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
第一章(20)
我完全不知坐船從哪條路回家。我遇了太多的危險,我對這種事情知道的太多了,再也不敢從海路回去了。何況島這邊(即西部)的情況我也一無所知;我也無心去冒險。因此我決定沿著海岸向西走,看看有無一條小河,可以把我的小船泊起來,等我需要時,再去取它。在沿海三英裏左右的地方,我找到了一個小灣,大約有一英裏寬,愈往裏愈窄,一直窄成一條小溪的樣子,這對我的小船倒是一個很好的港,就仿佛是專門為它而修建的船塢似的。我把小船停妥當後,便走回岸,環顧四周,看看到底到了什麽地方。
很快我就發現,這個地方,離我上次徒步所到的地方不遠。於是我什麽也不帶,僅從小船上取下槍和傘(因為天氣酷熱),上了路。經過那樣一次航行之後,我覺得這一程走得非常舒適,不到傍晚便到了我的茅屋。茅屋裏一切如故,因為它既是我的別墅,我一向把它收拾得整整齊齊。
我越過圍牆,躺在樹蔭下歇歇腿,因為我實在太累了;不久,我便自己睡去。不料有聲音忽然叫我的名子,把我從夢中驚醒了:“魯濱?克魯索!魯濱?克魯索!可憐的魯賓?克魯索!你在什麽地方啊?魯濱?克魯索?你在什麽地方呀?你到什麽地方去啦?”親愛的讀者不妨想想,我此時竟是多麽地吃驚。
我劃了一上午的船,下午又走了許多路,非常疲勞,睡得像死人一樣。忽然,在半睡半醒之間,我仿佛夢見別人跟我說話。起初,我還未完全清醒,可是那聲音繼續叫個不停,“魯濱?克魯索!魯濱?克魯索”!我終於完全清醒過來,嚇得魂飛魄散,一下子便爬了起來。我睜眼一看,原來是我的鸚鵡停在籬笆上頭,這才知道,原來是它在同我說話,因為這種悲哀的語言,正是我經常向它說的,教給它說的,它把這一套語言學的繪聲繪色,經常停在我的指頭上,把它的嘴靠近我的臉,叫著“可憐的魯濱?克魯索!你在什麽地方呀?你到什麽地方去啦?你怎麽到這兒來啦?”以及我教它的一些別的話。
可是,雖然我明明知道剛才同我說話的是鸚鵡,不是別人,我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讓心靜下來。第一,我感到驚奇,這隻鳥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其次,為什麽它老守在這兒,不到別處去。但是當我弄清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忠實的鸚鵡,我就泰然了。我伸出手來,向它叫了聲“鸚鵡”,這隻善於言辭的鳥兒像往常一樣,飛到我的大拇指上,接連不斷地對我叫著“可憐的魯濱?克魯索!”並問我是“怎樣到這裏來的?”“到什麽地方去了?”仿佛見到我很高興似的。於是我便帶它回家了。
我在海上漂流了這麽多天,實在夠了。正好安安靜靜地休息幾天,把往日的危險回味一下。我非常想把我的小船運到島的這邊來,卻想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至於島的東部,我已經去了一趟,我已知道,不能再次冒險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心驚肉跳,不寒而栗。至於西部呢,我不知那邊的情況到底怎樣;假定那邊的急流也像東邊那樣,**地衝擊海岸,我便會碰到同樣的危險,被卷到急流裏麵去,像上次那樣給衝走。這樣一想,我便決定不用小船了,——雖然自己費了好幾個月的辛苦勞動才做成它,又用了好幾個月工夫將其運到海裏去。
幾乎一年的時間,我控製著自己的性子,過著一種恬靜舒適的生活。我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抱有一種非常心平氣和的態度,同時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上帝來處理,因此過得十分舒心,除了缺少同人往來,別無缺陷。
在此期間,我為了應付生活的需要,在各種技巧上都有所進步。我堅信,總有一天,我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木匠,特別是在缺乏工具的條件下。
