愛情、健康,還是愉悅的心情?我覺得她什麽也沒得到,相反的,她正在失去,失去自己的健康,失去自己快樂的時光。”

肖勇沉默了很長時間,“女人,總是要活在男人的眼睛裏……才覺得是幸福,是安定。”

我怔了一下,眼睛湧出我媽那個單薄瘦小的身影,心裏突然一揪。一直以來,我隻知道她是我媽,卻忽略了她是一個需要男人關愛與注視的女人。

可是,我媽如今的生活,真的就是一種幸福嗎?

我們趕到縣醫院的時候,周老師已經進了急救室,二姨和姨父也過來了。我媽坐在病房外麵,一縷頭發散在額前,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蒼白無力。

主治醫生是姨父的同學,他看著診斷的結果,說:“潰瘍型食道癌,因腫瘤局部侵蝕和嚴重潰爛而引起的穿孔,屬於一種惡性消化道腫瘤。”

他話音剛落,我媽重重地從椅子上栽下來,姨父一把抓住她,險些著地。她靠著椅子,大顆的眼淚滾出來,說不出一句話。

“現在怎麽辦?”姨父問。

“以他現在的情況來看,建議采取保守一點的辦法治療。”

二姨和姨父跟著醫生去了另一間房,我把我媽扶到走廊裏坐下。

“錢夠不夠?”我低聲問。

她點點頭,顯得很虛。

“該怎樣怎樣吧,我們盡最大的努力。”我摟著她,感覺她的身子在顫抖。

“依依……他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我媽抱著我哭。

“說什麽話呢?爸走了這麽多年,你不也活得好好地嗎?”我緊緊摟著她,心裏很酸,“媽,要用錢就給我電話。我有,存著呢。”

安頓好了周老師,二姨要我和肖勇先回去,她陪著我媽。我拿出二千元錢給二姨,“請鍾點工看護吧,你也不能天天守護在醫院裏。”

回來的路上,肖勇開著車,一言不發。我沒有心思分析他在想什麽,我在擔心周老師的病,腦子裏全是癌、腫瘤之類的詞匯。如果一旦確診為癌症,我不知道我和我媽還能撐下去多久,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資金上,都徹底玩完了。

車開進小區後,肖勇把鑰匙遞給我說:“你先上去,我去對麵的超市一趟。”走了兩步他折回來,問我,“你穿多大碼鞋子?”

我一怔,隨口說:“37碼。”

他點點頭,又說:“小號的睡衣可以吧?要什麽顏色?”

我硬著頭皮說:“隨便,棉質的就行。”

坐在客廳我想,不管那麽多了,隻要肖勇跟我說結婚,要我做什麽都答應。肖勇進門的時候,我正在衛生間對著鏡子捏著拳頭給自己加油。看到他詫異地看著我,我難為情地笑了笑,“明天有個演講,我正在想怎麽發揮呢。”

“你挺好玩兒。”他笑著搖頭,一副“搞不懂我”的表情,說著他把睡衣遞給我,“去洗洗吧。”

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我見肖勇正拿著我的電話看,我敏感地問:“有人找我?”他遞給我說:“有一個叫齊齊的,我沒接。”

我暗暗舒了口氣,“我一個很好的姐妹,改天介紹你們認識,可是美女。”

他笑了笑,沒說話,抱著睡衣進了衛生間。

齊齊的電話又打過來,她在電話裏哭著說:“依依,你能不能過來陪陪我?”

“怎麽了?”

她嗚嗚地哭起來,不說話,隻是哭。

“怎麽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江昊說跟我過不下去了,要跟我離婚。”

“今晚真的來不了,我有重要的事情。”我沒半點猶豫。

她在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即說:“那好吧,你忙。”說完就掛了。過了一會兒,向豐收電話又來了,他說:“齊齊剛才給我電話讓我陪她喝酒。她又怎麽了?我要準備明天的備考會,走不開。”

我說:“我們不在一起。”

掛上電話,有條短信進來,齊齊的,她說:依依,我覺得你變了。

我反複地看著這條短信,說不出什麽滋味。其實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跟她攤牌,但是唯恐攤了牌,我們之間真的什麽都沒了,這樣或許還好一點,至少主動權在我手裏,隻要我忘記那些不愉快,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

肖勇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在沙發上裝睡。今天是一個多情的夜晚,空氣裏到處彌漫著魅惑與曖昧的纏綿。我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等著他過來抱抱我,心裏有一窩兔子在不停地跳。我微閉著眼睛,聽見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拖鞋在地板上敲出輕快的聲音。

“困了?”他站在我麵前,邊擦頭發便說。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他正朝我笑。注意,是客氣的笑,刻意拉開距離的笑。

“你睡主臥,床單我換好了。”

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他睡客廳?

