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婆媳之間

!#

“明白你的意思。”我拿著手機,不經意地撥了一個電話,接著說,“你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也應該知趣。你放心吧,我莫依依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沒有尊嚴的人。何況我已經有了男朋友,我們快結婚了。”

正說著,向豐收從外麵進來了,遠遠看著我說:“什麽時候走啊,樓下等你半天了啊。”

我朝他招招手,對她說:“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會心一笑,起身說:“時間也不早了,耽誤你吃晚飯了吧。”

我笑著搖頭,起身去結賬,她跟我爭著結了。出門的時候,她讓我我讓她,又拉拉扯扯了半天。

出了門,她朝我和向豐收說:“結婚時請我。”

我說:“一定。”

向豐收望著她離去後,一頭霧水地問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給我說媒的,又不好拒絕,所以喊你來救場。”

他說:“原來是這樣啊,沒看出來你還很搶手嘛。”

“沒辦法,腹有詩書氣自華。”我說完,向豐收做了一個惡心狀,我的臉在未融化的積雪裏僵硬,笑不出來。

上職中時,老師叫我們摘抄名人名言,有位同學本上寫著一句:生活沒有目標是可怕的。當時還有人惡作劇地在下麵跟了一句——沒有**是更可怕的。

我是不是該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生活了,整天盡處理這些破事兒,我自己都覺得很無恥。

葉強總算召集班子成員開了個會,會議很短,僅用了二十分鍾,刷新了酒店經理辦公會時間的曆史紀錄。我不知道這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說他輕浮吧,他現在特別低調,上任後不僅虛心地采納了幾個副總的建議,還大大地放權;說他沉穩謹慎吧,他又經常甩手不管事,一星期難得見到他老人家幾次麵。

散會後我坐在電腦前,敲出“年終工作總結”六個字,腦子便短了路,再也敲不出一個字來。可惜隻是工作總結,若是生活總結,我準寫八頁紙都不夠,最近我一直在想著什麽時候寫本回憶錄什麽的,日記也行,記下一些快樂或是傷感的人生領悟,用我親身經曆的事跡來警示後人,但始終沒想好怎麽動筆。

電話響了,我一看是我媽打來的便掛了。這是她的慣例,隻要是白天時間她便給我打電話,就讓我用辦公室的座機給她回過去。以前和吳總在一間辦公室,我總要等他走了之後才回,現在一個人待著,好不自由,誰也管不了。

我媽現在心情好多了,以前她在電話裏的聲音也顯得很高興,但一聽就是裝的。現在不同了,音量明顯大了,給我電話的次數也多起來,老問我周末回不回家。每次我總是敷衍她,要麽加班要麽出差,給她一個“很想回但的確沒時間”的無可奈何。

我是真不想回,具體原因也說不好。每個周末,我更喜歡一個人待在宿舍睡大覺或是同齊齊靜姐拚酒打麻將,這好歹是我自己的圈子。回家就不是了,我媽現在正處於幸福忘形期,沒工夫跟我敘母女情。有時候有點自找沒趣地想,那個家已經不屬於我了。我知道這是在為自己找借口,或者說我不喜歡那男的,他太內向了,看他一眼我就想到鎮壓白素貞的雷峰塔。好在我媽還算樂觀,加上我的態度很誠懇,她也不介意,隻是說那有時間再回來。

過了一會兒,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房東的兒子。他先是問我房子是不是繼續租,如果續租的話,就把明年一季度的房租交了,另外還有這幾個月的水電費。

我問能不能明年再交,萬一交了又不租了怎麽辦?我就不相信這麽一套破房子還讓他尾巴翹上天了。

“那可不行,都是提前交的,問我房子的人多了,你不租我就給別人了。”他有點不耐煩。

“一共多少錢?”

“四個月的水電費是七百零四元,加上明年一季度的房租,一共是一千七百五十四元。”

“水電費怎麽這麽高?”一聽我的頭都大了,我一個月工資根本不夠維持這些必需的開支。

“嫌貴你晚上自己來看表吧。”他說完掛了電話。

我當然不是嫌貴,我壓根兒就沒想到去複核那些數字。我也想立馬兒從錢包裏抽出百元大鈔,說給你不用找了,若他還黑著臉,我必定再抽出幾張砸到他臉上,媽的不就是錢嗎?老娘多的是!看他還囂張不。問題是我沒這麽多錢,甚至連房租都交不上來。這個月為了給自己多補補,我沒少去餐館喝雞湯;加上畏寒,又買了一件羽絨服,這樣一來就超支了。但房子不續租,萬一他租給別人了,我豈不是要流落街頭?

媽的,哪兒來這麽多事?

我想著去哪兒找錢,剛一起身,覺得兩腿發軟,下身墜痛,像是有隻手把我往土裏拉,我不得不蹲下來緩和一下,再站起來,疼痛依舊,老想上廁所。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憑我的直覺,一定與婦科病有關。

我來不及請假,給餘總發了條短信,直奔附近的醫院。

坐診的是個男醫生,我進去後覺得不對勁,回頭再看了看門上的牌子,沒錯,是婦科室啊。以前聽齊齊說現在很多婦科醫生是男的,尤其是接生啊,看宮頸癌的可多了,當時還覺得她有點危言聳聽。

不過我此時也顧不上感慨了,一屁股坐下來,看觀世音一樣看著他說:“我……那個不舒服,疼。”

他看我一眼,拿過一張單子邊問邊填,“結婚沒有?”

