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5)

第一章(5)

我的種植園的旁邊是另一個種植園。旁邊的種植園的主人是一個叫威爾斯的,他是個葡萄牙人,從裏斯本來的,但他的父母卻是英格蘭人。他的處境和我的很相似,所以關係也很好。我們兩個的資金都十分有限,所以在大約兩年的時間裏,還是以種植糧食為主。不過我們畢竟已經發展了,土地也漸漸地肥碩起來;所以進入第三年以後,我們開始種煙葉,每個人還各自準備出一塊地,用來在明年種植甘蔗;可是我們的人手都不夠,這時才深切的感受到當初不該把蘇裏讓掉,當初真是做錯了事。

唉!我這人從來都是這樣,所以做錯了這事也不新鮮;既然後悔已沒什麽用,就隻有幹下去了;現在我做的這個行業與我的性格相差甚遠。與我喜歡過的生活完全相反,而當初,為了過上我喜歡的生活,我一個人離開父母,把父親的勸說全部拋開;不僅這樣,現在我自己追求的這條發家之路,正是我父親勸我走的那條路。就是要在平民中出人頭地,成一個中產階級,然而我一定要走這條路的話,還不如留在自己的家鄉,又何苦這樣千辛萬苦的到處流浪;故而我經常對自己說,要過這樣的生活,我絕對可以在我的家鄉和我的親友中間過,不用來到這五千英裏外的荒野之地,在這未開發的土地上與陌生人過這種生活;現在,我浪跡天涯,連一點故鄉親友的消息也聽不到。

所以,當我想到自己目前的情況的時候,我就後悔不已。現今,除了有時和那位鄰居聊上幾句外,就沒有誰能和我說話聊天了;除了一些辛苦的體力活以外就沒有什麽可幹的了;所以我常說,我就像是被人們遺忘在一個隻有我一個人的荒島上。當人們把比他們不幸的人與自己相比時,老天可能會使他們成為那些不幸的人中的一個,讓他們自己去體會以前的幸福;如果老天這麽做了,那這做法是正當的,也值得所有的人考慮。其實,當時如果那樣生活,我有可能會發達富裕起來,可我卻把這種生活與荒島上的生活比較,所以活該落到無人的荒島上,過那種真正孤獨的生活。

從海上把我救起的船到了巴西後,因要籌辦貨物裝船,還要準備出航的事,一連三個月都停在港口;就在那位善良又友好的船長要返航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籌備種植園的事了。他聽我提起還有一點款子在倫敦,便友好而懇切地建議說:“英格蘭先生,”——他一向都這樣叫我——“如果你寫好了信,把委托書一起交給我,並向替你管錢的人提出,讓她把錢匯到裏斯本後,由我指定的人收下,另外把你要的貨品寫清,隻要上帝保佑,我下次再來就會把你要的東西帶來;但是好事多磨,我勸你不要一下把錢全拿來,可以先取一百鎊來試試運氣——如你所說,這是你那錢的一半;如果順利,那另一半可以照此辦理;要是這一半出了問題,你還有另一半可以應急。”

這個建議非常妥當,而且他講的很有道理,我當然覺得應采取這個方案;於是按船長所說,寫信給替我管錢的女士,又照船長的要求,為他寫了份委托書。

我給那位英國船長的遺孀寫信,把我在海上遇盜,淪為奴仆,逃跑的經曆講述了一番,還把在海上被好心的船長搭救受到他的照顧的事都寫了一遍,最後說明了我現在的情況和我的要求。並把同這有關的所有細節都講清楚;在這位船長到達裏斯本,他設法通過英國商人,把我的一切事情的全部消息都寄到一位倫敦商人那兒,由其轉交給那位遺孀,見到信後,那位女士不僅按數給錢,而且由於船長對我的照顧,她自己為船長買了份厚禮。

倫敦商人收到一百鎊的款子後,按船長列的單子,買好了需要的東西,直接寄到裏斯本;所有的東西,船長全部運到了巴西;這些貨物中,有各種工具,鐵器和種植園裏少不了的工具,這些都很有用。但當時由於我對此了解不多,並沒讓他置辦,可他也替我想到了。

這些貨到了之後,我非常高興,好像自己已經發財了;船長好像成了我的好幫手,他還用那位女士送他的五鎊錢,幫我弄來一個要為我幹六年活的白奴;可是他卻不肯讓我報答他,後來,還是我一定要他收下我自己種的一點煙草,他才肯接受。

