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月在上,流螢失光(三)

第20章明月在上,流螢失光(三)

金靖齊領著兵馬進入莫君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這一趟很危險,可是他不能眼看著金靖夕被近二十萬大軍合圍剿滅。在絕對的兵力優勢對比麵前,就算他再計謀過人也是徒勞。

他下令全軍戒備,不許出聲,不許點火把,緩慢在山脈中潛行。

圓月當空,稀薄的光芒映下來。

金靖齊蹲下身子,向前看了看,隻要走過雲崖索道就是下山的路了。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向後麵一招手,飛快地率先從雲崖索道上跑了過去,後麵的人急忙跟上。

黑沉沉的懸崖上,隻有一人通行的索道晃悠悠的通向另一方。

可是,當金靖齊跑到雲崖索道中央的時候,前麵卻忽然亮了起來。這刺眼的光暈讓金靖齊一怔,他立刻發覺不好,高聲道:“退回去!”

金靖齊盯著前方,隻見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四個銀闕士兵正高舉著大刀準備切斷雲崖索道。他眉頭一皺,拔出腰間的長劍,快步向前衝了過去。

索道不能斷!

他腦海中隻有這一個想法,可在他即將跑到的時候,索道的繩索已經被砍斷了,他飛身躍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右手劍花一挽,將右側兩個砍斷索道的士兵刺死,然後穩穩落在地上。

山崖的另一邊,火光衝天,巨石滾落,亂箭齊發,他所率的三萬兵馬驚慌失措、四處逃竄。此時,青岩與子軒率領埋伏許久的騎兵突然出現,自高處直衝下來,發動奇襲。

金靖齊心中大怒,挑劍又殺了幾人,就奔著居於中央的人刺去。火光的映射下,在他一劍刺出的一瞬,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他?

他微一停頓,劍勢漸緩的一瞬,一箭破空而來,射在了他的肩胛上!

郎憶寒急忙舉起右手,叫躲於暗處的獨吉停手。

他一切算計妥當清楚,卻惟獨沒有算清金靖齊能跳得過雲崖索道,果然少年英雄,武功了得。

所有的兵力都被他安排埋伏在對麵,這邊僅有幾人去砍斷繩索。

金靖齊咬了咬牙,他看了郎憶寒一眼,知道暗處必然藏著高手,不肯再留,轉身滾入黑暗的草叢深處。

郎憶寒往前走出幾步,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於是舉起左手向前一擺。,

一直潛伏於黑暗中的人影幾個翻躍,從樹上縱身跳了下來。

“要活捉。”郎憶寒輕聲道。

獨吉點頭,尋著金靖齊的方向追了過去。

這片密林在地圖上甚至沒有被標出名字來,因為這附近方圓百裏都沒有人居住,而且密林中沼澤密布,荊棘藤蔓叢生,沒有人知道那些茂盛的枝葉後麵隱藏著什麽未知危險。

金靖齊已經逃了一天一夜,但他始終保持著高度的鎮定,甚至沒有時間懊惱為什麽自己安排穩妥的路線會被對方猜到,究竟是身邊有暗樁還是銀闕那裏真的有謀算如神的人物?他一路小心翼翼消除痕跡,想憑借陡峭的山勢和層疊的林木掩飾自己的身影擺脫身後的追殺,卻始終無法成功,他清醒地知道,身後的人一直死死地追著自己。他使盡渾身解數,可身後的人卻始終與他保持著百丈左右的距離,像一個胸有成竹的熟練獵手,不疾不徐地死盯著自己的獵物。

金靖齊受了傷,速度開始慢了下來,可是他不能停下,他知道隻要自己稍一鬆懈,就有可能永遠也出不了這幽深的密林。

他背靠著一棵大樹,用力喘息著,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伸手將綁在腰間的帶子緊了緊,肩膀的傷口一動就會滲出血來,他要保證血不會滴下來留下痕跡。

突然,一枝弩箭毫無預兆地狠狠地釘在他背靠的那棵大樹上,來勢之凶猛,就連樹上的葉子都被震落了幾片。

可是金靖齊一動也沒動,隻是全神貫注地通過耳力分析射箭之人的位置。箭勢雖強,但按照之前射來的箭的力量和射程來分析,他大約距此有一百五十丈左右,這一次他終於把距離拉得遠了一些,而且對方應該是暫時失去了自己的行蹤,所以才試探性地射了幾箭,希望把他誘出來。

他屏息等待,等到他認為那個人因為沒有什麽發現已經換方向走遠了,才迅速地從樹後走出來,用最快的速度在幾棵樹之間布下了一個巧妙而簡單的陷阱。

行進中的獨吉突然停住了,抽了抽鼻子,他靈敏的嗅覺告訴他附近有不屬於這片密林的東西,而且這東西散發著危險的味道。他麵無表情地蹲下身來,發現一根極細、幾乎接近於透明的絲線正靜靜隱藏在地上幾片看似尋常的落葉下。他沿著絲線的走向向上看,果然在旁邊一棵樹繁雜的枝葉間看到了一個精巧的機關,他相信隻要有任何一點重量壓在這根絲線上,那個機關都會無情地射出毒針或者射出毒液來。