“結了。”

“生過孩子沒?”

“沒有。”

“打過孩子沒?”

“……嗯。”

他聽完,邊戴口罩邊起身說:“過來。”

他把我帶進了一個檢測室,關上門,指著一個高高的床,要我脫褲子。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他說:“幹嗎啊?”

“你說幹什麽?取白帶,快點!”他有點不耐煩。

我心一橫,開始就範。

他拿著根橡膠棒給我做檢查,動作有點用力,我疼得受不了,禁不住大喊:“輕點行不行?”

他也不說話,隻顧對著電腦看。我扭過頭,暗罵:狗日的,學什麽不好,偏偏學婦科,你這個變態狂!明天你就得個前列腺堵塞外加痔瘡晚期!

檢查完後他遞過來一個管狀皿器和一張單子,“送去二樓化驗。”說完也不管我正在穿褲子,拉開門先走了。我恨不得一腳把他踩得粉碎。

化驗室也是個男的,我差點噴血。什麽世道啊?女醫生呢?

醫生拿著我的化驗單,冷冷地看著我,“宮頸糜爛。先打針吧。”

他話語極少,不願多說一句話。我隻好問:“請問什麽情況下容易得這病?”

他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平時不注意清潔衛生、**、人工流產等等,都容易得。”

“哦。”我應了一聲,真想拍桌子說,你是什麽態度,你們院長辦公室在哪兒,我要投訴你!

醫生說完便給我開藥。這廝龍飛鳳舞地劃了整整一頁,我一個字也不認識。去收費窗口劃價,居然整了四百多,心裏的血頓時汩汩地往外流。我轉回去問醫生,用商量的口氣說:“請問,能不能隻開吃的藥?”

他透過厚厚的眼鏡片望著我,很大聲地說:“你是三度糜爛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謝謝您了,再見。”我漲紅了臉,連忙閃人。什麽醫生啊,一點都不知道尊重病人。

我提著一大包藥去輸液室,像藥販子似的。打完針感覺好了許多,隻是依舊覺得別扭,我實在難以走出讓男人給我做婦檢的心理陰影,於是又把那醫生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通。

有個熟悉的身影從我身旁經過,仔細一看,是冷玲。她來看病嗎?怎麽是一個人來的呢?我忍著身體的不適,衝她背影喊了聲:“嗨,冷玲。”

她顯然聽見了,停頓了幾秒,跟著便加快了步子,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門。我有點尷尬——她還是把我當成仇人,至死不相往來的那種。

走出醫院,外麵已經是燈火通明了,我把藥塞進包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此時正是下班的時間,路上堵車堵得厲害,時常有汽車喇叭在車流裏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喊。這個時間對我來說是最失落的,沒有人做熱氣騰騰的飯等我回家,也沒地方可去,隻有欣賞別人牽著孩子挽著老公急匆匆地往家趕的溫馨畫麵。

我給向豐收打了個電話,“來陪我逛逛街吧,我悶死了。”

他想都沒想就說:“好啊好啊,哪兒見?”

我望了望四周,“五一廣場,快點。”

十五分鍾後,他穿了套黑色的阿迪達斯運動衫,屁顛屁顛地從馬路對麵跑過來了。我扔給他一瓶可樂,瞪他一眼說:“真膚淺,喊你出來逛街就樂得跟個二百五似的。”

他見我端了杯熱的珍珠奶茶,不服氣地說:“憑什麽你喝熱的啊?”

“坐月子,不能受涼。”我呼呼地吸著杯子裏的黑豆。

“切,奶茶比可樂貴吧?”

這讓我想起一個笑話,說有個男的出去泡妞,回來的時候買了瓶酒潑在身上,回到家,老婆生氣地問他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他捂著嘴巴支支吾吾地說,泡妞去了。他老婆扳開他的嘴巴一聞,很生氣地說,明明去喝酒了,還想騙我。

我提議到旁邊的凳子上坐坐,他跑到前麵的報廳買了張報紙鋪到坐凳上,故意緊張地說:“凳子也涼。”

我撲哧一笑。

向豐收抬頭看著天,眯著眼睛說:“最近有沒有給你說媒的?”

“有啊,但沒對眼的。”我又連吸兩顆黑豆。

“為什麽不考慮我呢?現成的。”他蹲到我麵前,看著我的眼睛,“還不用花時間了解。”

“你該不是真喜歡上我了吧?”我撇撇嘴。

他點點頭,“一個待嫁一個未娶,資源互補啊。”

“我離過婚呢。”旁邊有人轉過頭來看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嗓門過大,忙壓低了聲音說,“沒誌氣,沒追求,典型的饑不擇食。我就是出家也不會跟你互補。”

“切,你要麽是不自信,”他重新坐到我身邊,“要麽就是對我沒興趣。”

說完他看著遠處,把可樂瓶子捏得哐哐響。

我一抬頭,無意間看見了遠處一個無痛人流的廣告牌,心情突然壞起來,站起身對他說:“對,就是不自信。再見!”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向豐收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嬉笑著說:“開個玩笑發什麽火啊?”

