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初戀情人送溫暖

見我發呆,齊齊朝我的臉狠狠地擰了一把,“想什麽啊?看你一副花癡樣。”說完,撞了撞我的胳膊,我一看,是林小偉來了。

林小偉身後的那個女孩子讓我覺得麵熟,緊接著我想起來,正是那天晚上送林小偉回家的那個女人,原來那時候就已經開始地下戰了。她顯然也認出了我,馬上跟緊幾步,迅速地挽住他的胳膊。隻是她演技很差,裝出來的滿臉幸福讓我一看就是在顯擺。

我在心裏好笑,有這個必要嗎?我知道在齊齊的婚禮上一定會撞見林小偉,所以之前我一直在想,遇見他的那一刻我會做出何種表現,是豁然一笑還是扔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此時我才明白,這種假設我一樣都做不到。看著他摟著那個乖巧的女人談笑著從我身邊走過,我的心裏像是被馬蹄踏過一般,隱隱作痛。

我竟然那麽在乎他看我的眼神——他隻是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同看所有陌生人一樣,這在我看來,比任何毒辣的仇視都要讓人感到自卑和失落。他已經很明確地告訴我,我不會活在他的記憶裏。兩年的夫妻感情,早已隨風而逝,沒有在他心裏騰出一丁點兒的位子來存封。

我很失望。我曾在無數個寂寞的夜裏,想起他哭紅的眼睛,想起他向我說的無數個對不起,我在這些場景裏感動得流淚,讓它充實自己並不富足的愛情,用它來緬懷我們的過去。

我以為,他也如此。可是我錯了,在他心裏,我們已經沒有過去,連恨都沒有,這就是男人比女人狠心的地方。

晚上待在辦公室,幾個同學打電話問我去不去齊齊家鬧洞房,我說這時有事,等會兒再定。齊齊的新房盡管沒有我曾經的新房那麽奢華,但足以刺痛我的心。

之後齊齊又打電話了,說你死哪兒去了啊,今天是我結婚呢,你一定得來。我心裏有點厭煩,狠了狠心,給她發了條短信說酒店有事,實在來不了。她回複我說,全世界人不來都行,你一定得來。

我磨蹭了一番才過去。

新房裏早已是人聲鼎沸。鬧洞房的人很多,一直擠到臥室門口,全然不像是她說的“少了我不行”的場麵。幾對已婚的小兩口拿著一大串香蕉和雞蛋進了屋子,隨即關上了門。

我索性坐到對麵的沙發上。旁邊坐著一對情侶,正在翻看齊齊的結婚照,男的拉拉女孩的手問:“你喜歡哪件婚紗?”女的頓時羞紅了臉,指著其中一張傻笑。

新房裏不時傳來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讓我覺得鬧心,於是悄悄起身離開。

我買了包煙,一桶方便麵和一瓶牛奶,站在路邊攔的士。風吹得我很冷,我提著袋子,手早已凍得僵硬。

劉明剛給我發來兩條短信,一條是個葷段子,另一條告訴我他的礦已經開采了,忙完這幾天就回來看我。

我說宿舍很冷,冷得不能睡。

他說等我回來給你把空調裝上。

人事部下發了關於做好年度考核的通知。

今年年初,人事部製定了一個績效考核管理辦法,年終將按照8%的比例進行末尾淘汰,分數排在後麵的中層幹部則降職降薪。

下午,吳總開了一個動員大會,要求大家將自己的個人述職報告整理好,認真地對待這次考核。另外還特別強調,今年的員工考核不再是走走過場,一定要形成優勝劣汰的激勵機製,對年度考核不合格的員工,決不手軟。

散會的時候,我環顧四周,感覺大家都兢兢戰戰地聽著,唯有冷玲轉動著手裏的鋼筆,一臉的不屑。

今年的考核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一個半月,而且從下發考核文件到實施,中間隻隔了四天的時間,再看看其他二級單位,都還沒行動,似乎就隻有我們酒店在搞。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考核是整個酒店集團的統一活動,為什麽就單單在我們酒店提前實施呢?

有天在食堂,我問包子,剛說了“考核”兩個字,他便立馬兒繞開道,“依嫂,吃飯呢,您就省省吧。”

這也無所謂,反正遲早是要考的,對我來說沒什麽意見,倒是冷玲上次陪吳總去上海出差回來沒多久,居然就提部門副經理了。人事部的任職文件剛下,便有幾個人跟著跑到她辦公室去祝賀了,這群廝,我沒離婚那會兒,哪天不是請他們吃飯唱歌送禮物,現在見我沒什麽可撈了,就全奔冷玲那兒去了。真他媽世態炎涼!

