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

第一章(19)

其次,從薩裏逃跑的那日,和我從雅木斯的沉船中逃出來的日期也正好相同。

九月三十日,我的生日,正是二十六年後我奇跡般地揀回性命,飄流到這個島上的那天,所以我罪惡的生活和我形單影隻的生活可謂是在同一個日子開始的。

除了墨水已被用完外,我的麵包,即我從船上取回的那些餅幹,現在也被我吃完了。我十分節省地吃我的餅幹,在一年多的時間裏,我一天僅吃一塊餅幹,可是在我收獲到自己的糧食以前,我還是缺了近一年的糧。然而,隻要能吃上糧食,那我就非常感激了,因此正如前麵所說,這已近乎奇跡。

我的衣服也開始破爛不堪了。至於內衣,我老早就沒有了,除了從水手的箱子裏尋出來細心地保存下來的幾件花格子襯衫。有許多時間,除了襯衫外,我不穿別的衣服,總算幸運,三十多件襯衫竟被我從船上找到。不錯,另外還有幾件很厚的水手值夜衣,但穿起來太熱了。雖然這裏天氣非常熱,用不著穿衣服,但是我總不至於赤身,即使我打算這樣做。何況我並不願意這樣做,雖然隻有我一個人,沒有別人。

我不能**的原因是:如當我完全,我不能像有衣服那樣能夠忍耐太陽的炎熱。它的炎熱有時幾乎把我的皮膚烤得起泡。如穿上點衣服,空氣就可以在它下麵流通,使我比不穿衣服時得到雙倍的涼快。同時,我也不能在不戴帽子的情況下出門,因為太陽的光線是如此猛烈地射在我沒有帽子的頭上,不長時間我的頭就被曬得疼痛難忍。可是,如果戴上帽子,那就無所謂了。

基於這種情況,我便開始打算整理一下我的那些破衣服。我已穿破了所有的背心,我現在要辦的事就是想辦法用手邊的值夜衣,加上一些別的材料,做兩件背心。於是我又當起裁縫來;其實與其說是做裁縫,還不如說瞎縫一通,因為我的手藝太糟糕了。即使如此,我還是勉強做了兩三件背心,看起來倒可以穿很長時間,至於短褲,我一直到後來才勉強做出些很不像樣的成品。

我前麵講過,凡我打到的四足動物,我總是把它們的皮保存起來,用棍子支在太陽下曬幹,因此有的被曬得又幹又硬。幾乎無用,可是其餘的則很有用。我首先用這些皮子為自己做了一頂帽子,毛皮在外麵,用來擋雨。由於帽子做的還可以,我後來幹脆又用這些毛皮做了一套衣服,包括一件背心,一條短褲,都做得很寬大,因為我是用它們來擋熱,而非禦寒。我不能不承認,這兩件衣服做的很糟糕,因為如果說我的木匠手藝不行,那我的裁縫水平就更糟了。話雖這樣,我總可對付著把它們做起來。我出來的時候,如果碰到下雨,背心和帽子的毛皮露在外麵,總不會淋濕身子。

事後,我又費了許多時間,吃了不少苦頭,為自己做了一把傘,我確實需要一把傘。我在巴西,曾經看見人家做這種東西,對於巴西炎熱的天氣,它是非常有用的。我覺得此地的天氣差不多同那邊一樣熱,並且由於更接近赤道,比那邊還要熱些。況且,我又必須經常出門,這對我實在太有用了,無論是為了遮太陽,還是為了擋雨。我費盡了精力,花了不少時間,好容易才做出一把來。不但如此,就是在我自以為找到竅門以後,我還是做壞了兩三把,最後,我才做成功一把勉強可用的。我覺得主要的困難是把它放下來。我可以把它撐開,但如果不能放下,收拾起來,那就除了把它撐在頭頂外,沒有別的法子攜帶它,那當然不合適。可是到了以後,正如上麵所講,我最終做成一把勉強可以用的傘,用皮子做傘頂,毛皮朝上,可以像一座小茅屋似的把雨水擋住,並且很有效地擋住太陽,在最熱的天氣裏,我也可以外出,甚至比以前在最涼快的天氣裏出門更方便;而且,在我用不著的時候,還可以把它折起來夾在胳膊下麵。

我現在過的非常舒服,心裏也很輕鬆,因為我已經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上帝,聽憑它的安排。這樣,我的生活比交遊廣闊的生活還要好,因為,每當我抱怨沒有談話機會時我便質問自己,與自己的思想交談,有時通過禱告同上帝談話,不是比世界上人類社會中的最廣泛的交流更好嗎?