“放開!”我心裏特別惱火,用力一甩,他嚇了一跳。我不理他,徑直朝對麵走去。

快走到公車站牌時,接到齊齊的電話,她拖著病怏怏的調子問我在哪兒。

“在五一廣場賣身呢,沒人買正準備打道回府。”

“我沒力氣和你講笑話,你在附近的麥當勞餐廳等我吧。”

齊齊頂著一對紅腫的眼睛來見我,兩隻鳳爪上的指甲油斑斑駁駁的,一看就是很久沒拾掇了。

“你今天太素了。”我指指她臉,隨即指指披散在腦後的頭發笑道,“像是剛剛被人蹂躪了一般。”

“依依,我要死了。”她垂著頭說。

“怎麽,吵架了?”我心裏掠過一絲欣喜,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我馬上把自己罵了個體無完膚。

齊齊搖搖頭,“我受不了江昊他媽了。”

我聽了不禁在心裏好笑,這麽快就投降了。這才幾天,“團結互助”的口號不喊了,改喊“過不下去了”。

當初齊齊說江昊的父母要從桂林搬過來跟他們一起住的時候,我和靜姐就多次提醒過齊齊,一定要看清形勢,堅定立場,狠下一條心,千萬不能讓他們搬過來,不然遲早會鬧內戰。齊齊當時不以為然,拍著胸脯說她連那多麽高端客戶都能搞定,兩個老人家算什麽啊,保準把他們哄得喜笑顏開。之後反過來給我和靜姐上課,說女人做了妻子一定要懂得忍讓,要甘願做弱者和奉獻者,婆媳關係就是一個互動的過程,你對她好了,她自然就對你好了。

“自從這兩個祖宗來了以後,江昊像變了個人似的,動不動就凶我,把我當孫子吼,明顯就是有意在他父母麵前逞能。那兩個老的也真是的,在桂林住得好好的,又有退休金,跑這邊來攪和什麽?現在我提出分開住,江昊說我不道德,嫌棄兩個老人了。還說就他一個兒子啊,要養老啊之類的屁話。”

“這怎麽能是屁話,江昊說的沒錯啊,他當然有義務贍養父母。”

“那也不一定硬要跟我們一起住啊,他們不是有錢嗎?再買一套房不行嗎?你不知道那個老太太有多煩人,什麽都要管。我晚上出去玩吧,她說我不顧家,都結婚了還在外麵跑,一點都不檢點;我在家上網吧,她又說我是夜貓子,生活習慣不好,對將來生孩子不利;我早上貪睡一會兒,她說我懶,不知道早早起床買菜做飯洗衣服,分擔分擔家務;我看電視她嫌鬧,在書房看書她又說我板著臉是不是對她有意見。哎呀,我簡直要瘋了!我真搞不懂那個老太太怎麽一天到晚都不高興,跟小孩子似的,剛剛還好好的,轉眼就擺出一張苦瓜臉。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搞得我現在話都不敢多說。”齊齊像倒豆子似的,一腔哀怨朝我洶湧而來。

我說:“沒這麽苛刻吧?興許是溝通的問題。”

“溝什麽通啊?她就是看我不順眼,像是我搶了她兒子似的。話說回來,我這麽多年就這麽過慣了,現在難道還為她老人家改變不成,怎麽可能?另外我也算是把江昊看清了,他從來都不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解決問題,心裏根本就沒有我,隻有他媽。現在覺得我表姐說得很對,找老公就是八個字: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我一拳揮過去,“呸,虧你說得出來,這話千萬別當著江昊說,否則看他不休了你。”

齊齊低垂著頭,眼淚還沒幹,又忍不住笑起來,她使勁甩甩頭,衝著天空大喊:“啊——要瘋了。”周圍的人全奇怪地看著她。

我趕緊低頭,“求求你正常點。”

她說:“算了算了,我們不說了,去吃飯吧。附近剛開了家湘菜館,據說不錯,走吧。”

向豐收給我發了條短信,問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回複說,好得很,別來煩我。他很聽話,就真的沒再來短信。

還沒到餐館,我首先看見了劉明剛的奧迪。心裏暗暗叫苦,沒這麽巧吧?

“人這麽多,要不我們換地方吧。”我停下來,拉拉齊齊說。

“人多一定做得好吃,去吧,等就等唄,反正有時間。”齊齊拉著我,餓狼似的幾大步踏了進去。

坐下後我往四周瞥了瞥,還好,沒見他人,我心想,最好是別人借了他的車。

齊齊出去接了個電話後,回來黑著一張臉,嘴裏嘟嘟嚷嚷地說:“真煩人。”

“又怎麽了?”