“好的。”我憋著一股氣,平靜地穿鞋,朝臥室走去,並賭氣地把門反鎖。

躺在寬敞的床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我哪裏做錯了讓他不滿?到底搞什麽意思嘛?躺了一會兒,我終於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起身把門開了一道小縫兒,見他正津津有味地在看足球賽。

我很困但是睡不著,迷迷糊糊地躺了一陣再醒來,發現客廳的燈已經關了。我絕望地歎了口氣,感覺肖勇完全就是在調戲我,這跟冷暴力有什麽區別?這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一女的同一男的同睡一張床,女的在中間劃了條線,說男的越了線就是畜生。第二天醒來,女的見男的真的沒有越線,起身就給他一巴掌,然後罵道:媽的,你連畜生都不如!

我準備再次睡著的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接著是肖勇壓抑著的沙啞的聲音,“睡著了麽?”

我把臉埋在頭發裏,不想理他。

他不再說話。我感覺到旁邊一陣簌簌的響聲,然後有個人帶著他特有的味道鑽進了被子。

“依依。”

“嗯。”

“睡著沒?”

“嗯。”

一隻手從我的背後繞過來摟住我,這隻手臂有些僵硬和不熟練。我克製著自己不舒適的念頭,很努力地迎合他,順勢往他懷裏挪了挪。

他在黑暗裏找到了我的嘴巴,過來吻我。嘴唇按順序分別點在我的臉上、額頭、唇上,一招一式都很機械,我第一反應是:這不是白天幽默健談的肖勇,我突然想到一個被編了程序的機器人。

我在某一個瞬間睜開眼時,發現他居然睜著眼睛望著某處。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段話,說男人接吻若是睜著眼睛,一定就是敷衍了事。我的熱情一下子沒了,如同剛剛有了一點火星的柴堆,正等著引燃熊熊烈火時,突然被潑了一盆水,火星子沒了,隻有寥寥幾縷青煙輕輕地飄起。不是這樣的,我渴望的一幕怎麽能是這樣的呢?即使我的想法太完美,即使有偏差,但也不至於是這樣的狀態。

我猛地推開他,並伸手打開壁燈。

他停下來,看著我。之後,我們不約而同地各自平躺,四隻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安靜,可怕的安靜,可以聽見掛鍾的秒針滴滴答答行走的聲音。

“肖勇,我想問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誠實地告訴我。”

“你說。”

“你決定跟我在一起了麽?”

“基本上決定了。”

“是因為你愛我,還是隻是想要一段婚姻?”

他遲疑了。看得出來,他是一個不會掩飾自己情感的人。

我說:“你實話實說吧。”

他想了想,“如果我說有多麽愛你,我自己都覺得虛偽。初婚時燃盡了激情,再婚隻是尋一個生活的搭檔,看似自然地交往也是帶著某種目的在試探,可能考慮更多的,是關於婚姻的現實問題。這樣說盡管聽起來很直接,讓人覺得沒勁,但說開了也就輕鬆了。至少我倆現在的相處還是挺好的。”

“那你覺得我適合你麽?”

“應該還可以吧,性格我還是比較喜歡。我是一個對婚姻要求不高的人,何況是第二次,更不敢奢望太多。我隻希望找一個能夠理解我、體諒我,對我忠心的人就行了。”他頓了頓,說,“你離婚有一年了吧?”

“嗯。”

“在我之前交往過別人沒有?”