此後,一連五年,我一直在同樣的方式和情況下生活著,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我的主要工作:每年照例種我的大麥和稻子,曬幹我的葡萄幹,把這兩樣東西預先屯積起來,供我一年之用,除了這些照例的工作以及每天帶槍出獵以外,我還做了一樣工作,那就是為自己造了一條船,並且終於把它完成。我還為它挖了一條運河,有六尺寬,四尺深,把它放進幾乎半英裏外的小河裏去。至於先前做的那隻,實在太大了,由於事前缺乏考慮,未考慮到如何把它放到水裏去,因此始終沒有辦法把它放到水裏,也無法引水到它下麵,隻好讓它躺在那裏作為一個紀念,教訓我下次聰明些。這一次,我雖然沒有能找到一棵合適的樹,而且還需從半英裏以外把水引到造船的地方,可是我一看見有最終成功的希望,就再也不肯錯過這個機會。雖然我在這件事上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我卻從來沒有吝惜過我的體力,希望最終有一天能坐上一隻小船到海上去。

雖然我的獨木船已經完工了,可是它的尺寸和我造第一艘小艇時所做的打算是不相應的,也即是說,不能渡過四十英裏寬的海麵,到大陸上去。現在,我的小船實在太小了,完全打消了我的原定計劃,不再去想它了。可是,既然有一隻小船,我的第二步計劃就是坐船繞島一周;因為,前麵講過,我曾從陸地上越過本島,到島的那頭,那次小小的旅行中,我發現了一些事物;使我很想看看沿岸的其他部分。現在既然有了一隻小船,我就決意要環島航行一周。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為了把各種事情做得周詳而慎重,我在小船上裝了一根小小的桅杆,用我貯藏已久的帆布為它做了一麵帆。

安裝了桅杆和帆,我把小船在海裏試航了一番,覺得它走得非常好。然後我又在船兩頭做了一些小箱子,裝糧食,日用品和彈藥之類,以免被雨水或浪花打濕了。又在船舷內部挖了一個長長的槽,用來放我的槍,同時在長槽上做了一個吊蓋,防止槍支受潮。

我又在船尾的木台上放上我的那把傘,就像一根桅杆那樣,我經常坐這隻小船到海麵上走走,但從來不走遠,隻在那條小河左邊。可是到後來,由於急於要看看我的小王國的邊界,我決定繞島一周。於是我開始往船上裝糧食,裝了二十幾隻大麵包,其實,我覺得叫它們大麥餅更適應,又裝了滿滿的一甏炒米——這是我吃的最多的東西,一瓶朗姆酒,半片山羊肉,還帶了一些彈藥,準備用來多打山羊;另外還有我從水手箱裏找到的值夜用的衣服,一件用來作墊的,另一件用來作蓋的。

在我統治該島——或者也可這樣說,在我被困在該島的第六年的十月六日,我開始了這次航行。這次航行所用的時間比我所預期的要長得多,因為雖然島不大,可是當我走到它的東頭時,我卻看到了一大堆岩石,這堆岩石伸進海裏,大約有六英裏,有的露出水麵,有的則沒在水下,岩上以外還有一片沙灘露在水麵大約有一英裏半。因此我不得不駛到更遠的海麵上,來繞過這個岬角。

我最初發現這岩礁的時候,我不知道要向海裏去多遠才能繞過它,而最令我怕的是出去了回不來,以至我很想放棄原先的計劃,回去算了,於是,我就拋了錨——我用一隻從船上取下來的破鐵鉤做成的。

我把船停好,便拿著槍上岸,登上一座可以望見那岬角的小山,果然看清了它的全貌,於是決定冒險前進。

從我所站的小山放眼向海上望去,我看到有一股很強很猛烈的急流向東流去,差不多流到那岬角附近。我非常注意這股急流,因為我看得出,如果我把船開過去,我就會被它衝到海裏去,再也不能回到島上來。說實話,如果我不預先爬到這座小山上來,我就一定碰這種危險。因為島的那邊也有一股同樣的急流,不過距海岸較近一點,而且還有一股洄流在海底,即使我躲開第一股急流,也會被卷到洄流裏麵去。

我在這裏停了兩天,由於風向是東南偏東,吹得很猛烈,和我所說的那股急流方向正好相反,從而使岬角附近驚濤拍岸,在這種情形下,若我沿著海岸走,定會遇到大浪,如離開海岸走,就會碰到急流,兩種途徑都不安全。

