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沉淵寂,少年狂(八)
第34章沉淵寂,少年狂(八)
寂靜的深夜,有輕柔的風蕩過蘆葦叢,發出刷刷的響動,無數的螢火蟲飛在半空中,仿佛跳著絕頂美妙的舞蹈。
郎憶寒坐在小船上,輕聲道:“姐姐可還記得這疤痕嗎?”小心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月牙形的疤痕來。
桃書白怔怔望著那疤痕,伸出手,忍不住輕輕撫摸了一下,“還會疼嗎?”
“姐姐真是,早就不疼了!”郎憶寒好笑地挑了挑唇角。
桃書白抬頭看了看郎憶寒,心疼地說道:“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郎憶寒一怔,笑顏漸漸僵住。
“終究是我們桃家的人沒用,到了現在,也還沒能為宇文家翻案!”桃書白咬住下唇,“對不起!”
郎憶寒低著頭,望著月色下沉靜的死水,輕聲道:“我怎麽會怪姐姐呢?若不是姐姐,我哪還有命在?”聲音頓了頓,又道,“姐姐千萬不要自責,一切因果罪惡都應由我來背負,姐姐這些年的努力,我還不知嗎?其實……”
“你看!”桃書白攔住宇文瑾後麵的話,輕輕伸出指尖,有一隻小巧的螢火蟲便落在她的指尖,“小時候也跟你一起玩過的,還記得嗎?”
“記得!”郎憶寒點了點頭,“那時你足足高了我一頭,捉這些蟲子自然也不在話下!咱們把它們裝進香囊,一閃一閃的看愣了許多小孩呢!”
“哎,後來不是給劉將軍的兒子搶去了嘛!他比我們大,個頭也高,咱們搶了半天也沒搶回來!”即便事情過去多年,此刻的桃書白說起來還是有些懊惱之色。
“那時姐姐還揚言要回家告訴伯伯,回頭收拾他呢!”郎憶寒好笑地彎彎唇角。
“畢竟是小孩子的心理。我回家跟父親一說,他根本沒當回事,我暗自氣惱,後來和靖齊一起捉弄了劉將軍的兒子!”
“哦?這事我怎麽不知?”郎憶寒好奇地問道。
桃書白撲哧一笑,“你那時因和哥哥偷著溜出府,還被罰禁足的,怎麽竟忘了?”
兩人相視一望,都覺得感慨萬千。
桃書白歎了口氣,“早幾年,劉將軍的兒子就在戰場上死去了,事事變遷,也真是無情!”
“時光刃,割人老!”郎憶寒低聲說道。
螢火蟲飛舞在兩人的身邊,兩人都是靜靜的不說話,隻有風吹動蘆葦,柔柔地蕩亂水花,散出一圈圈的漣漪。
“喂!你們兩個悄悄說什麽呢?”不遠的岸邊上,金靖齊不知什麽時候來了,笑著看向小船。
桃書白笑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你們兩個說得專注,也沒發現別人來嗎?”金靖齊眨眨眼,不自覺地看向船上的郎憶寒,他坐在船角,緩緩伏下身子,伸出皓月般的小臂,輕輕撥弄著吹花。
寂靜的夜晚,隻有那水花跳躍的聲音響在耳邊。
桃書白輕輕撥漿,將船靠岸,四下看不到葉水瑤的身影,忍不住問道:“水瑤呢?”金靖齊聳聳肩膀不說話,桃書白眉頭一皺,“又惹哭她了,是不是?”
金靖齊大喊冤枉,“可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弄哭的,她自己愛哭,我有什麽辦法?”
“你……”桃書白本要生氣,看著靖齊一臉無辜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在這裏陪陪憶寒,我去瞧瞧水瑤!”說著跳上岸,緩緩走遠。
郎憶寒撥弄幾下水花,仰頭看了金靖齊一眼,輕聲問道:“水瑤就是小時總纏著你的小姑娘,是不是?”
金靖齊點了點頭,“沒想到你還記著她!”
“我關於過去的記憶也就僅僅是這些了,這些幼年時的回憶對於我來說,格外珍貴,我怎麽舍得忘了?”郎憶寒慢慢坐正身子,從懷中取出手帕將手臂上的水珠擦幹,輕輕一笑,“她喜歡你,是不是?”
金靖齊一愣,葉水瑤對他的心思,他自然明白,隻是他……微微歎了口氣,他說道:“我隻把她當妹妹的!”
“妹妹?”郎憶寒好笑的挑了挑唇,“那緋羽自然也是你的……”
“他是我的知己!”金靖齊趕忙說道,唯恐郎憶寒誤會。郎憶寒不答,低著頭靜靜地擺弄著手裏的白帕,他折折弄弄,沙質的手帕竟然挽成了一朵白色的蓮花,他輕輕放入水中,一擺水,就讓它漸漸蕩遠了。
“一條好好的手帕,就給這麽扔了?”金靖齊抱著手臂,一直在岸上看他的動作。
郎憶寒點了點頭,“是啊,就這麽扔了!”
金靖齊歎了口氣,“上岸來吧,水上涼!”
郎憶寒點了點頭,伸出手去,金靖齊將他拉上岸,柔聲說道:“之前還好奇你究竟是哪裏的人,怎麽對銀闕和金碧恨之入骨?現在終於明白了……”
郎憶寒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看著自己折成的白色蓮花沒蕩出多遠,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你也不必拿我當仇人看待……”金靖齊看向遠處,低聲道,“原本……我就不是我的!”
