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5)

第一章(15)

九月三十日到了,是我倒黴的登島周年紀念日。我把那根柱子上的刻痕全都加起來,發覺自己在這兒登岸已有三百六十五天了。我把這一天看作是非同尋常的齋戒日,專門用來進行宗教活動,我匍伏在地上,滿懷虔誠和崇敬的心情,向上帝懺悔我的罪孽,心悅誠服地接受他對我的公正懲罰,懇求他看在那耶穌基督的份上,對我發發慈悲。整整二十四小時裏,我不吃不喝,直到太陽落山,我吃了一塊餅幹,一串葡萄幹,這才去上床睡覺,總算是有始有終地結束了這一天。

而在這以前那段日子裏,我是一向不管安息日不安息日的,起先這是因為我心裏沒有一點宗教觀念。隔了一陣以後,我在那根柱子上按日刻痕時,不再為標出一個個星期而把安息日的一道刻得長些,把平日的一道刻得短一些,所以事實上也弄不清每天到底是星期幾,可現在我已如上述那樣把日子都統計了一下,也就知道自己已來了整整一年,於是就把這一年分成一個個星期,把每個星期裏的第七天列為安息日;不過算到結果,我發現我的計算中少了一兩天。

過不了多久,墨水就快用完了,所以我隻好用得更加節約,隻把生活中最值得注意的事記下來,不再給其它的日常小事記一筆流水帳了。

如今我看得出雨季和旱季的一些規律了,所以我也就想著法把這兩者劃分一下,以便自己做些未雨綢繆的事。但我獲得這方麵的一切經驗都付出了代價;下麵我要說的一件事可以說是我所有嚐試中最讓我喪氣的事情之一。前麵說過,當初我看到地上長出了大麥和稻子,曾經大為詫異,因為我以為它們是自己長出來的,看來大約有三十棵稻子,二十棵大麥。後來我把它們為數不多的穗子都收藏了起來;現在雨季已過,我想該是播種它們的時候了,因為太陽已經南移了。

於是我就憑那把木頭鏟子,開墾出一塊地來,把地分成兩片後,就開始播種了。但就在播種的過程中我突然想到自己並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恰當的播種時節,最好不要把所有的種子都播完;所以我就播下去三分之二的種子,把稻穀和麥粒都留下了一些。

幸虧是這麽做了,後來我想起這件事就大感欣慰,因為這回我播下去的這麽些種子,到頭來卻是顆粒無收。原因是種子播完後,接下來幾個月都沒下雨,地裏沒有一點水分,種子自然也就長不出來了。等到雨季再度來臨,那些種子才像剛播下去似的,開始長了出來。

一發現撒下的種子不抽芽,我自然就想到是幹旱的緣故,於是便想找一塊比較濕潤的土地,再做一次嚐試。於是我又在我那新的小屋左近開墾出一塊地來,在二月份把其餘的種子撒了部分下去,這時離春分已經沒有幾天了。由於三、四月份的雨水很多,種子有足夠的水份,自然長勢喜人,收成也不錯。但由於我留下的種子本就是原先種子中的一部分,又沒敢把它們全都播下,我的收成在數量上還是很少的,稻穀和大麥各一加侖而已。

通過這麽一次嚐試,我也就成為種田的高手,知道了什麽時候播種最為合適;而且也知道了每年有兩次播種季節,兩次收獲季節。

在這些莊稼生長的時候,我有了個以後對我頗為有用的小小發現。大約到了十一月份時,雨就不再下了,出現了持續的好天氣。於是我出發去看自己那小屋了;那地方我雖然已經幾個月沒去了,但一切照舊,都仍是我離開時的那樣。我做的那一圈雙排樹籬不但依舊牢固完整,而且由於那些木樁都是我用附近砍來的一些樹枝做的,現在它們居然都成活了,還長出了長長的樹枝,簡直就像是通常見到的柳樹那樣。雖然被砍掉了樹冠,可來年照樣可以抽出新枝新葉來。我可說不出提供這些樹樁的樹究竟叫什麽,但看到木樁都長成了新樹,自然又驚又喜。我把它們修剪了一番,盡量讓它們長得整齊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三年之後它們居然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麵。因為盡管這一圈樹籬的直徑有二十五碼左右,但這些原來是木樁的樹長得很快,沒多久就完全使人看不出這是一圈樹籬了。而在這樹籬之內則完全照不到太陽,旱季時住在綠蔭下實在是太好了。

這一情況讓我決心再砍些木樁,做個相似的半圓形樹籬,圍在我原先的住所的牆外。我的確那麽做了,就在離我的頭一道樹籬八碼左右的地方,我又種下了兩排樹(或者說木樁);它們長得很快,不久便把我的住處隱蔽得很好了。再後來,它們更成了我的又一道防禦工事,有關的情形,我到時候再說。

