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沉淵寂,少年狂(六)

第32章沉淵寂,少年狂(六)

烈風呼嘯。

三軍列陣。

沉雄駕馬趕至馬車前,低聲道:“一切按照侯爺的吩咐,一會兒還請侯爺保重!”

郎憶寒在馬車內點了點頭,“你不必擔心我,一切依計行事,可別莽撞!”

沉雄點頭答應:“屬下明白!”

馬車裏,郎憶寒已換了一身黑衣,他目如朗星,對著局促不安的獨吉笑說道:“緊張什麽?你武藝超群,保護我一個人突圍而出,總沒問題吧?”

獨吉點了點頭,“主上放心,屬下自然會舍命保護!”

郎憶寒淺淺一笑,並不言語。點兵完畢,沉雄帶著幾萬人馬浩浩蕩蕩的準備迎戰金靖夕的大軍。

格外血腥殘忍的戰場被遠遠的格在車外,馬車中卻仿若另一番景象,郎憶寒靠在車壁上,仔細的傾聽車外的血雨腥風,尖叫聲,兵刃聲,仿佛還有血花在耳邊綻開的聲音。

刺鼻的血腥味道很快就傳進車中,獨吉緊緊握著手中的弩,隻要馬車外稍有動靜,立刻射殺,毫不留情。

郎憶寒卻仿佛呆住了,垂著細細的眉眼,側臉上盈滿淡淡的傷痛。

獨吉的眉忍不住微微促起,“主上,幽冥雪魄又發作了嗎?”

郎憶寒緩緩搖了搖頭,“獨吉,你聽,外麵有死亡的聲音!”

“主上……”

“若不是我,他們本不用死的!我以銀闕軍權最高統治者的身份輕輕下定一個命令,就可以讓他們生,讓他們死……我……”郎憶寒呆呆看著自己修長的雙手,“我感覺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好可怕……獨吉!”他突然抬起頭,瞪著朗星般的眼,“他們本不用死的,可以和家人生活的很好,可是因為我……他們……”

他自出魔尊殿起,便日日算計,盼有大權在握,翻雲覆雨的一天,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了,他高高在上鳥瞰這螻蟻般的人群時,突然迷惘極了。

隻要他的一句話,就會有無數人倒下,鮮血在枯竭的大地上鋪成紅色的地毯。

“主上……”獨吉話未說完,馬車一個顫動,似乎拉車的馬已經被人斬殺,在馬車傾倒的一瞬,獨吉扣下機扣,幾柄鐵箭****而出,隻聽馬車外傳來哎呀幾聲,伴隨著這樣的驚叫,兩杆鐵槍從車壁上刺了進來,力道猛烈,郎憶寒隻覺身子一輕,已給獨吉拉在一邊,避開攻擊。

獨吉眉頭一皺,輕輕將郎憶寒從車簾處推了出去,他緊跟著跳出,隻見一小隊人馬緊緊圍繞在馬車外,見到兩人,紅了眼一般撲上來。

獨吉連扣機扣,無數鐵箭****之下,無數人倒了下去。

血滴賤在郎憶寒的衣上,他呆呆地退後幾步,臉色蒼白似雪。

獨吉連射了幾十柄鐵箭,回頭對郎憶寒道:“主上,我們邊打邊往一邊退!”郎憶寒點了點頭,遙遙望去,隻見沉雄正帶著兵馬向這邊趕來,但被一群士兵圍困在中央,不得出路。

郎憶寒皺了皺眉,計策雖然無誤,但卻始終出了紕漏。這些金碧士兵士氣高漲,雖然金靖夕曾嚴令不許激進,但他們哪裏顧得上?見馬車華貴,料想其中必然坐了大官,若是抓了,必然能得些封賞,任憑獨吉功夫再高,終究難以以一敵百。

郎憶寒隻見獨吉動作漸漸慢了,有士兵趁他上箭的時候撲上就是一刀砍過,獨吉微微向一旁跳開,一箭將他射倒,翻身又是一陣亂射。

獨吉挺不了多時,沉雄此刻也難以過來救援,眼下該如何是好?

郎憶寒死死咬住下唇,眼睛向四方瞄去,但任他聰明絕頂,倉促中還是難尋妙招。偏這時候,幾個金碧小兵已經悄悄繞過獨吉,向郎憶寒小心翼翼地圍了過來。而獨吉已被人圍困在中央,他心中雖然焦急,但無奈外人越來越多,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郎憶寒連連後退,燦若星逝的眸子中,閃著淡定的光澤。

腳下微微一頓,他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郎憶寒一驚,回頭就是一拳打了過去。

拳頭軟綿綿落入一人的掌中,他穿著金碧國普通小兵的服裝,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閃滿笑意。

郎憶寒微微一怔,就聽那人道:“嗨,美人,許久不見,想我了沒有?”一邊說,一邊摘下遮麵的黑布。

郎憶寒頓時愣住了,“怎麽是你?”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靖齊。郎憶寒心中一涼,腦海中瞬間轉了幾個念頭,難道金靖夕與金靖齊已經會和了?自己的計策事事防備金靖夕,就是確定金靖齊並無奪位之心,難道一切都是假象,金靖夕故意裝作無心的模樣,讓他中計?