郎憶寒聽他口氣古怪,側臉看向他,“什麽叫,你不是你?”
金靖齊彎了彎唇角,“沒什麽,你當我說了胡話吧!”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又恢複成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快回去吧,別讓我站在這裏跟你吹冷風!困也要困死了!”
往回的路上,就見桃書白返了回來。
“這麽快就說好了?還是書白姐姐厲害!”金靖齊笑道。
桃書白搖了搖頭,“這次水瑤是真生氣了,收拾了東西要走呢!”
“走?去哪?”金靖齊皺著眉頭問道。
桃書白為難地歎了口氣,“說是要去靖夕那裏,此刻被我安排的人纏在軍營裏,正鬧著呢!”
金靖齊頭疼地哀嚎一聲,快步向著軍營方向跑去,跑出幾步,突然回頭說道:“書白姐姐,你陪著他慢慢走回來吧,他病怏怏的走不快!”
桃書白仔細地看了看郎憶寒的臉色,“怎麽,生病了嗎?那日在霧源雪峰下的小酒館見你,就覺得你臉色不好!”
郎憶寒搖了搖頭,“想是近些日子顛簸的吧?”
幽冥雪魄的事,他不打算跟桃書白講明,徒勞讓她傷心。
兩人並肩向軍營走去,快到時,就聽到金靖齊賠罪的聲音,“姑奶奶,是我錯了行不行?可別鬧了,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去皇兄那裏?就算想去,明日一早我安排人手護送你去好不好?”
葉水瑤怒衝衝地不理他,“用得著你好心?還是把你的心思都放在別人身上吧。你還安排人護送我幹嗎?我就是死了,也是自己的事,用不著你亂好心!”
金靖齊伸長了手臂擋在她麵前不讓她走,“你也別生氣了就走,先說說誰惹到你了?怎麽就生了這麽大的氣?”
葉水瑤闖了幾次過不去,所幸站住了腳步,眼圈又紅了,“我這孤苦無依的,多虧了皇後恩德這才活了下來,我怎麽敢生氣?你也別攔我了,快放我走吧!”
“水瑤,好水瑤,別惱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金靖齊連連作揖行禮。
葉水瑤看也不看,金靖齊站到她麵前,她便背過身去,轉了幾次,一跺腳,哭道:“你也不必這麽哄著我,讓你的屬下看到了豈不笑話?也算我求求你,快放我去吧!”
金靖齊幾乎把所有的軟話說了,葉水瑤依舊不聽,他倆自小一起長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葉水瑤生了這麽大的氣。他煩惱地抓了抓頭,正好看到桃書白和郎憶寒走了回來,仿佛遇到救星般叫道:“書白姐姐,你快來幫我勸她!”
桃書白快步走上來,輕輕抹去葉水瑤臉上的淚珠,“快別哭了,眼睛一會兒要腫了!都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走,我們自然是不放心的,不如這樣,明一早我陪你去靖夕那裏,好不好?”
葉水瑤站在原地,隻是嚶嚶哭泣,並不說話。
“這大半夜的不睡覺,怎麽全聚到這兒了?誰這麽大的膽子把葉小姐給惹哭了?”緋羽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此刻在一旁輕聲問道。他似乎已經準備就寢了,穿著普通的黑色棉袍,此刻在風中一抖,更是風姿卓越。
葉水瑤一聽他的聲音,更是惱怒,“我哭我的,幹你什麽事了?”
緋羽皺了皺眉,“自然是不幹我的事,我是怕葉小姐哭壞了眼睛!”
“我的眼睛,便是哭瞎了也是我自找的,全沒你的事,這裏也用不著你操心!你隻顧好了靖齊就是,誰用你管?”葉水瑤越說越是氣憤,哭的更洶。
緋羽笑道:“我隻是怕這麽吵吵鬧鬧的,給這軍營裏的人看到,鬧出笑話來,靖齊乃是營中之首,此刻又作揖又賠禮,成了什麽樣子?以後軍隊的人,還會聽他的命令嗎?”
葉水瑤轉身瞪著他,大聲道:“是啊,你知書達理,懂這個懂那個的,我是個瘋丫頭,什麽也不懂,隻會給靖齊添亂,我這就走,你們誰也別攔我!”一邊說一邊打了個馬哨,金靖夕送她的寶馬“才怪”聞聲聽到主人的呼喚,飛奔而來。不等馬停穩,葉水瑤翻身跳上馬背,衝著金靖齊吼道:“我這輩子再不見你,你也犯不著再為我為難了!”一聲呼哨,馬已衝出軍營。
桃書白既不懂騎射,也不會武藝,隻能站在原地幹著急。
金靖齊歎了口氣,“姐姐別急,我這就去追她回來,就算要走,也要留到明天一早!”一邊說,一邊招來自己的駿馬,飛奔著追了出去。
桃書白一臉苦相,回頭看向郎憶寒,“本來好好的,怎麽就鬧成了這樣!”郎憶寒平靜地看了看緋羽,隻見他嘴角掛著一抹高傲的笑意,追逐著金靖齊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郎憶寒拍了拍桃書白的肩膀,輕聲勸慰道:“你別擔心了,他們都長大了,已不在是當年的少年,你就算惦記著,還能惦記他們一輩子不成?”
桃書白垂頭歎了口氣,話也不說,牽著郎憶寒的手就往自己的帳篷裏走。
在經過緋羽身邊時,郎憶寒好笑地衝他挑了挑唇。
緋羽緩緩眯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