現在我已發現,這裏的季節分法與歐洲的不同,不能以夏季和冬季來分,而要以雨季和旱季來分,大致的分法如下:

二月半三月四月半多雨,太陽正臨赤道或在其附近。

四月半五月六月半七月八月半少雨,太陽在赤道以北。

八月半九月十月半多雨,太陽往回移。

十月半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半少雨,太陽在赤道以南。

這是我所觀察到的大致情形,但雨季有時候略有長短變化,關鍵要看刮不刮風。既然從自身的經驗,我已經知道外出時被雨淋了的壞處,我就開始注意平時把食物備足,以免發生不得不出去尋找食物的事情。有了充足的食物,在雨季裏就可以盡量不出去了。

在這段時間裏,我覺得我有許多事情要做(在這時做也十分合適),因為有許多東西都是我非常需要的。但是要擁有這些東西,我不得不持之以恒地狠幹一番。特別是試著用了許多方法去做個筐子,但我編筐子的幾種細樹枝都太脆了,編不成任何東西。倒是我小時候的一段經曆對我大有好處,那時我跟父母住在城裏,很愛去編筐子的手藝人那邊,站在那兒看他們編各種各樣的東西,由於和其他男孩一樣生性好動,我不但把他們幹的手藝活看得一清二楚,有時也愛自己插上一手,幫他們幹一點活,從而全麵掌握了編筐子這門藝術,而現在所缺的隻是材料而已。這時我想到了為我提供了木樁的那些樹,砍成木樁都還能成活,那麽它們的枝枝杈杈很可能也具有英國的那些柳樹枝的韌勁,於是我決定試一下。

第二天我便去了我那所謂的鄉間別墅,砍了一些細枝嫩條,一試之下,覺得正合我意,非常適用。所以再次去時,我帶了一把斧頭,準備砍它一批回來;好在那兒有的是樹,不一會兒我就砍倒了一批。我把這些細枝嫩條搬進了那圈樹籬,等它們晾幹可供使用後,又把它們運回洞穴裏。到了雨季,我就在洞裏盡我所能編了許許多多筐子。有的用來搬運泥土,有的根據需要,用來搬運或存放別的東西。雖說我編的這些筐子還不漂亮,但用起來還是讓我非常滿意。從此以後,我就多了個心眼,不等筐子用完,見哪個筐子不行了,我就再編一個。特別是又編了幾個較深的筐子,用它們代替口袋來裝糧食——當然這是我有相當數量糧食以後的事。

花費了許多時間幹完這項工作,解決了這個難題之後,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兩項需要,又著手進行了嚐試。首先,可以說我沒有用來裝流質的器皿,有的隻是幾乎裝滿了朗姆酒的兩個桶,幾隻玻璃瓶,其中有的是普通尺寸的瓶子,有的是用來裝水或酒之類的方瓶。而我從船上隻拿到一把大壺,它實在太大,不合我的需要,也就是說,沒法拿它來燒湯或燉肉。第二個我想要的東西是煙鬥,可我又不可能做一個出來;不過後來我還是想出了辦法。

這裏的夏季就是旱季,在這整個季節裏,我一直在做我的第二道圍籬,用樹枝編東西。想不到這時又有了一件事幹,花了不少時間,我簡直想象不出,自己怎麽能騰出這麽多的時間。

前麵說過,我曾打算把全島都踏看一遍,我也說過,我曾沿著那小溪向其上遊走去,一直走到了我那建起小屋的地方,而在那兒眺望四方,可以一直看著位於島另一側的大海。現在我拿定主意,要穿越那片土地,抵達海濱。於是我帶上槍、斧子,狗以及比平時多的彈藥,又隨身帶上兩個餅和一滿袋的葡萄幹算是幹糧,就出發了。我走出那小屋所在的山穀,朝西一望便看到了大海。那天天氣晴朗,我能清楚地看到海麵那頭的陸地,隻是不知道那陸地是個孤島還是片大陸。那裏地勢很高,從西麵朝西南的方向延伸了很大一段距離,依我估計,那片陸地離我這島不下五六十海裏。

我說不清這塊地方究竟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隻知道這肯定是美洲的一部分,而且根據我所有的觀察來判斷,這地方靠近西班牙的領地。說不定生活在那裏的人全部是生番野人——要是我當初在那裏上了岸,我的處境肯定要比現在的糟。如今我開始相信上帝的存在,所以對他的這種安排也就毫無異議,並且相信這種安排是最為妥當的。這麽一想,心情也就平靜下來了,不再為毫無結果的空想而徒增煩惱,因為以前我常希望在那邊。

