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4)

第一章(24)

在我作出這一謹慎決定的過程中,宗教觀念也起了一定作用,我相信,我所訂下的血腥計策,是要殺害那些無辜的土著——我是講,他們未冒犯我——這使我在好幾個方麵完全違背了為人之道。至於他們相互的罪行,與我無關係,那是他們這個民族的問題,這得由上帝來裁判,因為上帝統治著世界各民族,對於整個民族所犯下的罪,自會有辦法懲罰那個民族,使之受到公正的報應;對於此種社會性的問題,上帝會采用社會性的懲治,至於用何種方式,那就看上帝的好惡了。

如今事情已非常明了,上帝來讓我去做那事,的確是我的幸運,我現在完全有理由相信,若那時我確是那樣幹了,那以我犯下的罪無疑是故意殺人,我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上帝禱告,感謝未讓我犯下血腥的罪行,我也懇求他保佑我,別讓我落到那些野人手中,同時也求他別讓我向他們動手,除了自衛,清楚地聽從上帝的呼喚,明確地讓我怎麽幹。

而後的一年中,我未改變我的上述態度;在此期間,我壓根不想見到那些可憐的東西,因此,再也不登上那座小山,因為我既然不想見到他們,也不想知道他們是否又登過這個小島,以免我經不起誘惑,采取我先前對付他們的辦法,或者,說不定當前的形勢對我有利,我有些熬不住了,就會攻擊他們,我隻做了一件事,就是到了島的另一麵,把停在那兒的船駛到島的東頭來,我發現有個小灣在那裏的主崖下,就把船駛進去,我知道,由於這裏有急流,那些生番無論在怎麽樣的情況下,都不敢駕船來的,至少不是自願來的。

上次我駕船到那裏的時候,帶去過一些船上用的東西,其實隻為了去那裏,缺少這些東西也行,因為並非必需的,如我為其做的船桅和船帆,一隻錨似的東西——其實那不能稱為錨或抓鉤,但我確實僅能做到這種程度。所以這些東西,我當時都留在這裏,但此次我全部運走,以免留下任何痕跡,讓別人看到這裏來過人,來過船,進而發現有人居住在這島上。

此外,我如前麵所講的那樣,比以前更深居簡出,也就是說,除了擠羊奶,照看林中的小羊群之類的經常需要幹的活,我已極少走出自己的蝸居,而這些羊大多在島的這一邊,所以我來來回回倒也不會有危險;卻從未想到在這裏找什麽,因此總不會遠離岸邊往島的腹地走;我相信,自從我為他們而驚慌一次並提高了警惕之後,他們很可能還是如從前那樣來過幾次,說實際的,回想往事,還令我驚嚇不止,因為當時我未料到會有生番,外出覓食時,常常東張西望地四處亂走,身邊僅僅帶一把槍,並且槍裏裝的常常僅是小彈丸,若在這種簡直可以說是赤手空拳的情況下,我意外遇到他們,被他們發現,那將是怎樣的下場?若原先我見到的不是一個腳印,而是一二十個生番,是他們正向我狂奔,而我不可能逃脫,那麽我會何等的驚慌?

每想到這些,我的心情總是十分沉重,十分難過,而且短時內難以排解,我很難想象,在那種情況下,我會有什麽反應,依我想,不要講進行抵抗了,隻怕一嚇之下,魂飛九霄,我連自己本應該做到的也忘得一幹二淨,更不用講經過深思熟慮和仔細謀劃之後,我現在所具有的自衛能力了。是啊,認真地思索,通過這些事情,我常感到抑鬱不樂,而且這種心情有時會停留很長時間,但是到頭來,我總認為應該為這一切感激上帝,你挽救了我,使我免遭諸多我看不見的危險,使我免受一些災難,而我完全未料到這種事會隨時降到我的身上,當時,我已發覺我們在經曆生活中的危難時,上天常會大發慈悲,作出各種安排,後來這種想法常常出現於我的腦海裏,而此次,重新湧上我的心頭。事情也的確是奇妙,我們常常在渾然不覺中得救。有時我們身處一種可謂無所適從的境地,心中疑慮重重,不知應走那條路,還是該走這條路。

而正當我們要走那條路時,心中卻會得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提示,要我們走這條路,不僅這樣,有時我們的理智,心願以至客觀要求叫我們走另一條路,但我們心中卻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意念,便要我們走這條路,而這種意念從何而來,又怎麽擁有這樣的力量,我們一無所知,而後來的事卻證明,若我們先前走了那條我們應走的路,或是我自認為應走的路,那麽我們就會完全毀滅。經這樣一想,再加上別的諸如此類回想,我就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以後凡是我心中出現這樣的理由,雖然我講不出這樣做的理由,但隻要這是出現在我心中的提示,是對我的一種催促,就已是足夠的理由了。

