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月在上,流螢失光(八)

第25章明月在上,流螢失光(八)

烏雲漸漸散去,明媚的陽光緩緩射入霧源雪峰的絕境崖下,暖暖地照在巨大的雪崖下的兩個人身上。

金靖齊意識漸漸清晰過來,之前耳邊的嘶吼叫聲已經全部消失,四周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他輕輕移動了一下胳膊,慢慢的撐起已經快要凍僵的身子。他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刮開了幾個口子,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因為天氣嚴寒,傷口的血早被凍住,現在稍稍一動,口子立刻掙開,鮮血又緩緩流了出來。

金靖齊皺了皺眉,抬頭向上看,高聳的懸崖峭壁仿佛直通天頂,光滑的石崖上結著厚厚的冰柱。

他慢慢找回之前的記憶。

他四下掃了一眼,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隻有白色的裘毛在寒風中瑟瑟抖動。

他咬著牙,撕下衣服的下擺,簡單粗略地將腿上的傷口包紮好,然後拖著沉重的身子,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幸好這絕境崖下因陽光不易射到,所以積雪不融,這才阻了下墜的力量,否則現在隻怕他早已死去了吧?

走到那個身影前,他才認出,竟是郎憶寒……

他閉著眼睛,不知死了沒有,光潔的額頭上有一條細細的傷痕。

金靖齊伸出腳踢了他兩下,“喂,美人兒,死了沒有?”

沒有人應他。

金靖齊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可邁出幾步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走近他的身子,吃力地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這人看似病怏怏的,命還真大。

金靖齊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個人雖然並不是一心為銀闕,但是他似乎對金碧仇恨更深。他太聰明,也太危險。

如果,他在這穀底徹底消失,是否可以免除金碧以後的禍患?

他蹲在地上,慢慢地把雙手伸了過去,接近郎憶寒那優美的脖頸……它是那樣纖細脆弱,仿佛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折斷。

他的手指漸漸合攏……用力……

金靖齊雙手用力,把郎憶寒抱起來,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唉,為什麽麵對這個人如何也下不去手呢?甚至就連丟下他都做不到。金靖齊扶著懸崖峭壁,有些懊惱地一步步艱難地向前走去。

郎憶寒依舊緊緊閉著眼睛,剛才緊緊握拳的手卻漸漸放鬆了,他手上的戒指能射出見血封侯的毒針。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金靖齊有傷在身,漸漸也沒有體力了,累得氣喘籲籲,自言自語地抱怨道:“你說遇見你我怎麽這麽倒黴呢?”

“那你幹嗎還要救我?把我丟在原地不是更好?”郎憶寒輕聲說。

金靖齊隨口說道:“誰救你了……”但猛地反應過來,一把將他丟在雪地裏,怒氣衝衝地問道:“原來你早就醒了?”

“我又沒說我昏倒了,是你自己願意抱我的。”郎憶寒慢慢從雪地上坐起來,看了金靖齊一眼,又淡定地看了一眼四周,“我不會武功,總要防著有些武藝高強的人心懷不軌吧。”

“你是銀闕國的長樂侯,智謀銀闕第一,若你命喪於此,金碧取勝的機會會大大增加啊!”被說破了圖謀的金靖齊毫不在意,抱著手臂說,“可惜我太善良,剛才一念之差放過了這個好機會。此一時彼一時,這可不是你們銀闕的營帳,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別玩什麽花樣!”

郎憶寒拍拍身上的雪花,站了起來,淡然地說:“有什麽不同?你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深陷於此,獨吉恐怕沒有和我們落在一處,他一定會來尋我。你若對我不利,也一定沒有好下場。”

金靖齊猛地拉過郎憶寒的手腕,一隻手掐住他的下巴,“砧上魚肉……還敢這麽囂張?我若把你的腿打斷丟在這裏,不用我出手,就會有些凶猛的野獸過來結果了你!”

天寒風冷,郎憶寒又在雪地裏停留許久,四肢臉頰都一片冰涼,金靖齊的手掌溫暖,對於郎憶寒來說像火一樣滾燙。

他忍著像灼燒的感覺,不屑地笑著,“二殿下不用恐嚇我。這種時節,絕境崖下根本沒什麽野獸。此刻除了你我和不知在哪裏的獨吉,這裏怕是沒有別的活物了。二殿下放心,我自有防著你的法子,你最好不要妄動,別逼我用出來。”

金靖齊哼了一聲,放開了手,說道:“長樂侯是何等的人物,區區在下哪有恐嚇您的本事,還指望您的人找到這兒救我們出去呢!還請長樂侯指教,咱們晚上不是要站在這過夜吧?”