除此之外,我的陶器也做得意外的精巧,並且想出了一個相當好的辦法,用一隻輪盤來製陶器,做的又便利又好,我現在所做的又圓又有樣子,而過去做出來的東西叫人看了惡心。可是,我以為,在我的各項成就中,最使我自豪的是,居然做出了一隻煙鬥。盡管我製的煙鬥又醜又笨,而且燒得和別的陶器一樣紅,可是,卻做得堅實耐用,可以抽得通。這對於我是一個很大的安慰,因為我一向是吃煙的。船上雖有些煙鬥,卻忘記帶下來,因為不知島上會有煙葉;及到後來再到船上去尋找,已經不見蹤跡。
在編製藤器方麵,我也有不少的進步,並且運用我的全部心思,編了不少自己需要的筐筐簍簍。雖然不怎麽好看,倒很方便實用,無論是拿來放物品,或是用來裝東西帶回家。例如,若我在外麵打死了一隻山羊,我可以把它吊在一棵樹上,把它剝製好,切成一塊塊的,然後用筐子裝回來。同樣地,捉到一隻海龜的時候,我可以把它切開,把蛋取出來,再取出一兩塊肉放到筐子裏運回來——這點龜肉對我而言已足矣了,剩下的都丟掉不要了。此外,我又做了一些又大又深的筐子來盛穀物,一等穀物幹透,我就把它們搓出來,放到筐子裏。
我現在發現我的火藥大為減少,這是我無法彌補的必需品。於是我仔細考慮火藥用完後的辦法,換一句話說,就是怎樣去捕殺野羊。上麵已說過,我到這裏的第三年,曾經捉到過一隻小山羊,把它馴養起來。我一直盼望能捉到一隻公羊,可是,直到我的小羊長成老羊,我還是未捉到一隻公羊。而我始終不忍心殺它,所以它終於老死了。
現在是我來到這個島上的第十一年。前麵已講過,我的彈藥越來越少。於是我開始考慮怎樣用陷阱和羅網活捉野羊,特別是捕到一隻懷孕的野羊。
為達到這個目的,我做了幾個羅網來捉它們。我確信它們會有好幾次落到羅網裏,但由於我缺少金屬線,羅網做的不牢固,結果總是發現我的羅網被它們弄破,餌物被它們吃掉。
末了,我決定用陷阱來試試。於是我在野羊時常吃草的地方掘了幾個大陷坑,而後在坑上蓋上幾塊自己做的格子,再壓上一些很重的東西。開頭幾回,我僅僅在陷阱裏放一些大麥穗子和幹米,故意不裝活門。我總清楚地看出那些野羊曾經進去吃過穀物,因為我看得出它們的腳印。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安了三個陷阱的活門,第二天早晨跑去看時,隻見三個活門完好無損,可是餌物卻都吃掉了。這真是令人掃興的事。於是我又改進了一種活門。結果,有一天早上我去看陷阱,隻見一個陷阱裏扣著一隻老公羊,另一個陷阱裏有三隻小羊,一隻公羊,兩隻母羊。
對於那隻老公羊,我實在想不出怎樣處理,因為它很凶,我簡直不敢下到陷阱裏去走近它。這就是講,不敢按我原來的意思,把它活捉出來。我本來可以把它殺掉,但那不是我的任務,也不是我的目的所在。因此隻好把其放了,它一跑出陷阱,便像嚇掉魂似的,一溜煙跑了。當時我確實忘記,就是一隻獅子,也可以用饑餓來馴服,如果我讓它在裏麵餓上三四天,不給它東西吃,然後再給它點水喝,給它吃些穀物,它一定可以像小山羊那樣馴服,因為隻要這些動物得到好好的對待,它們都是十分溫順,非常馴服的。
可是,當時我還不知道有更好的辦法,隻好放掉它。然後,我就到那些小羊那裏去,把它們一隻隻活捉出來,用細繩把它們拴在一起,又費了不少力氣,才將它們帶回家。
它們好久都不肯吃東西,後來我丟給它們一些新鮮的玉米,吊它們的胃口,才慢慢將它們馴服起來。我認為,若我計劃在彈藥用完之後能夠吃到羊肉,惟一的辦法就是馴養一些羊;將來說不定我家裏會有一大群哩。
但是,此時,我忽又想起,我必須把馴羊同野羊隔離開來,不然的話,它們一大起來,就會跑掉的。惟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塊地方,打起牢固的籬笆和木柵,把它們有效地圈在裏麵,使裏邊的不至於衝出去,外邊的不至於衝進來。
對於一個赤手空拳的人,這確實是一項大工程;然而,我看出這是絕對必要的事情,因此第一步就著手物色一塊適當的地方,這地方必須有草供它們吃,有水供它們喝,並且能遮陽光。
我所選定的地方,樣樣都有,是一片寬敞的草原,簡直就是我們在美洲殖民地稱為薩凡納的那種熱帶草原,其上流淌著兩三條清澈的小溪,而且草原的一端樹木繁茂;隻要對這類圈地之事有所了解的人,一定會以為我有些異想天開,並且要取笑我,因為,按照我圈地的規模,我的籬牆或木棚至少會有二英裏長;其實籬牆的長度還是次要,最不可想象的是範圍問題,因為即使籬牆有十英裏長,我也有工夫去完成。可是我沒有考慮到,將來我要追捕它們的時候,在這樣大的空間裏,是永遠捉不到的。