“老太婆責怪我不回家吃飯應該給她說一聲,你說她是不是找碴兒?江昊在不在家她又沒告訴我,我難道長了千裏眼?他兒子出差這麽多天,回家也不事先打個電話,怪誰啊?”齊齊說著說著,蠻勁兒又上來了,杯子扔得哐當響。

我隻得低頭喝水,不敢看四周驚訝的目光。

菜還沒上完,劉明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也不是因為我們太出眾,是我們坐的地方不對——去衛生間的必經之路。他喝得滿臉通紅,挺著肚子朝我們走過來,臉上是意外的驚喜。齊齊見到他,繃著的臉馬上就舒展開來了,“劉總也在啊,真巧啊。”見我沒說話,踢我一腳說,“依依你不記得了?劉總。”

“哪個劉總?不記得呢。”我一臉茫然,做出使勁回憶的樣子來。

“你記性叫狗吃了啊?我們在靜姐那兒見過麵的,你忘了?”

我還是一臉茫然。

劉明剛說:“最近在忙什麽呢,也不跟哥哥聯係。還好吧?”他說話時望了我一眼,意思是在問我。

我沒說話,低頭喝湯。他和齊齊寒暄了一陣,揮手叫來服務員,“這桌的單記到我那裏。”

“那怎麽好意思呢?”齊齊的聲音柔情似水,似乎他給我倆送了一碗冬蟲夏草燉燕窩人參。

劉明剛走後,齊齊敲敲我的碗說:“湯裏有金子啊,你低個腦袋?明明見過麵的,看你那狗屎記性。”

“忘記了又怎麽樣啊,又不是陳道明。”我瞪了她一眼,“你怎麽這麽淺薄,看見一有錢人樂得跟自家男人很有出息似的。”

她冷笑一聲,“你多有出息啊。”

我們離開時,他們一桌也剛散場。劉明剛問我們去哪兒,齊齊說沒事正無聊著呢。他說那跟我玩兒去,我們去K歌。

齊齊立馬兒說:“好啊好啊。”我心裏罵她,這不爭氣的家夥。

“你們去吧,我不去了,還有事。”我說。

齊齊擰了擰我的胳膊,“你發什麽神經啊,太不給劉總麵子了吧?”說完,不由分說地把我拽上了車。我眼前晃動了一下劉明剛老婆的身影,不知是畏懼還是負罪,暫時統稱畏罪吧。

七八個男人,五六輛車,浩浩蕩蕩地出發。

到了名流,劉明剛給我們一一介紹,某某總、某某主任、某某科長,全是一堆挺著肚子眯著眼睛滿身酒氣的男人,像一窩多胞胎。我哼哼哈哈了一番,全沒記住。齊齊倒是沒多久就和他們聊上了,又是敬酒又是跳舞的,早把我晾在一邊了。我想她要是來我們酒店做銷售,保準連酒店都給賣了。

一個男人在唱《流浪歌》,比伴奏少一拍不說,還走調。走調也就算了,還擅自改歌詞,把“春天的小草正在發芽”唱成“春天的腳步正在發芽”。那支話筒很可憐,一直對著他那張酒氣熏天唾沫橫飛的血盆大口,估計一曲唱畢能甩出一盆口水,真讓我受不了。

劉明剛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我旁邊,遞給我一杯番茄汁。

我冷冷地說:“你應該知道我不能喝冰的。”

“這段時間我在礦上處理事情,礦裏瓦斯爆炸,幸好沒死人,今天就是為這事請他們的。”

“你老婆找我了。”我看了他一眼,往一邊挪了挪,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心裏的委屈慢慢浮上來,像漂在河麵的皮球,摁下這個又冒上那個。

“哦,什麽時候的事?”他平靜地說,沒有一絲驚訝,似乎早在預料之中。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他玩的女人一定不少。

“就幾天前。”我說,“所以,以後請你離我遠點兒,省得讓我身敗名裂。”

“你受委屈了,寶貝兒。”他趁著包房昏暗的燈光,還是強行捏了捏我的腿。

齊齊端著酒杯走過來,“你們聊什麽呢這麽親熱?”

劉明剛一臉委屈地說:“我真失敗啊,她到現在都沒想起我是誰。”

齊齊剛要開口,就被一個人攬去跳舞了。話筒被另一個男人拿過去,他唱的《北國之春》讓我想自殺。

劉明剛繼續說:“我過幾天去深圳,你跟我一起去吧,去散散心。”

“你把我當什麽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冷笑著,“從今天起,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關係。”

“我做錯什麽了?”

“老娘恨不得廢了你。”我說完眼淚就出來了,真他媽沒用。

他起身拉我去跳舞,我怕拒絕時不夠優雅,反倒讓人家看出端倪,隻得隨他走進鬼哭狼嚎的歌聲中。

“給我機會,我補償你。”他伏在我耳邊說。

我抬頭緊緊地盯著他,半晌才問:“怎麽補償?”

“你說。”他見我開口,不由得微笑。

“給我一萬,我要交房租。”說這話時我舞步有點錯亂,踩了他的腳。

“能不能不提錢?”

“那提什麽,感情啊?”

“提錢就俗了。”他淡淡一笑,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我看了看他,微笑著說:“我也沒看出你他媽有多高雅。”

從名流出來,見向豐收給我打了五個電話。齊齊見我皺著眉頭,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胃有點不舒服。

“真受不了這群男人,唱的還是哪個年代的歌啊?一個比一個俗。”

“你不覺得他們很有男人魅力嗎?”