冷玲也沒準備低調,走路像隻鵝似的,曲項向天歌,差點沒頂破天花板。真是沒看出來,這女人的幾步棋倒是越走越穩當,幾乎能體現出一個軍事家的戰略眼光和水平了。

我那天火氣特大,但又沒處發作,正好發了工資,便打電話約齊齊去逛新開業的時代廣場。

齊齊開著她男人剛買的廣本,頂著一對黑眼圈來接我。我一上車她就盯著我說:“大勢已去了,稍稍熬個小夜就沒個人樣了。”

在化妝品專櫃,一個眉清目秀的導購小姐說我眼睛周圍有細紋,即使看不出來也要提前保養,不然就會跟著長眼袋。我一聽,悲從心來,一咬牙買了一整套蘭蔻的眼部護理,一千四百多;隨後陪齊齊去看內衣,再一咬牙,買了套塑體內衣,一千七百四;最後逛鞋城,麵對新上市的皮靴難擋誘惑,最後一咬,七百塊頓時付之東流。

齊齊倒是沒咬牙,買了一件風衣,四千八,給錢的時候眼睛都沒撲閃一下,收銀員那叫一個喜笑顏開。

從商場出來,我倆兩手都是袋子,總共加起來有七個,我頓時覺得眼睛鼻子都在滴血。我對齊齊說:“咱倆今天是不是有點瘋狂了?”

她把袋子一個個放到車裏,吹了聲口哨說:“又不是扔水裏了,現在不享受什麽時候享受啊?”

“你現在是享受的時候,可我不是,掙紮在溫飽邊緣呢!”

“總會好的,不過,結了婚才明白,未婚和已婚的幸福都一樣,需要靠自己創造的。”

“什麽意思?你婚期還沒滿月呢。是想說男人靠不住,還是想說婚後生活與理想婚姻有差距?”

“都有。”她微微一笑,專心地開車。

車裏放著梁靜茹的歌,配上萬裏無雲的晴天,感覺很溫暖,我按下玻璃,覺得心情大好。

“不如去我家打麻將吧?”齊齊說。

“您可是在蜜月中呢。”

“江昊出去談事情了。去吧,我無聊著呢。”她說完,開始打電話。

打完電話,齊齊給我介紹她約的朋友,一個自己開服裝店,一個自己開美容院。

“都是女強人嘛。”我欷歔,心想,等哪天劉明剛高興了,也讓他給我投點資,讓我也試一試企業法人到底有多好玩。

是兩個八五年的女孩子,我在心裏驚呼,不簡單哪不簡單,年輕有為啊。再看兩人的裝扮,應該也不是白道上的人,左邊那女的,頂一頭紅頭發,乍一看,像隻病入膏肓的火雞。那頭發枯得,像堆稻草,我真擔心落個煙頭就會著火。另一個則戴了兩隻大鐵環,在耳朵上蕩著秋千,不時甩到臉頰。她們都化著濃妝,那兩張臉都塗了太厚的粉,讓我想起麵缸。

我很久沒打麻將了,才知道她們漲了價,由十塊改成五十了。我技術一向很臭,幾乎逢賭必輸,現在一聽這數字,不免心裏發虛。

“火雞”今天的火氣很好,不知道是不是頭發太紅的原因,每次都捏著個屁和跑在最前麵,留下我們三個人在後麵廝殺。“大鐵環”雖說跑在後麵,但和很大,不是清一色就是門前清,一副做大做強的氣勢。隻有我每次都在後麵收尾,一百的大票子一張接一張地往外扔,兩千元錢隻撐了二個半小時。

一不做二不休,我拿出身上最後的三千,準備東山再起。但今天火氣特別黴,撞鬼了似的,我也越打越沒鬥誌。打到淩晨一點多的時候,錢全沒了,大家見我這麽背火,都推牌說今天不打了吧。

散場後,齊齊讓我今晚就睡她家,正好陪陪她。我問江昊,她說可能回不來。

躺在床上我很心疼,有種強烈的犯罪感,五千多元錢啊,讓我一天給揮霍完了。

劉明剛給我發了條短信問我在哪裏。這家夥最近幾天很奇怪,總是半夜三更才記起我。我怕吵醒齊齊,起身在衛生間給他發了條短信。我說我今天輸錢了,他問多少,我說五千。

我希望他說,沒關係,我給你報銷。

蹲在廁所等了很久,他沒回,我就打過去,關機。

考核這天,我居然睡過了頭!

我是被一陣電話聲驚醒的,包子著急地在電話裏衝我喊:“依依,你怎麽還沒來?述職馬上開始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起身就往酒店趕。路上居然又堵車,我急得隻想罵娘。途中收到包子的短信,說大家都已進會議室了,領導還在講話,要我從後門進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換好工作服,跌跌撞撞地奔到會議室門前,早已累得氣喘籲籲,大腦還在辨認哪個門是後門的情況下,身子已經破門而入。

吳總正在發言,我的突然闖入讓他停下來,定睛看著我。霎時,全會議室的人都定睛看著我。一秒,兩秒……這些人的目光像一支支瞄準的箭,朝我嗖嗖嗖地射過來。我漲紅了臉,連忙退出,關門的時候因為太用力,砰的一聲,像是在空曠森林裏發出的一聲讓人心悸的槍響。我站在門外,懊惱地打著自己的手掌,暗暗叫苦。

從後門溜進去坐定後,我才發現述職稿沒拿。該死,我總不能即興演講吧?講不清楚不說,還讓領導覺得我不謙虛。我慌忙給包子發條短信,央求他幫我去拿一下。他回複說:來不及了。你沒來,我幫你抽的簽,抽的第一。別罵我,改天請你吃飯。