事情還沒完,因為我的貨都是棉布、呢絨、桌麵呢之類的英國產品,在巴西很受歡迎,也很值錢,所以我就想辦法把這些貨賣出去,掙了不少錢;可以說,我現在有原來的錢的四倍還多,比那鄰居多得趕都趕不上,把他遠遠得甩在後麵——我指的是在種植園的發展方麵;我先買了個黑奴,後來又弄來了一個白奴——指另一個白奴,不是船長帶來的。

可是,一個人糟蹋了好運,常會遭到報應,招來大難,我的境況就是這樣。第二年,種埴園的一切都很順利,地裏收獲了很多煙葉,除了附近人們的需要,還剩五十大捆;這些煙葉,每捆都有一英擔以上,都已認真的處理過,很好的存放,就等船隊來裝運了。現在,我的業務逐漸增多,財富也越來越多,卻胡想起來,腦子裏全是一些胡亂的計劃,而這些計劃對任何商人來說都是可使他們傾家蕩產的。

如果當時繼續幹下去的話,我本是後福無窮的,我父親早就和我認真談過,要我過安穩平靜的生活,因為這樣很幸福;他也為我講過中產階級的生活,認為這是非常幸福的生活;但我還是聽不進去,一意孤行,造成了自己所有的不幸;後來我在逆境中回憶往事,更覺得自己是自做自受,感到很難過;總之,我想出海遨遊的希望顯然是很幼稚的,但又是非常堅定的,我無法放棄這種願望,於是跟著願望走去,硬是不隨天意人情向我清楚昭示的生活之路和人子之道,不願去追求前景美好光明、對自己有益處的人生,所以就招致了我所有的災難。

既然當初我就不能安分,離開父親一走了之,現在又怎麽可能靜下來,懷著發財致富的想法,待在這個種植園裏?我覺得自己一定要打消這個美好的願望,離開這裏,要用不同於平常的非凡的手段,要以情理之外的特快速度揚名;這樣我又一次把自己投入了最深的艱難困苦中,這種艱苦是從來沒有人經曆過的,甚至可以說,它不是要了人的命,就是毀了人的身體。

我們還是詳細地來講講這件事的情況吧!我來到巴西已經快四年了,我的種植園辦的很好,已經展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可以想象,我不僅學會了葡萄牙語,而且還認識了一些和我一樣有種植園的朋友,同時,在口岸城市聖薩爾瓦多,也有我的一些生意上的朋友;與他們交談時,我常說起自己去幾內亞的兩次出航的情況,談起與黑人打交道的情況,還談起在那做生意很容易;隻要你有玻璃珠子、玻璃小飾物這樣的零散小玩意兒和刀剪、斧子之類的東西,甚至大批的黑奴也可換到,讓巴西人使用。

我說到這類情況時,他們總是很認真的聽著;他們非常注意的,是關於買黑奴的事,因為那時做買賣黑奴這行的人並不多,而且做這行的人一定要得到西班牙、葡萄牙國王的特許狀,有國家壟斷的性質,所以黑奴被賣到巴西的不多而且價格很高。

一次,我與幾位種植園主朋友和相識的商人在一起聊天,又把這類事情興致勃勃的談了一通;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其中三個人來找我,說聽了我的那番話,他們認真想了一晚,現在悄悄地向我提個建議:他們要我嚴守秘密而後對我說,他們想準備好一條去幾內亞的船,因為同我一樣他們也擁有種植園,隻是覺得勞動力非常缺乏;可船歸來之後,並不能公開出售黑奴,想起這一行幹下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隻想去一次,黑奴運回後,到幾個種植園偷偷地分配給大家;到頭來,問題隻是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幫他們管貨,到幾內亞海岸後,負責交易一類的事。他們說,我任何錢都不用出,但與他們一樣,能分到同樣多的黑奴。

我得承認,如果一個人沒有屬於自己的莊園(暫不說這莊園的前景十分看好,他又投入了大量資金),那麽對他來講,這是個相當吸引人的提議。不過和我的情況不同。我已作了很多投入,種植園的規模已有了眉目,按理說是無暇旁顧,和以前一樣地幹上幾年,另外往英國去信,把另一百鎊寄來,這筆款子用來作進一步投資;這樣一來,幾年過後,擁有三四千鎊的家財不成問題,以後這份家財還會增加;在我這種處境的人,要考慮遠航幾內亞之類的事,那可真是舍本逐末,荒唐至極了。