“沒有。”我隱約感覺他在有意試探我和劉明剛的那段對話,我的眼睛裏盡是慌亂,好在我把自己埋在黑暗裏,他隻聽到我斬釘截鐵的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你之前和誰交往過我不管,也無權幹涉,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有些事情,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至於今後,我希望你理順人際關係,你知道我在這方麵很敏感的,你必須得讓我信任你,對你放心。”

他語重心長,循循善誘,最後終於提及了我和劉明剛通電話的內容。“那個男的,和你關係不一般吧?”他問。

我背對著他,沒有做聲。我很矛盾,是該向他坦白還是欺騙他。

他見我沒回答他,有點不悅,背過身去。被子在中間拉成一條筆直的線,讓我嗅到了一絲被諷刺的味道。

“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問,不過那我就不太信任你了。”

“我要怎麽做你會信任我?”話一出口,我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很傻的話。換是以前,我一定懶得理他——還沒相處就疑神疑鬼的,拉倒!

“把你手機和QQ密碼告訴我吧,這是我們結婚的前提。當然,前提是你願意。”

我當然不願意了,這涉及他知道嗎?我咬了咬嘴巴,賭氣道:“沒問題。”我的心突然涼了下來。結婚,也是有前提的麽?

劉明剛礦裏的安全事故讓全市上下刮起了安全生產的龍卷風,有關安全防範的文件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安全檢查也是一撥接一撥。那段時間,在郙城隨便一逛,到處都能看到長長短短的標語,全是什麽“安全是朵幸福花,合家澆灌美如畫”、“事故隱患不除盡,等於放虎歸山林”等等。

葉強組織酒店中層幹部以上的員工召開了一次安全專項會議,要求安保部迅速對酒店進行隱患排查,半個月內將所有的安全隱患整改到位。另外,按照集團公司的要求,將原有的一批攝像頭全部更換,安保部成立了專門的監控室,二十四小時值班。我也被臨時抽調到了安保部,專門負責安全會議的記錄整理、安全材料的編報,以及所有安全檢查組的接待。

葉強說:“莫依依,事情比較多,辛苦一下你。”我搖頭說沒事。這是真心話,絕對沒有半點虛偽的意思。寫會議記錄辛苦麽?都是套用格式。材料的整理也簡單,無非預案啦,製度啦,台賬啦,整改意見啦,隱患排查記錄啦,東搬西湊一通,用得著的用不著的好歹給他複印一大堆再裝訂成厚厚的幾本。上麵來檢查的無非也就是看個態度,整理的資料這麽厚態度一定好,自然也就能過關。

讓我有些過意不去的是接待。有些檢查組很煩人的,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碰巧,瞅著個四點半來檢查。一圈兒檢查完之後,不偏不倚,北京時間五點半,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按照工作分工,我得留下來訂餐然後和葉強一起參加接待,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還可以給他擋兩杯,即使不喝酒,也應該等他結束後送他回家,這都是我的工作職責。可是因為肖勇,我幾乎每次都跟葉強請假。——我得按時回到肖勇的家,和他一起做飯洗碗,在他的眼皮底下洗澡睡覺,當然,我已經向他提交了我的手機和QQ密碼。我得讓他百分之百地信任我,這比任何檢查都重要。

話說回來,這安全檢查也該結束了,就說我們廚房那幾個插座吧,不過是讓油煙熏黑了點,就被他們來來回回地拍了多少回了,累不累啊?我很想告訴他們,不是顏色黑就有安全隱患,照這樣說,那非洲人還活不活?

下午又要迎接消防安全檢查。葉強說:“晚上我要請消防的吃飯,你必須去。”葉強的意思我明白,消防比任何一個單位都拽,得罪不起。就說去年年底,一個小夥子來我們辦公室,要我們訂幾份破報紙,那語氣簡直就是命令,意思就是:要你訂你就訂,難道你還敢不訂嗎?

我點點頭,正想著怎麽跟肖勇說,集團公司工會的於麗麗給我電話,問我看了OA裏的倡議書沒有。我問什麽倡議書,還沒看。她說你趕緊看吧,吳總的老婆得了尿毒症。

葉強把我給他寫的匯報材料反反複複改了幾次,我第五次把稿子遞給他的時候有點心煩意亂。他拿著稿子翻了翻,“你壓根兒就沒成心給我寫,東拚西湊的。”

下午四點,檢查組來的時候,肖勇的電話也來了,“今天能早點回家嗎?我爸爸來了,要見你呢。”

我猶豫了一陣,試著跟他商量說:“是這樣的,肖勇,下午有個重要檢查,消防的要來,實在走不了。而且,晚上……”

“要應酬,是吧?”他打斷我的話,覺得我繞的彎子太大了點。

“嗯。”

他不自然地笑了幾聲,“你們葉總不會是叫你去施美人計吧?”