天哪,我死定了!真想一頭撞在牆上,撞成癡呆。

再看看自己,素麵朝天,麵如菜色,工作服的領結也沒打好,歪歪地吊在脖子上,頭發沒噴啫喱水,到處亂飛,總之狼狽至極。

很快輪到我了。腦子裏一片混亂,我本想及時理理頭緒,但似乎越理越亂,隻得邊想邊講,東講一句,西講一句。

結束的時候,我掃了一眼前排的領導們,個個皺著眉頭給我評分,尤其是吳總看我的那一眼,讓我有種想往下水道裏跳的感覺。

等待我的,一定是一個漆黑的夜。

果然,下午張色狼找我談話。

色狼用一對浮腫的眼睛看著我,語重心長地說:“小莫啊,領導們一致認為你離婚以後變化很大。工作心不在焉,粗心大意,還經常遲到早退,所以我想和你談談,想聽聽你的看法。如果工作上和生活上有什麽困難,你不妨說出來。”

他見我沒回應,繼續說:“按你現在的分數,就應該降到一線員工的薪酬檔級,工作環境差了不說,工資也是整整少了六百多呢。你可不要仗著是總經理身邊的人,就可以放鬆對自己的要求,危機感對每個人都是存在的。”

這句話把我惹火了,我心裏一橫,衝勁兒就上來了,“什麽叫仗著是總經理身邊的人,您是說我仗勢嗎?好,就算是吧。不過,既然是在強調民主測評的公正與公平,那麽我想請問一下,冷玲提成部門副經理為什麽不進行測評?這在酒店好像是破例吧?既然是公司製定的製度,為什麽不嚴格執行呢?該不是您這個人事總監對她開的綠燈吧?”我也沒給自己留什麽後路了,大不了我辭職,老娘不幹了!我坐在那兒,想著新買的塑身內衣,穿著不錯,覺得人很挺拔。

張色狼看了我一會兒,起身往門口走。我以為他要拉開門,怒斥著說:你給我出去!不想他關上門,重新坐到我對麵,慢悠悠地點了根煙,“我一直覺得你很機靈的,怎麽到了關鍵時候就犯渾?”

我抬頭看他,沒明白話裏的意思。

他滿不在乎地看我一眼,“很不服氣是不是?這世道讓你窩火的事情多著呢。有些事兒,你應該看得到,我也是奉命辦事,你應該看得懂吧?”

他把煙滅掉,再次起身把門反鎖上,站在我身後說:“我這是暗地裏幫你。你明裏暗裏都和人家對著幹,何必呢?你一個女人,又離了婚,我是不忍心讓你到那一步啊。”他說著說著,居然把手輕輕地放到我肩膀上,放低了聲音說,“隻要你願意,我會做你堅強的後盾,時刻保護你,不讓任何人給你小鞋穿。”說完,用力地捏了我一把。

我像被蜜蜂蟄了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逃命似的往門外衝去。

早上經過大廳,聽說了一個震驚消息,冷玲被人打了!據說是昨晚在迪吧被幾個小混混打的,渾身是傷。有個男的還拿個啤酒瓶碎在她臉上。

我不禁聽得一身冷汗。

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辦公室,看了看四周,然後鎖上門。覺得一切安全之後,我撥通了雄哥的電話,忐忑不安地問:“昨晚迪吧打人那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他霧氣蒙蒙地說:“什麽事兒,迪吧?怎麽回事?”

我說:“冷玲被人打了,是不是你幹的,快說!”

他說:“絕對不是我,你……還當真要打啊?”

我說:“不要開玩笑。確定?”

“確定。”

我暗暗緩了口氣,“上次我是跟你開玩笑的,記住,到此為止。”

掛上電話,我滿腦子的疑惑,奇怪,居然有人比我更恨冷玲。想想真可怕,一個女人,在迪吧被一群混混圍著爆打,還扔啤酒瓶,這人心腸也太狠了。冷玲就算是有點小心計,喜歡和上司搞點曖昧,也不至於有人對她下此毒手啊,這種打法,簡直就想置人於死地。我心裏一驚——她不會和黑社會還有什麽關係吧?

去了辦公室,吳總要我通知一個市場方麵的會議。給葉強打電話,但一直關機,我決定去看看他是不是在辦公室。

剛一出門,見對麵來了個女的,微胖,走得很急,很大聲地喘氣,一副氣勢洶洶,要與人拚命的樣子。

我感覺來者不善,客氣地問:“請問您找誰?”

那女的停下來用一雙紅腫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徑直往前走去,邊走邊喊:“你給老娘出來,你關機!關機我也能把你揪出來!”她聲音很大,像隻要咬人的母獅子。

門砰的一聲拉開,葉強從辦公室出來,頭也不抬,提著包就往外走。

“你躲著我是吧?有種在外麵養女人就別躲著我!”女人找到了獵物,擠壓的憤怒瞬間迸發,她撲上去,聲音被喊得四分五裂,亮堂堂地砸在空中,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霎時,每個辦公室門口都偷偷伸出了腦袋。

“你這時候知道怕了?老娘就是要搞得人人皆知,讓大家看看你到底有多卑鄙!”女人揪著葉強的衣服哭喊著,“我叫你背著我在外麵養女人!”