直到我動手做我的籬牆,並且完成大約五十碼的時候,我才想到這一層。於是,我立即把工程停下來,決定先圈一塊長一百五十碼,寬一百碼的地方。這麵積,在一段時間裏,一定能容下我所有的羊隻,等我的羊隻增加時,還可以擴大我的圈地。
這種辦法確實比較可靠,於是我就信心百倍地幹了起來。我用了幾乎三個月的時間,把我的第一塊地圈好。在圈地之前,我把那三隻羊拴到最好的地方,讓它們形成在我身邊吃草的習慣,同我混熟。我經常拿一把稻穀或一些大麥穗子去,讓它們湊在我手上吃,因此圈好地之後,我就不再拴它們了,它們總跟著我走東走西,咩咩地叫著,向我討一些糧食吃。
我的目標總算達到了。不到一年半,我已有了大小十二隻山羊了;又過了幾年,除了被我殺掉的幾隻外,我已有了四十三隻羊了。這以後,我又圈了五六塊地來養它們,這些圈地上都做了檻欄;當我要捉它們時,就把它們趕進去,同時在各圈地之間,又做了一些門彼此相通。這還不算,我現在不僅隨時吃羊肉,還有羊奶喝,這都是我當時未想到的,所以當我忽然想到時,真的驚喜若狂。現在我已經建立起自己的奶房,有時每天可擠一二加侖羊奶。我從未見別人做過奶油和幹酪,但經過多次的嚐試和失敗,終於做成了奶油和幹酪;可見大自然不但讓每個生物得到食物,並且還指導每個生物自然而然地知道怎樣去利用它。
造物主是怎樣慈悲地對待它所創造的一切生物,那怕它們是處於絕境!他是如何善於把最苦的命運變成甜蜜,使我們哪怕處於牢獄中,都有理由讚美他!在這片荒野裏,我當年來的時候本來認為一定要餓死,現在擺在我麵前的是多麽豐富的美餐啊!
你若是看到我和我的家庭坐在一處用飯的時候的情形,即使你是一個平日苟於言笑的人,也不禁要微笑。我坐在那裏,簡直像全島的國王,我對於我的全部臣民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我可以把他們吊死,開膛破腹;我可以給他們自由,或是剝奪他們的自由;而且,在我的臣民中間,根本沒有叛逆者。
你看我用餐時,儼然像一位國王,一個人高高坐在那裏,臣仆們在旁邊侍候著。鸚哥就仿佛是我的寵臣,隻有它,才有權利同我說話。我的狗現在又老又弱,而且一直未找到同類異性,照例坐在我的右麵注:右麵的位置比較重要,比較體麵……那兩隻貓呢,一隻坐在桌子這邊,一隻坐在桌子那邊,時時希望我特別開恩,從我手中得到一點什麽吃的。
這兩隻貓並不是我從船上帶下來的那兩隻,因為它們都死了,並且經我的手埋在我的住所附近。但它們中的一隻不知同什麽動物**,生了許多小貓,現在的兩隻,是我從那些小貓中留下來的,馴養起來。其餘都跑到樹林裏,成了野貓,後來給我帶來不少的麻煩,因為它們時常到我的家中,還偷吃我的東西,最後我不得不向它們開槍,把它們打死不少。最後,它們終於離開了我。可以說,現在我既有足夠的侍從,生活也過得很富裕;除了人與人的交往以外,什麽都不缺,我不久以後反而覺得太多了。
我已經講過了,我急於想使用那隻小船,雖然不願再冒風險。因此,有時我想方設法地想把它弄到島的這邊來,有時又壓製自己,覺得不要它也行。可是我心裏又不能安定下來,總想去島上那岬角走一趟——上回出門時,我就是登上那個山頭眺望海岸和潮流的——以便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這個念頭在我心中一天比一天強烈,最後我決定從陸地沿著海岸到那邊去。於是我去了。
假如有人在英國碰見我這樣一個人,他一定會嚇一跳,再不然也會大笑一陣。有時,我打量一下自己,設想自己穿著這套行裝和配備到約克郡走一圈,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讓我在下麵描繪一下自己吧:
我頭上戴著一頂山羊皮做的,又高又大的,不成樣子的帽子,後麵還挽著一塊長長的羊皮,一來為了遮太陽,二來為了擋住雨水,免得流進我的脖子裏,因為在這些地帶,穿了雨水淋濕了的衣裳的身子,對健康實在極為有害。
我穿一件野山羊皮製成的外衣,下擺拖到大腿的一半處,下麵是同樣材料的齊膝短褲,但做成這短褲的是一頭老公羊的皮,因此羊毛很長,兩邊都沒有,但我畢竟也做了雙連我自己也叫不出名的東西,總之有點像靴子,兩邊用繩一係,像護腿套似地護住我的一部分小腿,總之,看外觀就像野蠻人穿的——其實,我的別的衣服何嚐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