“隻能遠觀,不能近瞧,到底隔了時代。”

齊齊搖搖頭,繼而歎氣,“本以為在外麵能找點兒快樂的,也難,真是失望。”

“你把外麵的世界想得太精彩了。”

“可是回家我要麵對那位老佛爺,她屬苦瓜的。”齊齊學著她婆婆眉頭緊鎖的樣子,我倆在慘淡的燈光下卻笑不出來。

“你說到底是結婚好還是單身好啊?”齊齊把手****我的衣服口袋裏,靠著我說。

“說不好,你現在不想待了我還想進去呢。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學會忍耐,好好珍惜現在的家,至少我很羨慕。明兒接著給我物色男朋友吧,突然想結婚了。”

齊齊抬起頭望了我一眼,繼而又靠到我肩上,“如果我是你,就好好享受現在的單身生活,遠離婚姻的瑣碎。你不知道那有多煩人,會讓人老得很快,我現在後悔結婚了。”

“我倆像不像怨婦啊?”我問。

“不像。”她撲哧一笑,摟住我的腰,“像拉拉。”

“不如去我家坐坐吧,免得我跟她兩個人待在家。”齊齊拉著我上了車。

她婆婆回來時我倆正看著電視,見她進來,我起身打了個招呼,她敷衍地點了點頭,邊換鞋邊問齊齊:“昊昊的西服熨了沒有?”

齊齊的笑容迅速消失,換了一張驢臉,盯著電視說:“沒,明天熨。”

“明天電視比這時候的還好看。”她婆婆嘀咕了一聲,也不顧有客人在,直接進了廚房。

也許齊齊覺得婆婆讓她很沒麵子,她衝著廚房的方向大聲說:“他自己怎麽不熨啊?我又不是他保姆。”

我使勁拉拉她的衣服。

“哎,你怎麽不能熨了?他是你老公呢。”她婆婆從廚房衝出來,隨即看看我,頓時沒了先前的高傲,一臉誠懇地看著我,想要從我這裏得到援助和認可,“你看看你看看,這不是我的問題吧?她就是看不慣我在這個家裏出現。”

齊齊像屁股底下生了彈簧,忽地彈起來,把遙控器往茶幾上一扔,轉身進了臥室。砰!門重重地關上,屋裏霎時安靜,連我都快要窒息。

齊齊借了我兩千元錢,給錢時她再次問我是不是交房租,我說是。她說你可別背著我找小蜜,不然我得算利息。

“那個……還錢的時候別去我家,我婆婆看見了不好,這是我的私房錢。”她之後又叮囑我。

昨天我媽給我電話,說周老師最近喉嚨不舒服,咽不下東西,估計是嗓子發炎了。另外肩周炎也犯了,要我幫忙買一個按摩儀在家治療。當初二姨還說那男的有退休工資,現在看來,我媽不僅沒用他一分,還倒貼。他每月一千多的退休工資全用在看病上了。

我說:“能不能先緩緩啊,我最近也緊張呢。等我聯係一下齊齊,她跟醫院都很熟悉,一定能拿到最實惠的價格。”我沒好意思告訴她這幾月的房租費都是齊齊借我的。

“緩緩可以啊,不過人疼得受不了。”我媽有點不高興。

“他不是有工資嗎?”我輕聲說了一句。我想不管怎麽樣,我媽都是站在我這邊的,她應該不會計較我的這些話。

“那算了吧,我想別的辦法,算了。”她大概是太急躁,所以脾氣不太好,還沒等我說完就掛了。我心裏有點委屈,好像被重重地擊了一拳。我越來越討厭這個男人,他的介入讓我媽變得沒有理智,事事圍著他轉,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微妙起來。

不過,這些情緒我都隻能忍著。怎麽說呢?離婚以後,我總覺得欠她的,何況我忍了外人那麽多氣,也不在乎多她這一口。

我給齊齊打電話,問她能不能幫忙弄一台便宜點的按摩儀,她說當然能弄到,看是誰要。我說我一個親戚,就當是給我弄吧。

半小時後她給我電話,說聯係了一台,新上市的韓國貨,最低四千八。我說:“到底是親愛的,能不能先賒著?”

她說沒問題,什麽時候有錢了給我吧。

葉強把我叫到辦公室,說他過幾天要出差,完了遞給我一本冊子,是總部下發的服務管理細則。

“這段時間你參照一下,針對我們酒店拿個關於服務質量管理的執行方案,我回來後召集大家開個會。”

我翻著手裏的冊子,心想:這應該是人力資源部做的事兒吧?