女人忍耐到極限一旦爆發,便是失去理智的發泄。她揪住了葉強的衣服後,隨後又揪住他的頭發,卻又不知道該把它怎樣,隻是用力地搖晃。鼻涕眼淚在她變了形的臉上衝了出來,像兩條支流,繼而匯合,流進嘴巴、下巴和脖子。

葉強捉住女人兩隻瘋狂的手,喊了一聲,“快叫保安!”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散開去打電話。

女人是被保安拖出去的,她氣力很大,哭喊著不肯鬆手,腳還在地上拚命地亂蹬。

女人走後,葉強站在那裏一言不發,臉上全是被女人抓傷的指甲印,讓人同情又不想多看一眼。

晚上下班回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冷颼颼的風朝我脖子裏灌。想想白天的一幕,我就不寒而栗。指使人打冷玲的,竟然是葉強的老婆!聽他們說,葉強的老婆查到了兩人的通話清單,還在他手機裏翻出兩人躺在床上沒穿衣服的照片,於是出錢請了幫小混混教訓教訓冷玲。

手機遇上高科技,最大的方便就是給人不方便。

冷玲被打的事情讓我有些心虛。我想起了劉明剛的老婆,不知道她會從哪個角落裏蹦出來潑我一臉的硫酸。

我到路邊的地攤上炒了份盒飯。旁邊有個撲了一臉白粉的女人在打電話,她溫柔地說:“老公,外麵太冷了,我給你把飯帶回來。”我瞅瞅她年齡,應該快奔四了吧?靠!這麽老了還矯情,篤定是在外麵做了虧心事。

過了一會兒,來了個男的,額頭上頂個刀疤,頭發油膩膩的,一來就摟過那女的問冷不冷啊,女的打開他,說注意點行不行。

火鍋端上來後,那男的問:“給他炒什麽菜啊?”

女的說:“隨便,剛打電話問了,什麽都吃。”

我很鄙視地,在心裏說:你胃口也很好的,什麽男人都吃。

自從葉強的老婆來酒店鬧了這麽一場之後,這事就成了酒店的爆炸性新聞,人人皆知。之後好久都不見冷玲和葉強。冷玲的工作讓一個主管暫時接手,葉強的工作讓餘總臨時代著。好在現在是銷售淡季,不然市場部這一攤子事兒誰也沒精力兼顧。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子裏都是那天葉強委靡的樣子。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想葉強那麽威風體麵的一個人,居然也會讓老婆罵得體無完膚。幸好那天雄哥沒把我的話當真,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我對冷玲的恨也因為這件事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再讓我憎恨,但總歸隻是個女人。

下班後,我接到了齊齊的電話,她興奮地說:“依依,晚上一起吃飯,有神秘人物出現。”

“誰啊?我隻對未婚男性和法人代表感興趣。”

她呸了一聲,“向豐收回來了。”

“向豐收?”我有點驚喜,這小子,的確是好久沒見了。

向豐收是我初中的同學。我倆上初一時有一段青澀的、剛一萌芽就迅速被扼殺的感情。

他是我們班學習委員,數學特棒,再複雜的題目進了他的腦子,總能迎刃而解,加上他一副樂嗬嗬的傻樣和助人為樂的祖傳美德,女同學都喜歡他。我也不例外,每次看他在黑板上寫下一長串我怎麽看都覺得是天書的公式,便像花癡一樣地傻笑——那個背影,寫滿了智慧與無所不能,簡直就是帥死了。

初一那年我就崇拜兩個人,一個是郭富城,另一個就是他。

不過,人無完人。他理科棒但是五音不全。有次開班會,他報名要唱《小白楊》,一曲唱下來,全班同學都不見了——都笑到了桌子底下。因為他一首歌唱了四個調,高音時還不停地出現破音,像拉鋸條似的。

我是班上的文藝委員,為了接近他,便打著“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的口號要和他達成“互助協議”。向豐收對我的提議很讚同,小雞啄米似的,頭點個不停。我語文成績好,便起草了一份倡議書,內容如下:

“我班現有一大批偏科嚴重的學生。五音嚴重不全者(主要指他)、數學成績極差者(主要指我)大有人在,嚴重影響了新時期初中生的整體形象,給班級抹了黑,拖了後腿,不符合素質教育的要求(素質教育這個詞是我從校長訓話時聽來的)。為發揚學校團結互助、共同進步的良好風尚,莫依依和向豐收兩位同學本著自願公正、取長補短的原則,每周日下午兩點在校園後的山坡上進行互助學習。不能違約,違約的睡覺被雷劈死,走路被車撞死,喝水被水淹死(本來寫了八條,被向豐收刪了五條,他說太毒了點)。”

協議實施的第一天,我倆就被老師逮住了。露餡的原因是我嘴上對老師說在補習外語,手裏卻拿著物理課本。班主任是位三十多歲尚未結婚的女人,她連連推著眼鏡說,你們膽兒太大了!隨即把我倆作為早戀典型在全班開了批鬥大會,我倆站在講台前,耷拉著腦袋,向同學們做檢討,接著請來了雙方的家長,寫了保證書。

這一鬧,全年級都知道了這事。我走在哪裏都覺得有人盯著我看,通緝犯似的,那滋味太難受了。我連死的心都有,還寫好了遺書。向豐收更倒黴,學習委員的職務被撤了不說,還被調到了最後一排。最後一排都是老師的雷池、死角區、難民集中營,屬於被放逐的一類。