我有點不悅,幹巴巴地笑著說:“怎麽會,放心吧,我會早點回來的。”

“什麽時候能結束?”

“九點左右應該能結束吧。”

“那行,再聯係。”

檢查組共來了四個人,帶隊的隊長姓張,他聽完了葉強的匯報之後,便進行實地查看,盡管餘總之前做了大量工作,還是出現了失誤:抽查的服務員不會正確使用滅火器,保齡球房有一隻滅火器已經過期。

“下一步,除了要加強員工培訓和隱患排查,你們這個自助餐廳也要安裝單獨的噴淋設備。不要心疼錢,出了問題你我的命就沒了。”張隊長的微笑裏露著殺氣。

葉強麵不改色地簽了整改通知書,連連點頭。檢查結束後,他們堅持要走,葉強一再強調是吃頓便飯,拉拉扯扯了一番,他們還是留下來了。

吃飯時,我發現那個張隊很好色。盡管他的眼睛有點毛病,一大一小,但並不妨礙他看我。葉強出去接電話的那一陣子,他兩隻眼珠子泛著綠光,恨不得扒我一層皮。我裝作沒看見,心想,也不瞧瞧自己這對眼睛,跟嫁接似的。

葉強一見,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不停地要我給他敬酒。我隻得端了杯果汁,來來回回地應付了一番。

喝到興頭上後,那張隊不樂意了,“小莫怎麽老喝飲料,心不誠啊,得罰酒。”與女人喝酒是男人的通病。這也不難理解皇帝為什麽在宴請時總要配上一支美女演出隊了。葉強看了我一眼,沒有保護,盡是期待。他的意思我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喝一杯酒可能會解決很多問題。

我吞下一口唾液,起身拿來一個小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酒說:“張隊,半途換品種,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他哈哈一笑,露出一排又黃又稀的牙,“真來白的?女中豪傑哦。”

氣氛一下子推向。兩瓶白酒瞬間見底,女人就是一把辣椒粉,撒到哪裏哪裏就有人氣。張隊揮揮手,摟住我的肩膀說:“再開一瓶!”

我被他死死地摟著,覺得被無數隻蒼蠅團團圍住,隻得委婉地邊抽身邊說:“我去給您倒杯牛奶吧。”

葉強見他喝得差不多了,“老大,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喝吧?洗腳還是去唱歌您說了算!”張隊打了幾個飽嗝,一把拉過我,“小莫說,唱歌去不去?”

他的司機見狀,忙說:“去去去,當然去。把杯子裏的酒喝清了就撤退,我們唱歌去!”然後衝服務員使了個眼色,把酒退回去了。

去車庫拿車的時候,電話響了,肖勇問我結束了沒。我支吾著說:“還沒呢,他們還要出去唱歌,我得送葉總去。”那頭沉悶著,沒有聲音。

我說:“這樣,我把葉強送到了地方就給你電話……”

他掛了電話,我心裏一陣寒冷。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葉強在大廳叫我。我看見張隊正歪歪倒倒地被幾個人攙扶著從裏麵出來。

張隊走到我身邊時,手猛地放在我的肩上,順勢把身子靠向了我,手還很不安分地摸著我的耳朵。我被他繞得緊緊地,隻得任憑他和我保持著這樣一種姿勢往車裏走。

剛走幾步我就看見了肖勇的車。他坐在車裏,遠遠地看著我,目光犀利得很。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把搭在我肩上的那隻臂膀拿開了。

張隊上了他們那邊的車,我開車送葉強和餘總。沒走幾步,葉強就開始發脾氣了,“你怎麽搞的啊,平時安全培訓在幹什麽?連個滅火器都用不好?”

“那個人是新來的,哪想到火這麽背,偏偏抽到她……”

“現在不是找借口的時候,兄弟。就算是火背吧,保齡球房為什麽還有過期的滅火器?你說說?你換的什麽?”