我停下來,把這件事琢磨了一陣,想到了這樣一點:如果這是片屬於西班牙的海岸,我一定或早或晚會看到這裏有船隻來往或經過的;如果看不到,那麽無疑就是西班牙和巴西之間的蠻荒海岸了。落在這兒的野人手裏,那就糟糕透了,因為他們都吃人肉喝人血,任何人被他們抓住,都會被殺了吃掉。

這麽思量了一番之後,我不慌不忙地向前踱去。我認為同我那個島另一端的住所的環境相比,麵前的這片天地真的令人賞心悅目:開闊的綠草,地上野花繽紛,處處是青翠欲滴的樹叢。我還看到了許多鸚鵡,要是有機會,真想捉一隻來,把它養得乖乖的,再教它同我說說話兒。花了一番工夫,我終於捉到了一隻鸚鵡,是我用一根樹枝把它敲了下來,我等它睜開眼來以後,把它帶回了家,但教會它說話卻是幾年後的事。但話雖如此,我畢竟還是教會了它,讓它親親熱熱地叫我的名字。這件事後來還引起了點意外,雖說是小事一樁,但還是有趣的。

這次出去走了一趟,使我大大地散了心。在一些地勢較低的地方,我發現了類似野兔的動物和狐狸,但它們同我所見到的各種兔子和狐狸又大不相同。我射殺了這類動物,但根本就不想吃它們。我無需為食物而魯莽行事,因為我並不缺吃的東西,甚至也不缺好吃的東西,尤其是野山羊、野鴿子和海龜這三樣美味,何況還有葡萄幹。考慮到我沒有來分享的朋友,可以說,我的食品比雷登霍爾市場還豐富;所以盡管我的處境很糟糕,我還是應當感謝上蒼,沒有讓我落到食物極端緊缺的地步。相反,食物不但多,而且很可口。

這次外出,我沒有在一天裏往前走出兩英裏以上的經曆,因為為了有所發現,我總東轉西轉,也時時回頭走,結果在停下腳步,坐下來準備過夜時,已經疲憊不堪。這時我或者上樹睡覺,或者在四周地上插一圈較粗的樹枝——也有利用現成的樹,把樹枝插在兩棵樹之間——反正目的是一個:野獸如果來襲擊我,總是會使我先驚醒過來。

我走到那裏的海邊,驚奇之餘發現我當初把家安在了島上最不該安家的地方。因為在這邊的海岸上,滿眼是數不清的海龜,而在島的另一邊,我在一年半的時間內隻見到了三隻。這裏還有無數的鳥,種類繁多,其中有些我已見過,有些我還不曾見過,其中一些鳥的肉還很好吃。但是這所有的鳥中,我隻能叫出企鵝的名字,其餘的我都不知叫什麽。

在這裏我想打多少鳥就可以打到多少鳥,但我非常節約我的彈藥,相比之下我更想打一頭母山羊,因為這夠我吃上好一陣子。可是盡管這裏的羊比我住的那邊多,要走近它們卻困難多了,因為這一帶地勢平坦,它們很容易發現我,同我在山上時的情形不一樣。

雖然我承認島的這一邊的環境比我住的那一邊要好得多,但我一點也不想搬家;因為我既已住在那兒了,對那裏的一切也就習以為常了,而現在我雖人在此處,但總覺得自己是出門在外,是在作一番遊曆。說是這麽說,我還是沿著海岸往東走,走了大約十二英裏後,就在岸邊豎起一根大木樁,算是一個標誌,並打算回家。下次再出來時就走島的另一邊,從我住處的東麵繞過來,也走到這根柱子為止。至於那次的經曆,後麵再談。

回去時我沒有走原路,而是另行覓路前進,因為我以為我可以很容易地讓全島的地貌了然於心,所以隻要隨時看著周圍的地形就不怕找不到家。但是我發現自己想錯了,因為走了大約兩三英裏後,我覺得自己已經走入了一個巨大的山穀。這山穀四周山巒起伏,連綿不絕,而且山上林木蔥蘢,使我除了根據太陽的位置判斷以外,沒法辯認方向,而且看清太陽的方位也未必有用,因為我還得清楚地知道,在當天的那個時刻,太陽應該在什麽方位。

更為倒黴的是,我進入山穀後的三四天裏,偏偏碰上了雲霧彌漫的天氣,連太陽都看不見。我心中不安地胡亂地走,最後隻得再摸到海邊,我找到那根大柱子,再循原路回去。這時天氣酷熱,我的槍支、彈藥、斧子等東西都很重,所以我也就不緊不慢地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