這件事情成了我心裏的硬傷,連和男生說話的膽量都沒了,唯恐有個什麽閃失。一看到向豐收,我更是內疚不安,後來他的座位往前調了幾排,我們還是沒有說過話。再後來,他上了高中,和我分道揚鑣,也就在我腦子裏慢慢褪色了。

之後整整十年,我倆沒見一麵。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他,我竟然有些莫名地緊張。

我準時來到桑幹河,剛一推門,就撞上齊齊和靜姐鬼樣的笑聲。她倆正握著手機互發黃色短信,把向豐收一人晾在旁邊。

向豐收見我進來,騰地站起來,表示迎接我。

“你準備向我致敬啊?”我嗬嗬地傻笑,想調整出一個輕鬆的自己。

“對對對!”齊齊坐直身子,拍著向豐收的肩膀說,“向你曾經戰鬥過的地方致敬!”說完,又和靜姐笑得歪倒在沙發上。

我踢了齊齊一腳,“去死。”隨即朝向豐收別扭地笑了笑,“別理這兩個女人,天生就沒個正經。”

“那咱倆還得擁抱一下吧。”向豐收邊脫外套邊說,“這麽多年不見。”

一旁的兩個女人見狀,吆喝著,“不行不行,得來個貼麵禮。”

“起什麽哄啊,又不是鬧洞房。”向豐收摘下眼鏡,使勁揉著鼻子,一臉壞笑。他魁梧結實了不少,可見高中畢業後,躥了個頭,隻是臉沒變,還是張娃娃臉,圓圓的,掛著憨厚無邪的笑。

我倆很自然地搭了一下胳膊,算是擁抱。同學感情總是很特殊,即使多年未謀麵,被時間抹去了昔日的模樣,但隻要見了麵,同學間的特有隨意和真實便很快回歸到彼此身上。

齊齊這女人上周隨老公去了趟海南,曬得跟包公似的。我指著她開始蛻皮的額頭說:“妞兒,印堂有點發黑呢。”

她沒理我,從包裏拿出一包咖啡和腰果遞給我,“本想給你帶幾個海南**,怕你嫌黑。”

我白了她一眼,“江昊呢,怎麽沒一起來?”

“去香港了。我舅舅單位的職工港澳遊,他得親自帶。”

“小心被護士勾走。”靜姐不懷好意地笑。

齊齊朝向豐收拋個媚眼,“那我就找你得了。”

向豐收刷地紅了臉,“別拋了,快站不穩了。”

齊齊搬來了一箱啤酒。我對向豐收說:“你慘了,這兩個女人今天興致很高。”

向豐收一看,傻了,問我:“你們平時……都這麽喝?”

“給你接風,當然得有氣勢一點。”齊齊說完,看了我一眼,“主要是慶祝你倆團圓,我跟向豐收同窗六年,可你倆是九年,而且……”

我敲敲碗,“哎哎哎,停!”

“那喝吧。”他推推眼鏡,很好商量。

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打開了局麵。向豐收接著起身,分別敬了我們三個女的。

靜姐見他很實在,不忍心老整他酒,笑了笑,說:“吃點菜再喝吧。”

靜姐話音剛落,向豐收像是收到了指令,馬上拿起筷子夾菜。大家見他這麽聽話,都忍不住笑起來。

“我敬你一杯吧。”我端起杯子看著他說,“準備回來發展了?”

“嗯。”他點了點頭,喝了一大口。

齊齊在一旁叉著腰嚷:“你養金魚呢?”

向豐收見狀,馬上喝光,邊擦嘴邊繼續說:“已經聯係好了這邊的英博學校,下周就上班。”

“私立學校吧?”

“嗯,私立,教語文……你呢,過得怎麽樣?”

“還行吧,嗬嗬,不怎麽好。”我揶揄著笑道。

齊齊站起來,“哎哎哎,今天是朋友聚會,不是鵲橋相會,你倆別這麽含蓄好不好,都影響我們的氛圍了。”

“對,今天可是雙喜臨門,一是齊齊蜜月歸來,二是依依和他同學十年重逢,得來得熱烈點兒。”。

靜姐話音剛落,隻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啤酒蓋紛紛落地,每人麵前開了兩瓶啤酒。

齊齊不知道從哪裏搞來兩個大杯子,估計一杯能裝半瓶啤酒,她邊往裏麵倒酒邊說:“今天這場麵得整大點兒。”說完指指向豐收,“來,咱倆先走一個。”

向豐收瞪著眼睛,“不會吧,喝完?這太多了點吧?”

齊齊坐下來,佯裝很生氣。

“喝!”向豐收突然卷起袖子,一副豪氣衝天的樣子走到齊齊旁邊,“你先,女士優先!你喝了我喝!”