葉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下一步酒店決定成立一個質檢部門,到時候我想讓你牽頭去籌備,所以這一塊的事情先由你做吧……還有件事,你記一下,海亞集團公司有一個重要的評審會在我們酒店召開,過幾天他們會派人來商議會務接待的事情,我已經安排了餘總負責這事,你下午與他聯係一下,協助他做好各個環節的銜接工作,不要脫節。”

他說完急匆匆地往門外走,風衣差點掛到一旁的盆景上,怎麽看他都覺得像畏罪潛逃。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什麽事情,停下來說:“有什麽事情就找餘總,特殊情況給我打電話。”

這廝真夠牛的。海亞集團是市政府與澳大利亞合資的一個上市公司,實力雄厚,在郙城赫赫有名,郙城各個星級酒店為了做他們的生意都是削尖了腦袋往裏鑽,別說能賺錢,光是他們那些人在酒店進進出出一下,就得給酒店提升多少檔次增添多少光芒,那叫真正的蓬蓽生輝,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我們酒店為了能長期生輝,可謂拋頭顱灑熱血,使出渾身解數,利用集團公司與省政府的特殊交情,由省政府出麵,將酒店作為市政府的定點接待單位。在眾酒店仰慕的欷歔聲裏,我們承接了海亞集團所有的會務接待。因此,集團公司領導每次下來檢查工作,一定不忘強調:海亞集團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是VIP中的VIP,不能有任何疏忽和差錯,一旦遭到投訴,總經理年終考核一票否決。

以前吳總在這兒的時候,凡是涉及海亞集團的接待,一定親自把關,接待流程看無數遍,各部門的協調會開無數次,並全程監督,可葉強居然敢出差,還不讓隨便打他電話。這可是他上任後的第一次接待啊,我有點懷疑他是個分不清輕重的人。

我想,他還真是信任我,也不怕姑奶奶出點差錯記到他賬上。

我在台曆上用紅筆將海亞集團開評審會的時間做了一個標記,然後準備聯係餘總。剛拿起電話,我媽打電話來了,我才想起她昨晚說今天要帶他來檢查的,要我提前給她聯係熟悉一點的醫生。

她說:“我已經到市中心醫院了,我找哪個醫生?”

我說:“我昨天問了醫院的朋友,她說做檢查都是儀器,有沒有熟人無所謂。你先帶他去檢查吧,有問題我再去找熟人。”

“你不來了?”她打斷我的話。

“我這時忙,來不了。”

那頭沒聲音了——她掛了。

餘總打來電話,要我10:40在海亞集團門口碰頭,跟他去討論接待方案。

我看了時間,還有四十分鍾,趕緊動身。

路上堵車,我遲到了五分鍾,餘總皺著眉頭坐在大廳裏。進電梯時,電話又響了,是我媽打來的,她很焦急地說:“檢查了,醫生說是慢性支氣管炎,如果不趕緊治好,嚴重了就會呼吸道衰竭並引發肺癌。”

“那就趕緊治。開藥了沒有?”

“開了,帶檢查一共一千多元,我帶的錢不夠,你能不能給我送點錢過來?”

“都是些什麽藥啊,這麽貴!要不我讓齊齊幫你買吧,她能拿到又便宜又有效的藥。”

我媽火了,“隻是找你借,張口閉口便宜的,看病能圖便宜嗎?”

我眼淚嘩地就出來了,餘總先是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接著遞給我一張麵巾紙,“天大的事這時也忍忍,你這個樣子怎麽見客戶。”

商榷接待方案的那個人還在跟別人談事,我和餘開在會客室等他。坐了一會兒,我悄悄出去給齊齊打了個電話,說我現在抽不開身,讓她幫忙給我媽送一千元錢過去,然後帶他們吃個午飯。她爽快地答應了。

我心裏對齊齊充滿感激,或許在郙城能誠心待我的也隻有她了。

接待方案基本定下來後,我取出卡上僅有的幾百元錢,約向豐收和齊齊吃飯,主要是感謝齊齊。

向豐收還在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氣,我說請他吃飯,他支吾著沒時間。我火了,衝著電話吼道:“你到底來不來?”

他趕緊說:“來就來,你吼什麽啊?”

吃飯的時候齊齊問我:“依依,你和你媽是不是鬧別扭了?”

我低著頭沒說話。

她繼續說:“那天我給她送錢,她說你對他,就是你後爸有意見,不肯回家叫他爸,連他生病了都不肯去見一見,還……”

“行了,別說了。”我有點不耐煩,打斷齊齊的話。好好地出來吃頓飯,我不想提這個,更聽不得別人提。之後我有點後悔,齊齊也是好心,我心裏有氣也不該衝著她發。

我給齊齊倒了杯啤酒,“對不起啊,我最近情緒不太好,萬念俱灰。”

“沒什麽,你衝老娘發火又不是一回兩回。”她碰碰我的杯子,笑著說。

向豐收提議吃完飯去酒吧,話音剛落齊齊便拍手叫好。

我說:“沒心情,改天吧。”

齊齊開了一瓶啤酒放到我跟前說:“你他媽怎麽這麽多事兒,天又沒塌。”

震耳欲聾的音樂,瘋狂扭動的男男女女,明滅不定的燈光,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場景,我突然有點厭倦了。

我們要了個散座,向豐收拿出兩百元點單,被齊齊擋回去了。她拿出三百元錢給服務員,對向豐收喊著下次,向豐收隻得收起錢,訕訕地笑。

旁邊坐了一群男人,我們進來後一直衝我們吹口哨,齊齊點了根煙說:“媽的,沒見過女人似的。”