在我的一生內,我借助這種做法取得了很多成功,這種例子可舉出很多,尤其是在這孤島上的後期,這樣的例子更多;別的此類例子也很多,可惜當時我未有現在這樣的認識,若非,我可能也會注意的。但隻要能醒悟也非為晚;由此,我必須奉勸所有愛前思後想之人,若是他們同我一樣,生活屢遇不尋常的變故——或者,哪怕變故不似我這麽出奇——千萬勿忽視他們心頭那種來自上天的指示,無論發出那些指示的是哪一位冥冥之中的神類——對此,我不予討論,也無辦法加從說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證明了神靈和心靈之間,無形和有形的之間,存在溝通和交流,而此種證明是永遠也不能否定的。關於此點,我還可以提出一些極為典型的例子,而這些例子,是繼續索居在這孤島期間出現的。

我承認,我所處的生活環境時刻存有危險,而我由此而產生的焦慮不安,及對自己安全的操心,使我無時間再為改善以後的生活條件而費心思、想方法了,我相信,讀者不會對這感到驚奇的吧。如今我在動手做事時,主要想到的是安全問題,而非食物問題,我既不敢敲釘,也不敢劈柴,擔心有人聽到我的敲釘或劈柴的聲音。由於同樣的理由,我更是不敢放鬆了;特別糟糕的是,我連生個火都感到提心吊膽,總怕白天就能看到的煙會把我顯露出來,為此,我需用火的話,如燒製陶罐和煙鬥等,都移到林中的新的住處去幹,而在那邊住了一陣之後,竟然發現一個新的洞穴,我高興得不知怎樣說才好,這洞穴非常深,就是有生番到洞口,他也不一定有膽進去,實際上,我是由於找一個安全的退路心切,這才進來的,除了我這般需要的人,還有誰敢進去?

這個洞穴的洞口處於一堵巨岩的底部,一日,我正在那邊繁茂的林中砍些樹枝,想用來燒製成炭,完全在無意中——我說偶爾,因為我無足夠的理由把諸如此類的一切事情都歸因天意——發現了這洞口,然而在我繼續說下去以前,我必須把燒炭的緣由交代如下:

前麵講過,我不敢在自己的住處周圍生火冒煙,然而既然生活在那兒,我又不能不燒麵包,烤肉什麽的,因此就依照我在英國時見到的那樣,也把樹枝之類的柴火放到草根下麵去悶燒,把它們都變成木炭,而後又滅了火,把炭收集起來帶回家,等家中需要用火時就以炭代柴,這樣的話,就勿用擔心冒煙之事了。

這題外話隻是隨便提提,話說當時我正在砍著的樹枝,見到密密匝匝的灌叢後似乎有個洞口在那裏,我感到奇怪,想進洞去看看,費了好大的勁進了洞口後,發現裏麵很大,不但我可以直立,而且還能容下兩個人,然而我須承認,我出洞比進洞匆忙得多,因為我向裏一望,隻見漆黑一片中竟然有隻亮閃閃的眼睛,不知是人是鬼還是什麽動物的眼睛,洞口射進一線微弱的光線,照到這雙眼睛上反射出來,就如兩顆亮閃閃的星星。

我呆了一會兒,但醒過神後,就大罵自己是傻上加傻的傻瓜,我自言自語說道,誰若是怕見鬼,誰便沒有資格孤單一人在這島上住上二十年,另外,我敢誇口說一句,在那洞中,隻有我本人才是最恐怖的;這麽一想,我就鼓起勇氣,拿著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把,再次一頭鑽進洞中,我在洞中尚未走三步,又像剛才那樣嚇了一跳,因為我聽到一聲很響亮的哼哼之聲,就如一個人痛苦時所發出的聲音。哼哼聲後,是幾個時斷時續的聲音,像是含糊其辭的幾個字音,而後又是一聲深沉的哼哼。這一驚著實非同一般,我冒著冷汗向後退了幾步,然而我還是盡量鼓起勇氣,一方麵給自己壯膽,說是上帝無所不在,他的威力最大,一定能保護我的,就這樣,我把火把舉得比頭略高一點,再次向前走去,借助火把之火,看到一隻醜陋無比的巨大的老公羊,趴在地上,它因為衰老不堪,現在正氣喘籲籲地等待死亡——用我們的話講,正在哼哼地吩咐後事呢。