“不喝怎麽辦?”齊齊問。

“不喝我從這裏爬出去。”向豐收說得斬釘截鐵。

齊齊仰頭喝酒。我看著她一動一動的喉嚨,胃裏頓時如排山倒海一般。

齊齊把酒杯朝下,對著向豐收,等著他端杯子。我們都齊刷刷地看著他。向豐收也深吸一口氣,推了推眼鏡,突然趴到地上,準備爬出去。

“哈哈。”我跟靜姐捂著肚子笑。齊齊因為被耍了,很氣憤地揪住他,凶巴巴地說:“不許耍賴啊。”

“真不能喝,要死人的。”向豐收蹲在地上不起來。

“那行,依依你給他代了。”齊齊狡猾地看著我笑。

他一聽,忽地站起來,“怎麽能不喝呢?逗你們玩兒呢。”說完,閉著眼睛,像喝鶴頂紅似的。

向豐收放下杯子時,已經滿臉通紅。沒過幾分鍾,酒精開始發作,話明顯多了起來,“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們幾個男生跑出去喝酒,那時沒錢,四個人就著幾包花生,居然喝了兩斤多。白酒啊,兩斤,那會兒酒量好,想喝醉都難。”

“那你還裝?”齊齊白了他一眼,隨即歎了口氣,“還是童年美好。記得上小學那會兒,全班六十多號人擠在窄小的教室裏。教室的窗戶都是木頭欄杆,一到冬天,老師就要坐在窗戶邊上的同學自帶紙盒子糊上。為了上課講話不被老師捉活,我就用小刀把紙盒挖了個小洞,老師在窗戶外一晃,我就能馬上知道老師來了,很管用。有天上晚自習,老師開會,我含著滿嘴的“酸粉粉”把嘴對著那個小孔往外吹,給同桌表演“煙霧彈”,結果你們猜怎麽了?老師早發現那兒有個孔,正從小孔裏看我們,結果我把“煙霧”吹到她眼睛裏去了。這下慘了,老師把我的眼皮揪得老高,那叫一個疼,連續幾天看東西都是雙的。”

靜姐有些心疼地問:“那你媽沒找老師理論啊?”

“理論什麽啊?我媽知道後非常感謝老師,晚上還偷偷給她送了十斤菜油呢。”

向豐收盯著齊齊的眼睛看,咕噥著說:“難怪現在還腫呢。”

他話音剛落,齊齊朝他一陣猛打。

我也禁不住回憶起來,“上初中我們有兩大期盼,一是停電。學校經常停電的,燈一滅,我們便在教室學鬼叫,要麽就是往自己厭惡的男同學衣服上潑墨水。二呢,就是迎接檢查。那會兒正搞素質教育,動不動就有領導檢查。一聽說領導要來,校長就要我們大掃除,我們最高興了,不用上英語早自習嘛!我們拿著掃帚在操場上揮帚作戰,你掃過來,我又掃過去,不一會兒操場上就起了大霧,就像齊齊剛說的那個……什麽?哦,煙霧彈!哇,那個灰可真大啊,我們全身上下都落了灰蒙蒙的一層,連頭發、睫毛上都是。大家相互看看,都咧開嘴傻笑,哈哈,好好笑啊。”我覺得真的很好笑,一個人笑得抹眼淚,他們全傻愣愣地看著我。

“你怎麽不說在後麵的小山包和某人相互輔導啊?”這女人又來了,衝我和向豐收擠擠眼,繼而捂著肚子對靜姐說,“真是個天才,被老師發現後,說是外語單詞題目不會做,結果手裏拿著物理書。”

向豐收低著頭說:“求你了,別說了,不堪回首。”他清清嗓子,“小時候,我們都看一部叫《白眉大俠》的電視劇,每天晚上都放的,那裏麵有個主題歌也好聽。有天上課,老師要我們預習課文,我一個人在心裏唱著這首歌,突然,我大叫一聲,‘刀——是什麽樣的刀?’全班同學都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我,幾秒鍾後,不知誰接著喊了一聲,‘金絲大環刀!’全班頓時哄堂大笑,把年輕的女老師都氣哭了。”

齊齊說:“我小時候不看這個電視劇,我看《封神榜》。”

“多了,還有《包青天》、《新白娘子傳奇》、《機器貓》、《海爾兄弟》。”

“向豐收還暗戀趙雅芝呢,課桌上到處是她的粘貼畫。”齊齊開始揭短。

“我喜歡趙雅芝,你呢,還不是把郭富城的照片放在書包裏?哈哈,上課還看呢。”向豐收以牙還牙。

“對了,還有那個電視劇,叫什麽來著,在北京四合院裏的,長尾巴的?”

“小龍人!”齊齊撅著屁股唱,“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後有尾巴……”扭屁股的時候太用力,差點撞到旁邊的茶幾上。

“我們就喜歡什麽小虎隊啊,四大天王啊,還學張學友閉著眼睛,伸著小指頭唱歌。還有,我玩滾鐵環,一口氣可以跑幾裏路,歪都不歪一下。”

“你吹死算了。”齊齊朝向豐收的肚子就是一拳。

“提議,我們三個80後幹一杯。”我突然很想喝酒。

齊齊說:“不行不行,三杯,連幹三杯。”

“我看行,每人許個願吧。”靜姐給我們倒酒。

齊齊說:“我先來。祝我今年二十四,明年一十八,永遠活在愛情的蜜罐裏,手裏還抱一個錢罐子。”

我說:“祝我早點搬出舊房子,事業有成,前途一片光明。”

向豐收:“祝我找個媳婦兒陪我媽過年。”

三個舉著杯子碰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各懷心事,都傷感起來。

“喝吧。”我低低地說了一聲。

我沒有什麽傷心事,隻是想起了我爸爸,他是我九歲時去世的,車禍。我放學回家,屋裏停著一口棺材,我媽休克在一邊。我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因為棺材裏的他早已血肉模糊。很多時候,當我一個人遠眺時,他總是在我的視線裏佇立,或是連續幾天守在我的夢裏與我見麵。我想,他一定最牽掛我吧?有人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隻是記憶裏的他,不拘言笑,沉默寡言,但我想,他心底也一定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吧。