郎憶寒放目遠望,指著遠處一個方向說道:“那裏應該有個山洞或是避風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金靖齊撇了撇嘴。

郎憶寒低聲道:“你看那裏地上的積雪,東厚西薄,而我們腳下的積雪東西一樣,幾乎分不出厚薄來,也就是說,那裏一定有風口,將雪吹響東麵。有風口的地方一定有缺陷,有缺陷的地方自然就有避風的地方了。”

“你也不用說的這麽明白,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嗎?”金靖齊冷笑一聲,轉身就要往前走,猛地回頭問道,“你自己能走吧?”

“反正不勞您費心。”郎憶寒晶亮的眸子裏滿是倔強。

“你別以為我真怕了你的什麽法子,也不是舍不得殺你。隻是這絕境崖下麵此刻就我們倆,我這人最怕寂寞了,若是你死了,我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你這人說話雖然不中聽,總還可以解解悶。”金靖齊聳了聳肩膀,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他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冷風吹的麻痹,沒有半點感覺。

郎憶寒緩緩跟在他身後,隻見他很快走到前麵去,驚喜地吼道:“這裏真有個山洞!”聲音微頓,立刻加了句,“不過洞有點小,就麻煩長樂侯您在洞口歇息一夜吧!”

溫暖的篝火燃得正旺,本已僵硬的身體慢慢複原。

幸好金靖齊身上的包袱還在,裏麵有些野外應急之物。金靖齊麵無表情地往火堆中丟著柴火,一動不動,宛若雕像。

隻有篝火刺啦刺啦和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的交替著。

山洞外,淒寒的夜風卷動碩大的雪片來回盤旋呼嘯,宛若漆黑的深淵,泛著讓人心寒的恐怖。郎憶寒倔強地蜷縮在洞口,臉被凍得不健康的紅,不住地咳嗽。

“咳嗽個沒完讓人怎麽睡覺?你要病了我還得照顧你!進去進去,算我倒黴,擠點就擠點吧。”金靖齊忍了半天,終於還是起身惡狠狠地把他拽了進去、

郎憶寒在火邊暖著手,溫暖的火光映照得他的臉龐更加溫潤如玉。

金靖齊脫衣查看自己迸開的傷口,繃帶已經被血染燙透了。

骨碌骨碌。

一個小瓶子滾到了金靖齊的腳邊,他狐疑地向郎憶寒這邊看過來,撿起來握在手裏,打開一看,裏麵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你原來用的藥我沒帶出來,這個隻能止血鎮痛。”郎憶寒的聲音宛若從天外傳來,空洞悠遠,“你若是擔心我下毒害你,就直接丟到火堆中燒了,別留下來,就讓你的傷口爛下去!”

金靖齊把玩著手裏的小瓷瓶,輕聲道:“為什麽回來救我?我們不是敵人嗎?你不是恨金碧入骨嗎?”

郎憶寒靠在冰涼的石壁上,半敞的衣露出一半鎖骨,發絲淩亂,卻不一點不損清麗無雙的氣質,聽到金靖齊的問話,他微微側了側頭,嘴角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你曾經,不是也想救過我嗎?”郎憶寒淡淡地說道。

“我救過你?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呢……是很小的時候吧……在我還是……宇文瑾的時候……

“在萬骨窟旁的無名小湖,你在岸上,我在水下!”過了半晌,郎憶寒輕聲道。

“是我多管閑事,你從來都不用人救。”金靖齊他緩緩低下頭,不自覺地哼笑了一聲,說罷扔了塊幹糧過來,“你本來是算定我一天就回營嗎?就給我拿了一天的幹糧!明天我們都要喝西北風去。”

郎憶寒笑笑,撿起幹糧,也不和他客氣,小口小口地吃。

金靖齊丟了幾塊柴火,火勢更旺,“你究竟是什麽人?”

郎憶寒緩緩睜開眼,纖長的睫毛下,一雙燦若星逝的眸子中閃著淡淡的光澤。

許久等不到回答,金靖齊又問:“你是銀闕人?”

