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周過去了,費雷東並沒有捎來任何隻言片語。也許,他去南方做生意了,我想,我知道他父親經常讓他去檢閱那些昂貴的戰馬以決定它們的價值。或者,也許他去拜訪他的父母或者姐妹,或者去狩獵了。每天晚上,我都會詢問戈斯塔罕和戈迪亞,是否有關於我的信。起初他們隻是說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開始表露出同情的神情。又一周過去了,我一聽到敲門聲就會跳起來,為自己找各種各樣的借口飛奔到門口一探究竟。
雖然上次他對我很生氣,但是我仍然希望他能再給我三個月。母親和我都十分需要錢。而且,雖然我並沒有愛上他,至少不是像娜希德愛著伊斯坎達爾那樣,但是他身上仍然有我希望了解的神秘。也許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在一起,我會學著愛他。而且我還有希望成為他永久的妻子,或者我也可能懷孕。
我和費雷東結婚之後,我已經度過兩次信期了。每次周期之前,母親都會仔細尋找懷孕的跡象。當信期如期而至時,母親就會說:“別擔心,親愛的。還有下個月。”但我知道她很失望,很擔心我會像她那樣難以懷孕。
第三個月,母親給了我一種催孕藥綠色的**讓我想起了苦鹽水。她也對我吃的一切做的一切都加以關注。
“讚頌真主!”有一天當我在吃飯時吃下一大堆酸酸的水果拖喜時,母親叫道。“我懷著你時就想吃這個。”
我很高興,因為我和她一樣很想要一個孩子。這樣,我們就一定會有一個自己的家,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費雷東就會照顧我們。
那天晚上,母親在屋頂上看了很久的星相。當她回到房間時,她告訴我,我懷的是個男孩,因為火星占了主宮位。“他會和你父親一樣好看。”她說。這麽久以來,我第一次看她這麽開心。
戈迪亞也助長了母親的希望。“你今天看起來十分圓潤。”早上她盯著我的臉和我的腹部,對我這麽說。接著,她轉向母親,說:“做祖母的感覺比做母親的感覺還要好。”
“我希望我很快會有一個外孫。”她回答。但是我並沒有任何不同的感覺。我開始數著合同到期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安。
戈迪亞和戈斯塔罕之間的情深意濃讓我感到迷惑。雖然我見過父親怎樣疼愛母親他會幫母親按摩疲憊的雙腳,或者驚喜地送她一雙新皮鞋,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像戈斯塔罕一樣寵愛戈迪亞。他總是會給他買一些禮物,比如椰棗甜餅,幾匹天鵝絨,或者幾瓶香水。他為什麽如此愛她?她是怎樣讓他像飛蛾圍繞著火焰一般圍繞著她?從外表來看,她並不美麗。她的臉像未焙的麵包一樣鬆弛,走路時步伐沉重,她的肉堆積在一起,顯得凹凸不平。她的話總是尖酸刻薄,尤其當她在擔心錢的時候。然而,戈迪亞就像一顆鑽石一樣,堅硬但眼中的目光卻令人欲罷不能。
一天午飯時,戈迪亞穿著一件精致的湖藍色絲綢罩衫來到大殿。即使隔著衣服,她豐滿的胸部曲線仍然若隱若現。金項鏈上的翡翠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不僅在頭發上戴了一塊刺繡絲巾,還在眼瞼上擦了青粉,描了眉毛,在臉頰和嘴唇上抹了些胭脂。當戈斯塔罕進來時,她告訴他,她一個早上都在幫忙廚子做他最喜歡的菜,扁豆羊肉米飯。當我把熱麵包端進大殿的時候,我看到她把最嫩的羊肉夾給他,為他斟上香甜的石榴羹。她甚至還從倉庫裏取了些酒出來這些酒她看管得十分嚴密為他倒了幾杯。戈斯塔罕的眼神變得十分溫柔,放鬆了圓鼓鼓的身體,坐在墊子上。不久,他開始說起笑話。
“從前,有個女人結了三次婚卻還是處子,”當我把年初做的甜杏仁端進來時,他這麽對她說。“第一個丈夫是一個雷什特16人。他疲軟得就像老芹菜一樣,所以什麽都做不了。第二個是喜歡男人的加茲溫17人,所以他隻是娶了她。”
“那第三個呢?”戈迪亞問,臉上露出揶揄的笑。
“第三個是個隻會用舌頭的語言老師。”
她笑得彎下了腰,我看到戈斯塔罕的眼神落在那顆在翡翠下顫抖的豐滿的肉上。她在和他!但是為什麽?我從沒想過老夫老妻之間還需要這麽做。他說那個老師隻用舌頭又是什麽意思?