餘總不吱聲了。

“都他媽敷衍我,抬我杠子,我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麽?”他聲音很大,像是憋了很久了,我明白話裏的意思,也含了我。

我第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火,但想想肖勇剛才的眼光,還是狠狠心說:“葉總,唱歌我能不能不去了?”

他歎了口氣,“委屈一下吧,我也不想去,沒辦法。”

我本以為他會凶巴巴地朝我吼道:我要你去你就得去!那樣我就可以跟他硬對硬,把他送到門口隨即走人。可萬萬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語氣裏甚至有點無奈和請求。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尊重我,這樣我就會甘願被人牽著鼻子走。

到了名流,葉強要了個豪包,也不顧剛剛吃完飯,對著單子一通狂點,把服務員點得眉開眼笑,以為撞上暴發戶了。

“依依,請張隊跳個舞。”他一聲“依依”喊得太假了,明顯不流暢,讓我差點把酒卡在喉嚨裏。今天的局麵誰都清楚,能搞定張隊的或許隻有我。肖勇說得沒錯,女人取悅男人,遠遠比男人相互取悅要容易得多。

隻是這對於我,是一個珍貴的努力。

張隊比我矮一點,我倆站在一起,他就像是掛在我脖子上的一條哈達。他喝多了,站不太穩,不停地踩我的腳,卻踩得心安理得,居然故作老練地說:“小莫,是不是和我跳舞太緊張啊?”

我把頭扭到一邊,裝作沒聽見。

他湊到我耳朵跟前,“你電話號碼多少?”聲音很大,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我突然想起滅火器,於是忍著火,敷衍著說:“等會兒給您名片。”

“哈哈哈。”他仰頭一笑,“小丫頭很精哦,不簡單哪。”

一曲跳畢,我見肖勇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我猶豫了一下,給他發了條短信:今晚我來不了了。

他很快打過來,酸溜溜地說:“故意的吧?”

我咬咬牙,“接待很重要,我走不開。”

“你這和三陪有什麽區別?”他衝我吼了一聲,掛了電話。

我拿著電話,愣在那裏。

回到包房,我倒了兩杯紅酒,把一杯遞到張隊手裏說:“張隊,和您跳舞我太有感覺了,不如咱倆喝個交杯吧。”

“好!”葉強拍著巴掌大聲地喊起來,隨即,大家都來了興致,跟著起哄。

我正中下懷,滿足了這個中年男人的虛榮心。他很高興地端著杯子,表現出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樣子。

交杯!漂亮!

放下杯子,他對司機說:“點一首《心雨》,我跟依依美女唱,哈哈哈哈。”

在名流一直折騰到快一點鍾了張隊才說散場。這期間,我不知道跟他喝了多少個交杯,跳了多少支蹩腳的舞曲,我的腦子裏反複出現著肖勇的話,索性背了“三陪”的名聲,N陪我也不介意了,至少我此時在葉強眼裏是烈士。出門時,張隊拍拍葉強的肩膀說:“以後有事情用得著兄弟的地方,隻管給我電話。”

葉強恭敬地笑著,“一定的,以後麻煩你的時候多著呢,哈哈哈。”

張隊突然轉過身來,看著我,射出兩道醉意朦朧的綠光說:“小莫,握個手。”說完握住我的手,使勁地捏了一把。

送葉強回家後,我想著還要不要去肖勇家。掏出手機時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給我發了條短信,不過沒有內容,隻有一個省略號。

我看著這個標點符號,不知該如何理解。我開著車,衝上了過江橋,車子像受了刺激,飛快地在慘淡的路燈下疾馳。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上樓梯,掏鑰匙,開門。燈紅酒綠在我眼前驟然消逝,而屋子裏昏暗的燈光、潮濕的空氣、厚實的灰塵、光禿的地板和斑駁的牆壁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東西。我常常覺得,類似酒吧這種地方其實很像罌粟,沒去的時候很渴望,可從裏麵出來的人比先前更寂寞。所以很多時候,我更想活在虛幻的世界裏,那樣人似乎更輕鬆。

我更不願意去想吳總現在的樣子——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很久沒有修理的頭發和胡子。他一定快垮了!這僅僅是我的想象,我不知道會不會更糟。我幾次都想撥通他的電話,聽聽他的聲音,但又擔心他是不是熬了一通宵後剛剛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