坐了一會兒,旁邊有個人過來敬酒,齊齊倒也豪爽,跟他喝了個四季發財,喝得他放下杯子打道回府。

齊齊拉拉我,伏在我耳邊大聲說:“上去跳。”我搖搖頭,指指向豐收,他便被齊齊拉到狂歡的人堆裏。

我坐在一邊看他們瘋狂的樣子,點了根煙,心想,這麽墮落的音樂和曖昧的氛圍,沒病的也要整出個抑鬱症。又來了一個男的來跟我喝酒,這男的長得還行,濃眉大眼的,隻是沒有自知之明,我擺手說不喝他依舊不肯離開。

媽的,撞槍口上了就怪不得我了。我開了四瓶黑啤,遞給他兩瓶,吐了個煙圈說:“先喝。”

他先是愣了幾秒,接著轉過頭看著他那幫兄弟,他們正朝他揮拳鼓勁,呐喊助威。

我看著他喝完第一瓶,然後示意他停下,自己開始喝。仰頭的時候我瞥了瞥他,他正咧嘴大笑,好不高興,女人主動跟男人拚酒啊,想想就來勁。第二瓶酒喝完的時候他有點吃不消了,放下瓶子開始咳嗽。

看他這個樣子我就放心了,索性又開了四瓶。他有點膽怯,但又不好撤退,旁邊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了。

向豐收過來問我怎麽樣,我說沒事兒,正犯酒癮呢。齊齊看了一眼那男的,指著酒瓶子喊:“誰不喝是狗日的。”

那男的深吸口氣後開始喝,估計之前喝了不少,喝第三瓶時停下來,捂著胸口有點難受。

我冷冷地看著他,緩緩把兩瓶酒喝完。音樂在四周狂舞,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特悲壯。

我把第四個瓶子放空的時候,那男的突然噴了一口在地上,嘴邊掛著唾液,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連連喊不行了不喝了。他的一個朋友跑過來扶著他說:“見笑了見笑了。”說完替他喝下那半瓶酒,把他拖回原地。

齊齊朝我豎起大拇指,“瞧見沒,這就是生活,當他向你發起挑戰時,你隻要乘風破浪逆流而上,他準被擊潰。”

我笑了笑,拉起齊齊瘋狂地扭起來,心裏有種切膚之痛。我當然知道林小偉就坐在那一桌,其實他隻要過來拉走他那個兄弟就可以了,畢竟那男的也喝醉了。可他沒有,我用餘光瞥了幾次,都見他呆呆地坐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喝酒的時候我想,幸好他沒跟著拍巴掌叫好,不然老娘一定用手裏的瓶子拍得他腦袋開花。

從酒吧出來我滿頭大汗,心情稍稍好了幾分,隻是一回到宿舍,變本加厲的孤獨又向我襲來。

劉明剛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本想不理睬,但他又打來了,他在電話裏說很想我,想見我一麵。

我想了想,“見我可以啊,拿錢。”

他哈哈笑道:“你就是個人精。”

康莊茶樓。我捂著一杯菊花茶看著對麵這個男人,說不上恨,更談不上有感情。

“真的準備不理我啦?”劉明剛邊說邊在我手背上撓癢癢。

我把手拿開,原準備義正詞嚴地說,你到底想把我當你什麽人?但想想覺得沒什麽意義,這是一個深奧無比的問題。他或許從來就沒有認認真真地研究過我這個人,而隻是注意了我身體的某一部分,更別說情感、愛好、星座和其他了。而我,除了在他需要的時候慷慨解囊之外,也沒必要深究其他問題。

但他連最基本的事項都沒做好。我應該在網上搜集一些關於包二奶養情人之類的文章,告訴他包二奶必須具備的條件:第一,要有勇於承擔責任的氣度,當出現“中標事件”後要積極麵對,不推諉不逃避,給予必需的精神安撫;第二,要有堅實的物質基礎作為輔助條件,使情人有足夠的經費進行健身美容,不斷優化硬件設施;第三,要協調各方麵關係,尤其是妥善處理家庭關係,穩定老婆的情緒,嚴格控製其對情人進行的不良行為;第四,要有固定的安置處所,且裝修精致、家電俱全,體現高品質和舒適度。

不過我懶得對他進行這方麵知識的灌輸。一個男人連這些事情都需要人教,不是棒槌就是存心的。像劉明剛這麽聰明的人,當然不是他想不到,隻能說明他太自私。

我挪了挪身子,“你想怎麽樣啊?”

“我希望你陪著我。”

“我不說了嗎?給錢。”我微笑著看著他,心想嫌貴你就走人,也讓我把你看得徹底。

他低頭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張卡,“兩萬,密碼六個八。”

我拿起卡,跑到總台刷了刷,回頭拎起包朝他笑著說:“走吧。”說完我眼前晃過李翠紅的眼睛,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躥到頭頂。

車子在夜幕裏緩緩行駛,劉明剛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放在我的腿上,“去你家?”

我沒做聲算是默認,感覺身子慢慢往下沉,再沉……

我說:“如果你老婆再找我談判怎麽辦?”