“怎麽了?”靜姐拉拉我的衣服。

“沒什麽,嗬嗬,眼睛裏進東西了。”我仰起頭,不讓她看見我眼裏的淚。

“坐下吧,依依。”齊齊遞給我一張麵巾紙。

我坐下來獨自點了根煙。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不風流枉少年。葡萄美酒夜光杯,金錢美人一大堆。”齊齊突然做了首詩。

“好詩,好詩啊!”向豐收陶醉地拿起一根筷子敲碗,不料筷子一頭挑起了桌上一張浸濕的麵巾紙,不偏不倚地飛到他臉上。

大家狂笑,靜姐抹著眼淚喊肚子疼。

“我給大家唱首歌兒吧。”齊齊搖晃著站起來,拿個空酒瓶子站到茶幾上唱,“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隻有蝴蝶兒停在上麵……”

大家靠在椅背上,輕輕跟著唱起來,“……盼望著假期,盼望著明天,盼望長大的童年……”

突然,我聽見咕咚一聲,低頭一看,向豐收倒了。

我扶他起來時,他拽著我的胳膊說:“依依……離婚了……沒事兒,我就是……來給你送溫暖……送溫暖的。”

劉明剛在一邊睡得很死,打著呼嚕,流著口水,把枕頭上浸濕了一大塊。我不禁心生厭惡,使勁推推他讓他起床。昨晚什麽時候回家的我記不清楚了,隻記得中途去了趟廁所,之後給劉明剛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

他翻了身,又睡了。

向豐收早上五點多給我發了條短信,問我昨晚怎麽樣。我正要考慮回不回,他便打過來了。

“起床沒有?”他問。

“還沒呢,你在哪兒啊?”最後他和齊齊怎麽走的,我不記得了。

“你在哪兒啊,我怎麽聽見有呼嚕聲啊?”

我趕緊跳下床往衛生間走,“電腦沒關,在殺毒呢。”

“哦,難怪。那你趕緊起床上班吧,我掛了。”

“好,再見。”嚇了我一身冷汗。

劉明剛送我上班時,我給他說了冷玲被打的事情。他見怪不怪地說:“沒本事把自己的老婆擺平唄。”

“你得意什麽,我看你也不見得擺得平。”我心裏升起一股厭惡。這種男人,永遠都這麽輕浮,沒有同情心,反倒幸災樂禍。

“我昨晚一夜未歸,你看她打了一個電話沒有?”他笑著說,“你放心,我老婆絕對不像那種女人,潑婦一個。”

“那恭喜你。”我不想看他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示意他在馬路對麵停車。

“晚上請你吃飯。”他停下車,拍拍我的肩膀,“還有,以後要再醉成昨晚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說件正事兒,你得確保我的安全,我可不想有人與我談判。”我認真地看著他,冷玲的事情讓我心有餘悸。

到了酒店,見葉子在門口等人,說是等集團公司審計組的。

“來酒店搞審計麽?”我有點奇怪,以往酒店搞審計,事先都要提前幾天發傳真通知的,這次怎麽沒聽說。

“對啊,早上才聽說呢。”葉子邊撥電話邊走。

我去辦公室仔細查了一下文件收發記錄,並沒有收到相關的通知,怎麽突然襲擊?聯想到提前考核的事,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必然聯係。

我一上午都在拉肚子,大概是昨晚喝酒整壞了腸胃的原因,需要不停地往廁所跑,後來覺得麻煩,索性決定在裏麵蹲上一陣。

外麵有匆匆的腳步聲走過來,邊走邊接電話,外地口音,應該是審計組的。隻聽見她說:“我也不想啊,領導一發話,我們就跟著跑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們內部有人檢舉吧……哎呀,等我回來再聚也不遲啊。”

我屏住呼吸,指望還能聽出個所以然來,可她很快掛了電話。內部檢舉?內部檢舉和她們來審計有直接關係?難道有人檢舉哪個領導的經濟問題?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回到辦公室,吳總叫住我說:“你馬上準備一下,跟我去趟武當山。”

他說完就出去了,我待在原地斟酌他剛才的話——跟我去趟武當山。是跟他一個人去嗎?頭有點暈,鎮定鎮定!我坐下來,甩了甩頭,深吸一口氣,再仔細想了想,沒錯,的確是這樣說的:我,跟他,去武當山。

沒辦法啊,老天居然如此眷顧我,擋都擋不住。

我趕緊去車庫取了車,然後到旁邊的超市買了一箱礦泉水、一小箱牛奶、一瓶維生素C和一盒胃藥。買藥是因為我發現吳總最近有點感冒,老在咳嗽。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粗心大意的人,不過對他除外。

我突然想,如果林小偉是一個讓我崇拜的人,可能我也會容忍他的一切吧。這說明什麽呢,說明真愛有無窮的力量!扯遠了扯遠了,我把車停到酒店門口,給吳總打電話。

車在高速上疾馳,我也沉浸在興奮中——和他單獨相處啊,多麽難得的事情!