午飯快結束時,戈斯塔罕周圍的空氣似乎充滿了。當他說應該睡午覺時,戈迪亞站起來跟著他走出房間,沙啞地長笑了一聲。我看到她跟著戈斯塔罕走進了他的房間而不是自己的房間。多麽奇怪。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
母親和我幫著廚子清理大殿裏的碟子,並把它們放進桶洗淨。我把碟子洗幹淨,接著母親又清洗了一遍然後晾著風幹。不久,我聽到戈迪亞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她像是在不停地小聲尖叫。我緊張地聽著她在說什麽,而且已做好聽到壞消息的準備,但她僅僅發出叫聲,而沒有隻言片語。
“戈迪亞怎麽了?”我問廚子。
她正在收拾剩飯。“沒什麽。”她回答,避開我的眼神。
母親和我繼續默默地清洗著。洗完勺子和瓶瓶罐罐之後,我們又開始刷洗煮肉和飯的油膩的鍋。安靜了半個時之後,我又聽到了同樣的叫聲。
“天啊!”母親說。“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會!”
“那就是她予取予求的方法,”廚子回答。“就等著瞧吧。”
“但聽起來並不是真的。”
廚子笑得十分厲害,以致於咳嗽起來。她隻好把正在刷的鍋放下。
“你也許是對的,但這仍然有效。”她恢複之後,如此說。
是什麽讓她如此放縱、滿足地尖叫?和費雷東在一起時,我有時會喘氣,但我們所做的事從未讓我這般號叫過。我希望能知道原因。第二天一早,戈斯塔罕讓一個仆人把我叫到工作室。他休息得不錯,比這幾周我看到他的其他時刻都好;甚至連眼袋也比平時淡了。我想知道是不是戈迪亞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下午讓他這樣精神煥發。
“坐這兒,”戈斯塔罕說,拍了拍他旁邊的墊子,“我需要你幫助我做一份裁縫的工作。”
他打開一塊大約兩手寬的地毯。地毯上是一幅粗糙的紅色野鬱金香的圖案。地毯的流蘇還沒做完,就已經放棄了。
“這是我昨晚買給戈迪亞的。”他說。
我一定看上去很驚訝,因為我知道她一定不喜歡這麽普通的地毯,何況她的丈夫是一個地毯大師。
看到我的表情,戈斯塔罕笑了笑。“這才是真正的禮物。”他一邊說一邊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東西。那是一條紅寶石金項鏈,每顆方形的紅寶石四周都有一圈珍珠。我震驚地屏住呼吸。
“我想讓你把這個縫在地毯表麵,盡量把紅寶石隱藏在那些粗陋的鬱金香上。”他說。
戈迪亞打開地毯的時候會想,這並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仔細搜索一陣才能發現這些隱藏著的寶石。
“這一定會讓她頭暈目眩,”我說,“用這樣的珠寶織成一塊地毯一定會很壯觀!”
“我曾經這麽做過,”戈斯塔罕回答,“上任國王,薩珊王朝的耶斯提澤德擁有的最著名的珍寶就是一塊鑲滿珠寶的地毯。就是它給了我靈感,當然我做的要謙虛得多。”
“那塊地毯現在在哪兒?我問,急切得想看看。
“毀了,”戈斯塔罕回答,“大概在一千年前,阿拉伯的薩阿德將軍帶著六萬鐵騎攻占了耶斯提澤德18的白石宮。當他們踏進宮殿開始洗劫財寶時,被這塊奇妙的地毯驚呆了:鬱鬱蔥蔥的花園裏種的玫瑰閃著紅寶石的光,藍寶石河水波光粼粼。甚至連樹都是用銀線織成的,開著珍珠做的白花。薩阿德和他的士兵們把這塊地毯撕成了幾包戰利品這是他們自己說的!他們把珠寶摘下來變賣,而剩下的便作為戰利品收藏著。
“真是暴殄天物!”我輕輕地說。
戈斯塔罕微笑了一下。“但這是怎樣的一個故事!”他回答。接著,他便去皇家地毯作坊了,我則回到內堂,從沙姆絲那兒借了一根很粗的針和一些紅線,然後回到戈斯塔罕的工作室,因為我知道在那兒沒有人會打擾我。我把項鏈圍在自己的胸前。這些沉甸甸的寶石十分清涼。我想象著有一個非常仰慕我的男人為了取悅我而送我如此貴重的禮物,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穿好線後,我在一朵鬱金香的中間把針從地毯後麵頂上來,然後輕輕地縫上第一顆紅寶石。除了它閃亮的光澤之外,這顆紅寶石在鬱金香的隱藏下幾乎不見了。就這樣,我縫好每一顆寶石,擺放好金鏈子,使金鏈像蜿蜒在地毯表麵的蔓藤。
