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月在上,流螢失光(九)
第26章明月在上,流螢失光(九)
山中的天氣變化急轉,不一會兒,果然下起了大雪,金靖齊回頭問道:“依你看,這雪還要下多久?”
“短時間內不會停的!”郎憶寒看了看遠處,“那好像有炊煙!”
金靖齊順著他的視線,果然看到一縷淡淡的炊煙在天際中飄渺出來。絕境逢生,金靖齊哈哈笑了兩聲,“天無絕人之路,果然如此啊!”
隻是霧源雪峰的低穀高峰極多,那炊煙看似就在眼前,但等兩人走到近處時,身子已經就要被凍僵了。那獵人的木屋也奇怪之極,竟然建在一株百年老樹上,那老樹枝椏分向幾個方向,中間建了一間木屋,一條雲梯從木屋的門口甩了下來,此刻炊煙嫋嫋,菜香四溢,倒不像真的。
郎憶寒強支撐到現在,再也支持不住,軟軟地坐倒在雪地上,臉上冷汗淋漓。金靖齊蹲低身子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舊疾複發而已。”
金靖齊一皺眉,背轉身子蹲下,“趴上來,我背你上去!”
“不用,我休息一會就好。”郎憶寒猶豫地說,上次為金靖齊塗藥時尷尬感覺又湧上心頭。
金靖齊知道他為什麽不自在,嘴角漾起一抹邪氣的笑,眯著眼睛說:“不然,你想要我抱你上去?”說罷,起身做出了要抱的姿勢。
郎憶寒嚇壞了,趕緊說:“好好,還是麻煩你背我吧。”
金靖齊站起身子,郎憶寒瘦弱的身體比他想象中還要輕一些,軟軟地扶在金靖齊的背上,幾縷發絲輕輕搔著金靖齊的臉頰。因為緊張,呼吸有些急促。
金靖齊深吸一口氣,牢牢抓住雲梯,爬了上去。
輕輕拍了拍門,不一會兒就有個大漢將門打開,看到金靖齊明顯愣了一下,本來叫鬧歡快的小屋因為突然來到的兩人霎時安靜了下來。
“有……有什麽事?”開門的大漢吞了口口水,似乎極是害怕。
“我和弟弟在山中迷路了,我弟弟又生病,可以借貴地取取暖、休息一下嗎?”
“啊?”那大漢明顯一愣,然後飛快地反應過來,“可以,當然可以!請進來吧!”
木屋不大,中間擺著一張桌子,三個男人愣愣地看著金靖齊走進來,又把郎憶寒放在一旁的地上。
郎憶寒淡淡地掃了三人一眼,輕聲道:“打擾幾位了!”
“沒事沒事!”木桌旁一位年紀稍長的男人笑眯眯的答了句,“賈老六,快把門關上,剛有點熱乎氣,都他媽被你放走了!”
那個叫賈老六的大漢正是給兩人開門的人,他被年紀稍長的男人罵得回了神,連忙把門關上了。
那個年紀稍長的人姓李,名叫李三,他張羅著叫金靖齊與郎憶寒一起吃些東西,轉頭又吩咐賈老六,“你去拿碗筷來,再把燙好的酒給兩位小兄弟拿來一些!”
賈老六嗯了一聲,打開櫃子,低頭找了半天,“碗筷放在哪了?”
“不是第三個櫃子嗎?”一旁一個男人說道。
賈老六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終於拿出兩個殘了角的碗筷,也不洗刷,用大手一抹,就遞了過來。
金靖齊接了過來,他自己倒無所謂,卻怕郎憶寒嫌髒,就用內衫的衣服將碗筷仔細地擦抹幹淨,遞給郎憶寒。
郎憶寒淺淺一笑,接了過來。
木桌上也沒什麽吃的,隻有幾個烤得黑乎乎的食物,看樣子像是野兔。
金靖齊作風豪放,十分自來熟地問道:“幾位大哥是來這兒打獵的?”
賈老六張大了嘴,“啊?”
李三答道:“是,我們兄弟四個是常年在這山中打獵的,倒沒見過兩位小哥,兩位這是……”
郎憶寒道:“我們是來著山中遊玩的,卻不幸跌到了絕境崖下麵,與家人失散,所幸沒摔死,死裏逃生,爬了出來。”
李三聽到絕境崖時,明顯愣了一下,聽郎憶寒說完,連忙一臉堆笑地說道:“兩位小哥氣質不俗,想來是吉人自有天相!”一邊說一邊將一隻野兔拆分了,將兩隻兔腿遞了過來。
金靖齊大聲道謝,接過來遞給郎憶寒。郎憶寒仰頭看著他,目露笑意,“這要我怎麽吃,幫我撕開啊!”
金靖齊一愣,他是皇子身份,向來有隨從侍衛,這麽被指揮倒是第一次。但當著四位好心收留他們的人,卻也不好發作,隻是蹲低了身子,憤憤不平地將兔腿撕開,一塊塊地丟進郎憶寒的碗裏。
郎憶寒笑眯眯地看著他,小聲道:“別動,仔細聽我說!”
金靖齊一愣,卻依言不動,仍舊小心地撕著兔腿,動作卻慢了許多。
郎憶寒依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瞧見角落裏的一隻斷箭了嗎?”
金靖齊用餘光瞄了一眼,嗯了一聲。
郎憶寒繼續道:“一會兒別管我,一個跟頭翻過去先把斷箭拿在手裏,讓你一人對四人,你有多少勝算?”