準確地說,我已經喜歡上他了。坦白地說,從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從他第一次在電梯口對我笑的時候,我就開始無法自拔了。

此時我的心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到處亂跑,怎麽攔都攔不住。難怪母雞下蛋後總要咯嗒咯嗒地叫上一陣,不叫不行啊,心裏高興得發泄一下。我咬住嘴唇,生怕一時忘形,朝著天空啊啊啊地叫上幾聲。我簡直樂瘋了!

“春天裏那個百花兒香,朗裏格兒朗裏格兒朗……”

“唱的什麽歌?”他笑著看我。

“啊?……沒,沒有。”我慌了神,支支吾吾地回答他,然後緊緊地咬住嘴唇。該死,我怎麽唱出聲來了?哎呀呀,我居然無法指揮自己的腦子了。

“開這麽快幹嗎?”他繼續笑,“也喜歡飆車?”真是要命,誰讓他的聲音這麽有磁性啊,每次他說話的時候,我的整個世界都在與之共鳴。

“哦。”我應了一聲,發現已經到了一百二十碼,急忙減速,手忙腳亂地差點把油門當成刹車。

“我老婆也這樣,喜歡飆車。”他沉浸在甜蜜的回憶裏,臉上掛著嗔怪的笑,“她開車毛毛躁躁的,我總是得目不轉睛地盯著。”

我心裏微微一顫,有點酸酸的,有點委屈。可他想老婆又有什麽不對?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罷了。

太陽很大,沒有風,吳總搖下玻璃,戴上墨鏡,“把空調關了,曬曬太陽。”說完,就開始不停地咳嗽。

我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在上衣口袋裏倒騰了一陣,把感冒藥遞給他。

他摘下墨鏡,接過藥,有點調皮地笑了笑,“專門給我買的?”

我點點頭,臉刷地紅了。

“謝謝。”他收回目光,開始吃藥。

“又沒睡好啊?”我裝作隨意地拉話,掩飾內心的緊張。

他把藥放到嘴裏,仰頭,隨即躺倒靠背椅上閉目養神,說:“嗯,老婆情況不怎麽好。”

“哦,去武當山……請醫生?”我問完覺得自己很八卦,又不是關係要好的朋友,不該問別人的私事的。

他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都說那裏許願很靈驗的,我想去試試,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呢。嗬,我是不是很迷信啊?”

“還好。有些東西嘛,信則有,不信則無。許願是對美好事物的寄托,靈不靈驗並不重要,跟迷信就更無關了。”

他點點頭,表示讚同。

氣氛輕鬆了許多,他跟我聊了一些關於他老婆的事情。他自言自語,沒有明確地表示他想告訴我她的哪個方麵,或是提及某件具體的事情,隻是突然不經意地冒出一句,然後沉默一會兒,又說一句。

“她去北京讀研的時候身體還很棒,風風火火的,同學都叫她王熙鳳。”

“人就是這麽奇怪,昨天還活蹦亂跳的,轉眼就躺在醫院沒了顏色。”

“有時候我發脾氣的時候她還是怕,不過多半是她脾氣更大。”

我不動聲色地開著車,小心翼翼地聽著,並且表現得極為平靜。不是我沒有興趣聽這些,相反,我太想了解他老婆了。關於她的任何信息,包括頭發長不長,穿多大碼的鞋,喜歡什麽顏色等等,我都想知道。可我生怕因為自己某個驚訝的眼神和饒有興趣的樣子讓他不願意繼續說下去。

我最想知道的是她得的什麽病,她是不是很漂亮,還有,他們到底有多麽相愛。

一定是很相愛,至少在吳總的心裏占據了很大一個位置,不然他提及這些點點滴滴的時候,不會笑得那麽溫馨和幸福。某個不經意間,我扭頭看到他幸福的樣子,居然也莫名地開心。我想,這可能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吧,他的喜怒哀樂總會牽製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想起上午在衛生間聽到的對話,考慮是不是告訴他。仔細掂量了一番,還是作罷,萬一與酒店無關,豈不顯得我無中生有?

在吳總麵前,我一直努力做一個內斂簡單的人,唯恐被他看成複雜多疑,而且,我不希望自己的話題讓他心生顧慮。

入了冬,遊人不算太多,人們都安安靜靜地遊覽,整個景區增加了神秘幽靜的味道,燒香拜佛也顯得格外莊嚴肅穆。我想,人在所謂的神靈麵前總是小心謹慎的,這說明什麽呢?虔誠,信仰還是心虛?

我們登上紫霄宮後,吳總買了一千多元錢的香燭去還願。我找了個石凳坐下,遠遠地看著他,肆無忌憚地看,想怎麽看怎麽看,那叫一個心花怒放。

“在笑什麽?”吳總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我對麵,好奇地看著我,“是不是笑我太信這個?”

“不不不,很好。”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接著就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大小姐,聽聽你都說的些什麽啊,居然對自己的上司說“很好”。怎麽說話的?再扇一耳光!

他倒沒介意我的話,指指對麵的佛殿,“你……不去算算?”

“嗬嗬,不算,估計命不怎麽好。”我媽老說我命硬,盡管我不太信,但時間長了難免讓我很不自信,也殺了我的銳氣。所以占卦和算命是我一直敬而遠之的,此時我就更不會去了——萬一算出來和我媽說的一樣,那就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