“不是!”

“是玉宇人?”

“不是……”

“你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麽人,來自哪裏……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郎憶寒輕輕道,“所以,也沒有你要的答案!”

“你那天去萬骨窟做什麽?”金靖齊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有人回答。

“喂……”金靖齊叫了一聲,抬頭卻見郎憶寒已經靠在石壁上睡著了。

天色漸漸轉亮,本來燒得正旺的火堆也慢慢熄滅。

郎憶寒慢慢睜開眼,看到身上蓋著自己金靖齊的外衫,忍不住一呆,深黑色的衣服上,還有那個人淡淡的味道,他慢慢地坐正身子,卻發現山洞裏已沒了人。

他……走了嗎?郎憶寒自嘲地一笑,自己畢竟身體孱弱,會拖累他。

篝火旁,精致的小瓷瓶空空如,他有好好地上藥吧?

那就好,如果帶著傷遠去,怕是很難走出風雪漫天的霧源雪峰。

有聲音遠遠的傳過來……

難道……是追兵嗎?已經下來搜尋了?

還是……

山洞的門口,站正了一個身影,金靖齊捧著幾個凍果子走了進來,“本來想打點野味的,可如你所說,這季節根本沒有什麽活物,我在一棵野果樹下找到了幾個凍果子,我已經吃過了,現在還沒死,應該是沒毒的,你要不要吃?”

郎憶寒仰頭看著他,洞外的陽光太過刺眼,他看不清金靖齊的表情,在絢爛的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牽著他的手送他平安出宮。眼睛不自覺的就有些濕潤了,他微微側頭,笑了一下。

“而且還有意外收獲,我尋到一條路,我猜是通向崖頂或者霧源雪峰的另一個山峰,我們要不要試一下?”金靖齊低聲問道,但話一問完,自己就後悔了,“我不是問你的意見,你若是不想走,大可留在這裏!”

“與其在這裏坐以待斃,就不如試一下!”郎憶寒不理他的口氣,輕聲說道。

於是在霧源雪峰的崖下,在難得的不下雪的日子,兩個人的身影穿梭在林中,走得雖然緩慢,卻宛若濃墨重彩的兩筆,點染在雪白天青的水墨畫中。

胸口陣痛猛地傳來,郎憶寒猛地停住步子,幽冥雪魄似乎又要發作了,昨日的顛簸,一夜的受寒,果然引發了幽冥雪魄的蔓延。

他看著前麵金靖齊的身影,剛想踏出一步,身子一晃,就摔在雪地中。

走在前麵的金靖齊聽到聲音,馬上折返到他身前,向他伸出一隻手,“你怎麽這麽麻煩,笨得像個娘們!”

郎憶寒隻是喘著粗氣,也不理他。

金靖齊無奈地歎了口氣,往前一步,想要拉他起來。

“別碰我!”郎憶寒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絲毫沒有半點感動。

金靖齊哼了一聲,“稀罕!”猛地抽回手,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郎憶寒捂住胸口,強吸了幾口氣,止住漸漸由心口蔓延的疼痛才緩緩站起。又強撐著走了幾步,他抬頭西望,空白的天空中,隻有流雲,線一樣地向西劃去。

他眉頭微蹙,輕聲道:“山裏又要下大雪了,我們要在下雪前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否則非凍死在山裏不可!”

金靖齊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雲成流線,不是大雨,就是有大雪了!”郎憶寒轉頭看向他,淡淡說道。

金靖齊雖然不會見雲識天氣,但見他說得篤定,也不懷疑,迷惘地四顧,“這山裏哪有避風的地方?”

郎憶寒低頭思索了一下,“霧源雪峰綿延百裏,山中奇珍走獸不絕,肯定會有獵人,這山中定有他們臨時搭建的木屋!”

“我們已經走出崖底了嗎?四麵還都是白色的啊!”金靖齊伸展了一下四肢。

“崖下麵的風因為吹不出,所以是盤旋的,這裏的風由北向南,應該是四周沒有隔擋之物,我們應該是走出崖底了。”郎憶寒仔細分析道。

金靖齊轉頭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牙齒比雪還要潔白耀眼,擺了擺手說:“那就繼續走吧!囉裏囉嗦一大堆。”

郎憶寒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