到了第三天早晨,由於夜裏風勢大減,海麵已經平靜了,我又冒險前進。可是這樣一來,我又惹下錯誤,大可給那些魯莽而無知的駕船之人所借鑒。因為,我剛走到那個岬角,離海岸還不到一船遠,就開進了一片很深的水麵。這股急流來勢洶洶地將我的船向前衝去,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沿著這股急流的邊上走,可是沒辦到,結果我被衝得離我左邊的那股洄流越來越遠。剛好此時沒有一點可以幫我的風,我全力地打著雙漿,還是無濟於事。此時,我開始覺得自己快完蛋了。因為我知道在我兩邊都有急流,再流上一二十英裏兩股急流就匯合到一起,到了那時,我將不可挽救地一去而不複返。更糟的是,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麽辦法可以逃避,因此,除了死亡,我別無他路;倒不是死在海裏,因為這時海麵很平靜,而是由於缺東西吃,而活活地餓死。不錯,我曾在岸上捕到一隻幾乎拿不動的大海龜,把它扔到船上,另外我還有一甏淡水——所謂甏,即是我所燒製的陶罐,但如若被衝到一個沒有陸地,無島嶼,一片汪洋的大海裏去,這點東西又有何用呢?

現在我才明白,隻要上帝有意捉弄,他是多麽容易把人類最不幸的環境變得更加不幸。現在我感到我那荒寂的小島是世上最可愛的地方,而我心中的最大願望就是再回到那裏去。我一往情深地向它伸出我的手,“幸福的沙漠啊”,我說,“我將永遠看不到你了”。然後又對自己說:“你這倒黴的家夥,你要到什麽地方去呀?”於是我開始責怪自己有福不知享的脾氣,責備自己不該抱怨自己的孤獨生活,現在我願付出任何代價,回到岸上!可見,我們平常人,不親眼見到惡劣的環境,就無法理解原來環境的優越;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不懂得珍惜自己原來享受的東西。

我看見自己被衝進了茫茫大海,離開我那可愛的島嶼(因為我現在確實感到它的可愛)差不多六英裏以外,沒有回去的可能,內心的恐惶,簡直難以想象。可是,我還是努力掙紮,一直掙紮到筋疲力盡,盡可能將我的船朝北開去,向那急流和洄流交叉的地方開去。到了中午,當太陽剛過頭頂時,我才感到似乎微風拂麵,來自東南偏南的方向。我的精神振作起來,尤其令我振奮的是,又過了半個小時,這股小風竟然變成一股小小的強風。這個時候,我距離我的島,已經很遠,假如此時有一點陰雲和薄霧,我也要完蛋了,因為我船上沒有羅盤,隻要我看不見海島的影子,我就無法回來了。可是天氣始終晴好,於是我趕緊豎起桅杆,張開帆來,盡量向北駛去,躲過那股急流。

我剛把桅杆和帆弄好,我的船便向前走動了,我一見水色很清,就知道那急流有了變化,因為在水急的地方,水總是濁的;現在水已清了,我知道那急流已是強駑之末了。果然不久我便發現半英裏以外,海水打擊在一些礁石上,浪花四濺。這些礁石把那股急流分成兩股,主要的一股繼續向南流去,其餘的一股被礁石撞回,形成一個強烈的漩渦,變成一股急流,向西北流回去。

假如有在臨上絞架的時候忽然得到赦免,或是正在被強盜謀害的時候突然獲得援助,或是經曆這一類死裏逃生的事情,他就不難猜到我現在是如何喜出望外,同時也不難想象我是以怎樣高興的心情把船開進了這股洄流,並且以怎樣快樂的心情揚帆破浪前進。

這股洄流把我往回一直衝了大約三英裏,但我回來的航線卻比先前把我衝走的那股急流往北偏了六英裏,因此,等我駛近島時,我忽然發現我正駛向島的北岸,也就是說,和我出發的那麵方向正好相反。

我憑這股洄流的推動,繼續向前走了三英裏多,就發現它的力量已近末尾,再不能對我有所幫助。不過我現在已經處於兩大急流之間——一股在南方,也即是把我衝走的那股;一股處於北方,兩股相距大約三英裏——而且又接近島,因此水麵有點靜止的樣子,沒有什麽流動,剛巧此時有一股順風,我便一直向島上開去,雖然不及以前走的那樣快。

到了下午四點鍾,在距島不到三英裏的地方,我看到那惹起這次危機的岬角向南延伸。把急流逼向更南的方向,同時又分出一股洄流向北流去;這股洄流流得凶猛,不過同我的航線(我的航向是朝西走),並不平行,而是向北一直流去。由於風很猛,我就從斜縫裏穿過這股洄流,向西北插過來,不到半小時,離岸僅有一英裏了;這一帶海麵很平,不久我就上了岸。

上岸之後,我立即跪在地上,感謝上帝搭救我脫離險境,並且下決心放棄一切坐船離開荒島的想法。我隨便吃了幾口所帶的東西,把小船拉到岸邊,拉進我找到的處於幾棵樹底下的一個小灣裏,就倒在地上睡了,因為航行中的辛勞和疲倦已弄得我精疲力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