“別提她,再鬧我就跟她離。”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說,讓我心裏不覺升起一股快意。

“她不會再跟你鬧的。她離不開我,離了我誰供她吃喝?她連自己都養不活。”劉明剛瀟灑地打了下方向盤,笑著說,隨即他看著我,繼續笑,“寶貝兒,你也離不開我的,可你是我見過的最擰的一個。”

我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一隻耳朵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見。

海亞公司開評審會的這幾天,會議人數、餐標、席次卡、房間裏水果與報紙的種類隨時在調整,那邊分管接待的負責人一個電話甩過來,我就得立馬兒做相應的改動,又擔心出差錯,腦子一直緊繃繃的。好在卡上一夜之間多出的兩萬元錢讓我精神百倍,想想還是有錢好,能解決實際問題還能讓人擁有陽光心態。上次酒店搞員工培訓,包子從北京請來個老師給我們講課,題目是《如何塑造陽光心態》,我當時就想,經濟上去了,抑鬱自然就下去了,很簡單的一個問題,不用分析人的性格特點和調整辦法。包子說我這是歪理,典型的被錢吞噬了靈魂,屬於心理陰暗型,得及時調整。我不以為然,說沒靈魂就沒靈魂吧,靈魂又不能賣錢。

劉明剛說他會處理好內部矛盾,絕對不讓李翠紅也就是他老婆再來找我。我說:“你別把胸脯拍得山響,萬一她又找我了怎麽辦?”

“她找你沒別的,無非是哭一番,你不理就是了。放心,她是個明白人,知道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她也費不起那個神。”

他這樣一說,我倒覺得李翠紅有點可憐,我說:“畢竟是夫妻呢,你也做得出來。”

“你這就不道義了,我不是寬你的心嗎?不理你你說我是小人,冷落她了你又說我心腸黑。再說我又沒真打算跟她離婚,不就是玩玩嗎?”

他最後一句話像把錘子敲在我頭頂,我愣著沒做聲。他也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有點過了,忙擁著我說:“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又多心了。我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看你動不動就凶我,我還是離不開你。”

我心想,管你喜不喜歡我,我一不圖名分,二不圖感情。上次坐了回月子我也算是想明白了,結發夫妻都有拆台的時候,做情人還能整出個驚天動地的愛情絕唱?因此,女人一定要用經濟學的眼光看待婚外情,嚴格把好感情關,主張一口價,絕對不能因為對方的甜言蜜語而心慈手軟,不然被人占了便宜還讓人罵成花癡。這年頭什麽都能賣錢就是男女感情在貶值,折騰來折騰去,肉價也碾成了豆腐價。要放現在,你看孟薑女還會不會哭長城,早賣了房子去歐洲旅遊去了。所以,劉明剛的話再好聽,我左耳進右耳出,臉上卻是甜蜜無比笑靨如花一臉的幸福狀。

會議結束的那天,我整個人像突然著了地,疲倦頃刻間全湧上了身。下午開完小結會,我準備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剛出辦公室,接到李翠紅的電話,我心裏一驚,心想不會又是談判吧?

“依依,我是嫂子,下班了沒有?”她語氣和藹可親,輕鬆自然,不像是要找我麻煩的樣子。

我立馬兒調了副興奮的調子說:“是嫂子啊,快下班了,你在哪兒啊。”

“我在街上逛呢,下班了有事沒?沒事陪我逛街去。”她這樣一說我心裏頓時輕鬆了一大截。我分析有三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劉明剛近來對她特別好,讓她以為我倆真的決裂了,所以心情很愉悅,對我的敵意自然也就消除了,現在把我叫出來暗示暗示,炫耀炫耀,讓我徹底死心;另一種嘛,可能是那天把劉明剛逼急了,他說出了“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你自己看著辦”之類的狠話,之後李翠紅不哭也不鬧了,而是痛定思痛,結合自身實際情況,認真分析了當前局勢和利害關係,最後決定調整心態,化敵為友,反進為退,既可博取劉明剛的歡心鞏固自己的家庭地位,確保自己正室地位不受侵犯,又落得一個顧全大局的好名聲;至於第三種嘛,應該是最狠的一招,那就是拉攏我與她並肩作戰,聯手把劉明剛整個人財兩空,從家裏幹幹淨淨走人。

總之,我得謹小慎微,見機行事。

新世紀廣場門口,李翠紅朝我揮手。

“嫂子,有什麽好事兒啊?”我親熱地挽著她往裏走。

“我想給他買身衣服,以前每次買了吧,老劉都說太老氣,說現在的中年人都穿鮮豔的才好看。你幫我參考參考吧。還有,我頭發要不要整一整啊?”

看來第一種可能性稍微大一點。我笑著打量了一下她,“是要改變一下風格,頭發也要弄,這樣,咱們先去買衣服,之後再去弄頭發,今天來個徹底改變,讓劉總嚇一跳。”

她連連點頭,笑著說:“嗯,我就知道今天找對人了。”

上電梯時,我們對視了一眼,她眼睛盡是買衣服的急切和期待,我們之前那次不太愉快的交談似乎已經被她拋開,我們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沒有一點尷尬。相反,她對我的工作和生活表現得極為關心,似乎很刻意地在亮自己的底牌,暗示我不要對她存有戒備之心,這又讓我聯想到第三種可能性。

我本來就疲憊的身子顯得更累,因為腦子一刻也不敢鬆懈。她說的每一句話,我必須先在心裏進行一下係統分析然後再反饋給她,比機器人的程序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