金靖齊哪猜到隻這麽一瞬間的功夫,郎憶寒就閃過這麽多念頭,他痞痞地笑笑,“美人,我可是專程來見你的,怎麽?感動了?”

郎憶寒瞪了他一眼,隻是看著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我本來隻打算瞧瞧你,誰知道見你這麽笨,陷入了困境,這才忍不住跳出來英雄救美!”

“胡說八道,誰要你救!”郎憶寒側過臉去,故意不看他的表情。

金靖齊嘻嘻一笑,“你不用我救,難道要他救你嗎?”說著,指了指奮戰中的獨吉,“他現在自保尚難,偏還要分出精力還顧念你,再這麽下去,給人得了空子,他便完了……”

郎憶寒淺淺一笑,“那依你的意思?”

“不如,你跟我先跑,他不用顧著你,以他的本事,想要離開,並不是難事!”金靖齊好心地建議道。

“跟你走?”郎憶寒好笑地挑了挑眉,“憑什麽?”

“你還有選擇的權利嗎?”說完,一把抓起郎憶寒的手臂,轉身就跑。郎憶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險些摔倒,他回頭看了奮戰中的獨吉一眼,正巧他聽到聲音也望過來,舉起弩要射的一瞬,郎憶寒衝他搖了搖頭,並做了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

獨吉頓時便明白了,不再關注郎憶寒,將全部精力都放在眼前的士兵身上,他功夫一流,射殺他們自然不在話下,不一刻便殺出一條路來,他也不戀戰,立刻退開,飛速跑了。

金靖齊忽然吹出一聲口哨,山林中片刻便奔出一匹黑馬,他利落地翻身上馬,又反手將郎憶寒也帶到馬上,跑了許久,終於到了一塊近山的地帶,金靖齊見郎憶寒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忍不住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喂,怎麽看傻了?被我的英雄氣概折服了?”

郎憶寒緩緩垂下頭去,並不答話。

昔日小小少年,一個愜意瀟灑戎馬疆場,一個背負深仇智計無雙。

這偌大的空地荒山,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亭樓瓦閣的皇宮。

金靖齊摸了摸馬頭,“喂,你還記得它嗎?”

郎憶寒淡淡掃了一眼,輕聲道:“那天在萬骨窟旁的無名湖,你騎的就是它吧?”

金靖齊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它了,昂格魯良駒一共進貢了金碧二十匹,我強要了一匹,它叫不破!”

郎憶寒仰頭看著他,“二殿下的好意憶寒心領了,憶寒還有別的事,不敢打擾二殿下!”說完就翻身下馬,往前走去。

“喂……喂……”金靖齊叫了他幾聲,見他頭也不回,終於忍不住叫道,“喂,宇文瑾,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

郎憶寒的脊背一僵,在原地呆了許久,才緩緩回過頭,看向金靖齊。

宇文瑾……

這名字,似乎已經好久沒人叫過了……

似乎連這個名字,也隨著宇文家一起被擱置在歲月的長河中,蒙滿灰塵。

金靖齊難為情地皺了皺眉,拍馬上前,“霧源雪峰一別後,我被書白姐姐派出的人接回營地,她不知虐打我的人是逐淵,隻當是你,叫我別太恨你。我見她說得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麽隱情,就追問了許久,她耐不住,最終跟我說了!宇文瑾……你……你……”他連說了幾個你,卻再也說不下去。

郎憶寒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隻見他又伸出手,遞到他麵前,“真的不想再見見書白姐姐了?你一回銀闕營地,我們就又是敵對雙方了,再想見麵,怕是難了!”

在輕柔的風中,郎憶寒仿佛醉了。

他呆呆站了片刻,緩緩伸出手,握住他的。

金靖齊滿足地笑了笑,微微用力,將郎憶寒提上馬背,一揚馬鞭,**駿馬立刻飛速向前奔去。

兩邊的景致飛快地向後躍去,疾風吹動郎憶寒烏黑的發絲,他緩緩靠在金靖齊溫暖的懷中,輕聲道:“謝謝你,靖齊!”

金靖齊一僵,低頭看了看懷中閉著眼的郎憶寒,忍不住一笑,“謝我什麽?”

“謝謝你……幼時救我!”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懷中的郎憶寒似乎在克製著激動澎湃的內心一般。

“你不是早謝過了嗎?”金靖齊暖暖一笑,“你放我回金碧,口口聲聲說是謝我無名湖時的舉動,其實那時你就認出我了是不是?”

郎憶寒點了點頭。

“怎麽認出來的?”金靖齊好奇地問道。

“你腰間的玉佩是少年時便帶著的,很好認。”郎憶寒嘴角浮上清淺的笑意,“誰像你,早就把我的樣子忘了吧?”

金靖齊好笑地撇撇嘴,不再說話,專心駕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