我踢了它幾下,想趕它出洞,它也要站起身,但已經立不起來了,我轉身想想,就讓它趴在那裏也可以,因為它既然可以嚇我,那麽萬一有個膽大的生番進了此洞,這老羊隻要有一口氣,一定會讓那生番嚇一跳。

如今我驚愕未定,便四處張望起來,隻見洞穴非常小,不過十二英尺見方,但是它既非方也非圓,完全是不規則的,也完全是天然而成的,未經過人工開鑿。我又看到,在這洞穴的盡端還有一個去處,然而那兒十分低矮,若我想進去,就須趴在地上爬著進去,至於爬向何處就不何知道了!由於手頭上無蠟燭,這件事也僅能至此,但我已打算第二天再來,來時帶上蠟燭和火線絨盒——這火線絨盒是我用火槍上防止意外開火的閉鎖機改造的,我在那火藥中放有引火用的東西。

於是,第二天我帶上自製的六支大蠟燭來了,因為現在我已能用羊脂做出很好的蠟燭了,在通過那低矮的地方時,我隻能像先前那樣爬進去——我以為這倒是膽大妄為之舉,畢竟我不知到底要爬多遠,也不知爬過去會發生什麽事情——爬了近十碼,總算過了那最狹窄的地方。此時看看,洞頂也上去了,大約有二十英尺高,我向這洞穴的頂部和四周看了看,可以講我在這島上從來未見過那種金碧輝煌的景象:我手上的兩點燭光,經洞壁的反射,竟有成千上萬點火光,真不知這岩壁上到底是鑽石呢,還是別的寶石或黃金,然而我想,或許還是黃金吧。

我所進的這個洞穴中雖然一點光線都沒有,但可講是一個美妙絕倫的洞府,它的地麵既平坦又幹燥,還有一些細細的碎石砂礫,四周的石壁和洞的頂部一點都不潮濕,因而沒有一點有毒的和令人作嘔的東西。這兒惟一的困難就是進出口有困難,但由於這樣很安全,我需要的正是這麽一個藏身之地,覺得這麽對我適合;因此,這一發現使我大為興奮,決定立即動手,把我最掛心的一些東西搬到這兒來,特別是要轉移我貯存的火藥和全部多餘的槍支,包括兩支鳥槍,三支火槍,因為我共有三支鳥槍和八把火槍,就是說我在那寨子裏隻準備五支槍,它們都如火炮似的架在那兒外麵的一道圍牆上,隨時都可射擊,而若我外出活動時用到他們,又可以取下來。

在此次轉移軍火中,我順便也打開了那桶在海水中浸過的火藥,開啟一看,發現壁內三四寸外的火藥都已受潮,結成硬塊,因此保護了裏麵的火藥,就如果殼保全了它裏麵的果仁一樣,這樣一來,我就從那桶的中間弄到六十磅頂好的火藥,我把火藥搬了進去,寨子中至此僅留兩三磅,怕有什麽意外事件發生。其次,我還將用來做彈丸的鉛全都搬了過去。

我覺得,我現今頗如傳說中的那些古代巨人,據說他們住在山穴和岩洞中,誰也無法攻擊他們,這兒的情況使我相信,隻要我待在這裏,哪怕有五百名生番到處搜索,也別想找到,即使他們找到,他們也不敢進來。

在我發現這洞的第二天,那隻奄奄一息的老公羊就死在洞口了。我感到,要拖它出去比較困難,還是挖個大坑,把它埋起來比較省事,因此就地將其埋進了土裏,以免以後臭氣熏人。

至今我已在島上住了二十三個年頭,已完全適應了這裏的環境和生活方式,隻要確保生番不來這裏騷擾,讓我有安全感,那麽我將毫無怨言聽從天意,在那裏消磨餘生,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正如洞中的那頭老羊似的死去。其實,我也有一些小小的消遣,使我的生活比從前更為舒適愉快,首先我前麵講過,我已教會鸚哥講話,如今它講起話來相當流利,發音又比較清晰,給我帶來了不少樂趣,它在我身邊待了至少二十六年。不知它以後還能活多長時間,據我所知,巴西人認為鸚鵡能活上一百年,說不定我那可憐的鸚鵡現今還活著,至今仍在叫著“可憐的魯濱?克魯索”呢。我希望無一個英國人會倒大黴,流落於那地方去叫它叫喚,但若果真有這麽一個英國人,他聽後一定認為碰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