在縫戈迪亞的禮物時,我想了許多。她並不漂亮,常常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然而一個下午的情愛,她就可以讓丈夫的心飛翔,並且慷慨解囊。也許,這是因為她是一個薩耶德:眾所周知,穆罕默德先知後代的性能力比任何女人都強。在結婚這麽多年之後,戈迪亞仍然能讓丈夫為她做一切她希望的事。而我卻幾乎不能讓丈夫的注意力保持三個月。我十分想知道戈迪亞所知的一切,這樣我就可以把費雷東綁在我身邊。
在等待費雷東的消息時,我並沒有閑著。為了不讓自己想起他,我不停地做荷蘭人的地毯。有時,當我織得全身僵硬時,母親會過來幫忙。她坐在我的身旁,我必須叫出下一步要用的顏色,因為這個圖案對她來說太複雜太不熟悉了。就是那時候,我生出一個大膽的主意:如果我能雇用幾個女人,織我設計的地毯會如何?皇室地毯作坊和城裏其他地毯作坊也是這麽做的。
我甚至知道我應該請誰。有一次去巴紮,我在一群小販裏看到一個女人在世界景象賣地毯。她做了幾塊伊斯法罕風格的羊毛地毯。地毯的中心主花紋或是綻放為星光閃閃的天空中,或者是被簇擁在花團錦簇的花園裏。我停下來看她著織。
“願真主讚揚你靈巧的雙手!”我說,“你做得真好。”
她感謝我的讚揚,但看上去很不自在。我問她是否已經在巴紮賣了很久的地毯,因為我知道大多數女人都更願意讓男人來叫賣她們的物品。
“不,最近才來,”她回答,再一次覺得很不自在。“我的丈夫生病了,不能工作。我有兩個兒子要養”這時,她皺起臉來,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我很同情她。“希望你很快會有好運!”我說,“你的手藝這麽好,我知道你很快就會有好運的。”
她害羞的笑容又讓她紅光滿麵。從那時起,每次去巴紮,我都會停下來向瑪勒凱打招呼。她的地毯賣得並不順利,直到她開出的價格幾乎為零時,她才賣出一塊地毯。她告訴我這些時,幾乎要哭出來,因為她幾乎無法收回羊毛的本錢。
“我該怎麽辦?”她問。“我的孩子需要吃飯。”
她比我和母親的境況還糟糕,我思忖著是否能有什麽方法幫助她。
但是,我首先必須做的就是織完荷蘭人的地毯。在母親的幫助下,我一刻不停地織著。我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所以地毯也成長得越來越快。雖然我仍然很生氣戈迪亞沒有谘詢我就把它送給了荷蘭人,但是看到這美麗的粉色、橙色和紫紅色的花綻放在織布機上也讓我倍感安慰。將來,我要用戈斯塔罕教我的方法為我的地毯挑選顏色。
那天,當母親和我把地毯從織布機上卸下來,開始編織流蘇時,家裏的每個人都十分高興。對戈迪亞和戈斯塔罕來說,這意味著他們可以用一個好禮物取悅一個重要的客人。對母親來說,這意味著我可以開始做另一塊地毯,以幫助我們賺回自由。對我來說,這標誌著一個又長又苦的道歉的結束。
當荷蘭人來取地毯時,我藏在樓梯上那個隱蔽的地方,觀察大殿裏的一切。戈斯塔罕叫來了咖啡和甜瓜,不動聲色地拒絕了荷蘭人要求看地毯的要求,直到他們談夠了話。然後,他叫阿裏阿什加取來地毯,在荷蘭人的腳下展開。我藏身的地方讓我從新的角度看到了我的地毯。如果我是天上飛的小鳥,這地毯就是一個花園應有的樣子:姹紫嫣紅、百花齊放。
荷蘭人睜大了雙眼。“它讓我想起了天堂的花園,”他說。“也許在百年之後我們都希望見到這樣的花園。”
“如果真主願意!”戈斯塔罕回答。
荷蘭人用撫摸著地毯。“我相信就連伊麗莎白女王也沒有能與之媲美的地毯,”他說。“請允許我對你們贈與的這無與倫比的寶藏表示感謝。”
即使荷蘭人誇大其詞了,聽到他說我的作品勝過偉大的女王所擁有的任何東西仍然讓我心花怒放。也許,現在戈斯塔罕和戈迪亞能看到我的價值了。
“我很高興您如此滿意我們的產品。”戈斯塔罕說,他朝著雕花的牆微笑了一下。他知道我藏在那兒聽他們說話。
他們開始討論那個富有的商人定做的地毯。皇家地毯作坊的工人正在織那兩塊地毯。他們安排了一個時間去看地毯,接著仆人便送走了他。
據說偉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在登位為真主時,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在七層天度過了七生,卻在汗水落到地麵之前又回到了人間。那怎麽可能呢?據說對有些人來說一天就像一年,而對另一些人來說一天隻是一瞬間。
的確如此,沒有費雷東的消息的日子裏,一天比一天長。臨時婚姻到期的兩天前,我蹲坐在院子裏,砸開核桃,取出隔開兩半核桃肉的硬殼。我覺得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