金靖齊皺了皺眉,不解地看著他。
郎憶寒暗叫不好,果然,李三也發現金靖齊的表情,他吼了一聲,抓起桌上的酒碗砸了過來。金靖齊閃身躲過,一個跟頭就翻向角落,抄起地上的半截斷箭。
李三早飛起來抽出靴子中的匕首向郎憶寒刺來,郎憶寒身子軟軟的沒有力氣,根本躲閃不了,他在地上抓起一把塵土,隨手撒了出去。李三哎呀一聲,眼睛登時看不見了,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事物,卻橫著心握著匕首猛力向下刺去。
“哎呀”一聲慘叫,李三胸口被金靖齊刺了一箭,他一箭即中,反手將他手裏的匕首奪了過來,這時賈老六三人也都抄起家夥撲了上來。
金靖齊雖是以一敵三,但他武藝精湛,三人沒多時就給他製服,死在地上。
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濃重刺鼻,郎憶寒皺了皺眉,“把他們的屍體丟出去,我不愛聞這味道!”
金靖齊撇了撇嘴,“你長樂侯舉手之間屍骨無數,對這個味道應該最親切才是啊,怎麽不愛聞呢?”話是這樣,卻依舊將屍體逐個丟了出去。金靖齊關好門,懶洋洋地將早已踢翻的木桌擺好,將撒在地上的食物撿起來,一邊吃一邊問道:“他們都是什麽人啊?”
“是誰會這麽小心呢?唯恐我們墜落山崖不死,派人來尋我們的屍首,若是發現我們沒死,就要至我們於死地呢?”
金靖齊一愣,“逐淵?”
郎憶寒點了點頭,“不是他還有誰?隻不過他沒想到這些人都是拿了錢不做事的人,料想咱們已經死了,也不用心去找,打算胡亂弄個借口就說找不到了,這山中野獸居多,就說咱們被野狼吃了,逐淵也是不會懷疑的!”
金靖齊哈哈一笑,“卻沒想到,咱們兩個竟然送上門來了,你是怎麽發現的?”
郎憶寒道:“這個季節,動物多半冬眠,根本不是狩獵季節。何況這屋子塵土飛揚,大概有陣子沒人住了,他們四個對屋子布局渾然不熟,找個碗筷也找不到,我猜,多半是看到風雪漫天,正巧遇到這個荒廢許久的木屋,於是就在這歇腳!這木屋到是真獵人所住,角落裏的半截斷箭,應該是他留下的!”
金靖齊點了點頭,“單憑這些,也不能說他們就是壞人啊?”
“你注意他們的手沒有?這個叫李三的人撕兔子時我看到他的手右有厚厚的繭子。一般來說,獵人用弓,右手拉箭,左手持弓,長此以往,左手應該布滿繭子才對!”
金靖齊不屑地冷哼一聲,“他難道不能是左撇子?”
郎憶寒看了他一眼,反笑道:“他們四個難不成全是左撇子?右手布滿繭子,應該是常年習武的結果,而且,很可能是劍術高手!而且他們四個,明顯是認識我們的,表演太過僵硬,那賈老六看到我們的時候,眼睛幾乎要瞪出來了!”
“他難道不能是看你長樂侯俊美無比,看得呆了嗎?”金靖齊調笑道。
郎憶寒一愣,臉上一紅,別過臉去,“胡說八道!”
金靖齊一邊吃著兔腿一邊說道:“這些草包雖然夠笨,但卻很會享受,這兔肉好酒倒是不錯!”一邊說,一邊將暖好的酒倒出一杯,遞給郎憶寒,“給,暖暖胃!”
郎憶寒小飲了一口。
金靖齊一邊吃肉一邊喝酒,笑說道:“這世上要是沒有那麽多的煩心事該多好,沒有攻心算計,沒有爾虞我詐,也沒有戰爭,大家都和和氣氣地活著,喝酒吃肉,這樣不開心嗎?”
郎憶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戰爭,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這錦繡天下,誰不想獨占?”
金靖齊神色黯然,垂頭不語。
郎憶寒看了他一眼,說道:“今日沒有國家,沒有曆史,沒有亂世,沒有紛爭,也沒有敵我。我陪你不醉不歸!”說著,舉起酒杯,仰頭而幹。
金靖齊微微一笑,“好,不醉不歸!”
窗外的風雪越下越大,卻沒人會知道,霧源雪峰的某個山坳中,巨大的百年老樹上,一間蕭索的木屋中,天下間兩個絕頂的人物正在對飲成眠。
天亮。
門外傳來腳步聲,門輕輕打開,獨吉走了進來。他也跌落山崖,醒來時找不到郎憶寒與金靖齊,在崖下找了許久,終於發現一個山洞中有篝火燃盡的灰燼,於是料想他們已經出了山崖,這才尋路追來。
郎憶寒向來淺眠,聞聲而起,驚疑地看了獨吉一眼,露出一抹淺笑。
郎憶寒看向還在睡夢中的金靖齊,靖齊,在你身上可以找到雲薰的影子,一樣的不喜歡紛爭,一樣的不喜歡戰亂……隻是……紛爭與戰亂,又豈是能靠一人之力回轉的?郎憶寒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和獨吉退出了木屋。
木屋中,金靖齊緩緩睜開眼,看著身上的披風,冷冷地呆了半晌。
那上麵,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一夜已過,亂世再起。
昨夜的一切,都仿佛成了幻影。
而現實,卻清晰地擺在眼前。
郎憶寒,你始終是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