而我天生就是個自毀前程的人,當初我既然不能拒絕遨遊天下的想法,聽不進父親的諄諄告誡,現在人家提出的這個提議,我當然也無法拒絕。總之,我答應了他們,自願的走這一趟,他們隻要答應,幫我在這期間照顧種植園,萬一我出了什麽事,種植園也得按我的意願處理。對此,他們立下文書為憑並保證做到。於是我也正式的立了一份遺囑,安排妥了我的莊園和資產;同我以前寫下的遺囑一樣,這份正式的遺囑聲明在我去世後,照顧過我的那位船長是我惟一的繼承人,但我的資產他會依照我的條款處理,以後,種植園的資產。一半歸船長,一半要運往英國。

簡單的說,我盡可能的保全自己的財產,維持我的種植園,如果我考慮自己的利益時能用一半的謹慎態度,判斷我該做和不該做的事,那麽我一定不會拋下如此蒸蒸日上的事業,拋下很有希望的發家前景,去參加一次航行,而這種航行本身就很危險。何況我相信我一定會因此倒黴的。但是我被自己的妄想所擺布,任其驅使,而不按我的理智行事;最後如事先談好的一樣,他們準備好了船,配齊人手,貨也裝好了,一切辦妥後,在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這個倒黴的日子上了船。八年前的這一天,我離開了家做了父母的逆子還不知不覺的害了自己。

我們的船能承受大約一百二十噸的重量,有六門炮,船上的人員除了船長和他的小廝跟我之外,還有十四個人,船上的貨都不是大宗的東西,隻是一些小玩意,用來和黑人做交易的,也就是玻璃珠子、玻璃小飾物、貝殼之類的零碎小東西,尤其是玻璃小鏡子、刀剪、斧子等等。

在我上船的那天,船就開始行駛了,沿著海岸向北駛去,準備在到了北緯十度或二十度後就橫渡大西洋,直駛非洲,看來這是當時大家走的路線。我們沿岸一路北行時,天氣很好,就是氣溫過高,經過聖古斯丁角的頂端時,我們同海岸拉開了距離,在無邊的大海中已看不見陸地;這時,我們的船好像在朝費爾南多?德諾羅尼亞島駛去,但實際上,我們的方向是東北偏北,所以從那島嶼的西麵駛了過去;就這樣,大約過了十二天,我們過了赤道;最後一次測方位時,是在北緯七度二十三分,但這時突然來了一場颶風,先是東南風,後轉為西北風,最後成了東北風;這次颶風實在厲害,在十二天的時間裏,我們毫無辦法,隻能任憑它把我們刮得到處飛駛,反正命運和狂風讓我們去哪兒,我們就隻能去哪兒;當然,在這十二天中,我每天都好像要葬身大海了——實際上,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感覺死期已到,沒有什麽生還的希望了。

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情況中,狂風怒濤不但使我們心驚肉跳,還把一個船員和船長的小廝刮進了大海,並且有一個船員還被熱病奪走了生命。在第十二天前後,風暴稍微平靜了一點,船長盡可能準確的觀測了一番,發現我們的位置在北緯十一度附近,但在經度上,卻偏西了聖奧古斯丁角二十二度,所以他認為我們已到達了圭亞那海岸,或是已到了巴西的北麵並且已過了亞馬遜河的河口,快接近那條通稱大河的奧裏諾利河的河口了。這時,船已經漏水,損壞得很厲害,故而船長一麵同我商量船的航向,一麵準備向巴西海岸航行。我堅決不同意他的這種意見,同時也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地圖,最後得出結論:如果我們想人家幫助我們,那麽我們必須離開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到加勒比海的那個群島去;於是,我們決定向巴巴多斯島駛去;我們感覺,隻要遠離南美大陸航行,躲開了墨西哥灣流,我們的航行就會比較順利,希望用半個月的時間能到達那裏;因為不管是我們的船還是我們自己,要是不經過一番調理,就不可能駛抵非洲海岸。

懷著這種念頭,我們改變了航行的線路,向著西北偏西的方向駛去,希望可以遇到某個英國島嶼,獲得我所希望的幫助;但是這條航線注定了我們走不成,因為船航行到北緯十二度十八分的地方時,我們又遇到了一場風暴,刮得我們同樣快速的朝西邊衝去,離所有商船所走的航線很遠,而在那片區域裏,即使我們能夠幸免於難,與其說我們能撿到一條性命而安全回家,還不如說是被生番吃掉的可能性更大。

風依舊瘋狂地吹著,我們沒有一點辦法;那天早上忽然有一個人大喊一聲;“陸地!”我們剛一跑出船艙,想看看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船已經猛地撞在了一處沙灘上,不僅頓時一點也動不了,而且巨浪也瘋狂地打來;我們眼看就要被洶湧的大浪卷入大海,馬上逃進了密封艙,讓自己暫且免遭浪打水浸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