一個平素生活驕奢淫逸的富貴皇子,怎麽能在受傷的情況下,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獨自一人在自己狠厲的追截下奔逃了一天一夜?甚至還能有時間設計精巧的機關來算計自己?獨吉從容地繞過機關,繼續沉默向前追。這個最擅長追蹤和射箭的絕世高手,也不禁對這個頻頻令人意外的皇子產生了欣賞之意。

而此時,金靖齊,就在絲線後不足五丈的一處茂盛的草叢中一動不動地潛伏著!他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在鳥鳴或風聲響起時短促而謹慎地吐納,這一次他賭的是追殺之人超凡的能力——那人一定會發現自己設下的機關,而沒有時間去破壞機關的他必然會選擇繞開陷阱繼續前行,那麽陷阱後的位置,反而成了最安全的所在!

金靖齊深吸了一口氣,忍著肩上的劇痛,從草叢裏鑽了出來,看到獨吉遠遠的身影化作一個黑點,卻不敢休息,立刻沿著另一個方向奪命狂奔。至少跑了百餘丈,才敢停下來,靠在一棵大樹極粗的樹幹上,大口喘著氣。空氣快速地從他的喉嚨灌入肺部,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無比暢快卻也無比煎熬,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會帶動傷口的疼痛,剛才的狂奔肯定讓那傷口更加撕裂了。

但是金靖齊卻根本沒有在意那傷口,他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按照腦中記憶的地圖,隻要下了這個山坡,就可以走出這片詭異的密林了,然後再想辦法繞過雲崖索道,返回自己的大營。

可是就在這時,金靖齊聽到了“篤”的一聲輕響,聲音雖輕,身後的大樹卻微微隨之顫抖了一下。

金靖齊的心瞬間一涼,他知道,那是箭射在樹上的聲音。

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緊接著又是“篤篤”兩聲,這一次居然有一支箭穿過了厚實的樹幹,在金靖齊的臉旁露出一截黑色的箭頭來。快速地判斷出了機關的秘密,然後返回繼續追擊,在如此短的時間又逼近到金靖齊百丈之內,這種卓絕的判斷能力,這種恐怖的行動力實在令人震驚。

然而金靖齊沒有時間讚揚,因為第三波箭又來了。這一次力量更大,金靖齊直接被箭氣震得向前撲倒在一片深草灌木中,嘴裏一片腥鹹,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臉上手上也不知被劃了多少道細小的傷口。

可是他連嘴角的鮮血都來不及擦,就開始了又一次的逃遁,求生的和不甘的心情支撐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向著山坡腳下放足狂奔。

不知道那人是怎麽識破自己的計謀的,總之他現在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似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會被追上。而金靖齊此刻卻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他的麵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不速之客。

一條蛇,盤踞在金靖齊的麵前。顯然,它不停吐出的鮮紅蛇信和不斷扭動的斑斕身體都說明了這是一條因為睡眠被打擾而十分惱怒的,毒蛇。

“啊——”

獨吉聽到自己的前方傳來了一聲短促的叫聲,微皺了一下眉頭,加速了前進的腳步。

兩天一夜的追逐終於要結束了,現在金靖齊就在他的眼前,隻是他已經被蛇咬傷,麵容發黑,閉目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獨吉沒有上前查看,因為那條毒蛇依舊盤踞在那裏,挑釁地搖擺著身體。

冷笑了一聲,獨吉迅速取出自己的連珠弩,上弦瞄準發射,一係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下一瞬,冷冰地箭枝貫穿了溫軟的,帶出一串血花。

蛇頭被狠狠地釘在地上。

可是!獨吉的胸口竟然也釘著一根秀氣的小箭!他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緩緩倒了下去。

金靖齊的眼睛犀利地盯著獨吉。他終於有機會用出自己最後的底牌:雀翎箭,隻能發射一次的袖箭,射程十丈,箭上有毒。

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當那條蛇出現的時候,他知道機會來了。所以他不惜讓毒蛇咬傷自己,以身做餌,誘獨吉到近前,在他射蛇的瞬間出手。

有傷但還不至於不能行走,中了毒但好在不是立時斃命的毒,隻要逃出林子,總有辦法解毒療傷。

?金靖齊此刻終於徹底的解脫了,他無力地躺在地上,仰麵朝天,毫無顧忌地大口呼吸著,帶動著傷口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強忍著才能不叫出聲來。

可是他喜歡這疼痛,這代表他還活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活著更好的事了。

他以前從沒有發現,原來湛藍的天空中那些漂浮的雲朵是那麽飄渺而美麗。山風拂過,帶來淡淡的野花香。如果就這樣死了,便再也看不到這樣美麗的景色,那該多麽遺憾。

林中草木香淡淡傳來,他閉上眼睛,放縱地享受著。

一片陰影遮住了有些刺目的陽光,他舒服地輕吟一聲。

“雖然很不想打擾你,不過毒還是應該解的。”

他猛地睜開眼睛,一雙雲白色的織錦靴子,纖塵不染,出現在他的頭旁邊。

“果然是你。”

金靖齊看著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喃喃說道。

萬骨窟無名小湖的相遇太過震撼,這個水中曾令他驚豔到窒息的天人少年,他又怎麽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