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晉語八 (2)

諸侯之大夫盟於宋,禁令尹子木欲襲晉軍,曰:“若盡晉師而殺趙武,則晉可弱也。”

文子聞之,謂叔向曰:“若之何?”叔向曰:“子何患焉?忠不可暴,信不可犯,忠自中,而信自身,其為德也深矣,其為本也固矣,故不可扌月也。今我以忠謀諸侯,而以信覆之,荊之逆諸侯也亦雲,是以在此。若襲我,是自背其信而塞其忠也。信反必斃,忠塞無用,安能害我?且夫合諸侯以為不信,諸侯何望焉?為此行也,荊敗我,諸侯必叛之,子何愛於死?死而可以固晉國之盟主,何懼焉?”

是行也,以藩為軍,攀輦即利而舍,侯遮捍衛不行,楚人不敢謀,畏晉之信也。自是沒平公無楚患。

叔向論務德無爭先

宋之盟,楚人固請先歃。叔向謂趙文子曰:“夫霸王之勢,在德不在先歃,子若能以忠信讚君,而裨諸侯之闕,歃雖在後,諸侯將載之,何爭於先?若違於德而以賄成事,今雖先歃,諸侯將棄之,何欲於先?昔成王盟諸侯於岐陽,楚為荊蠻,置茅艸絕,設望表,與鮮卑守燎,故不與盟。今將與狎主諸侯之盟,唯有德也。子務德,無爭先!務德,所以服楚也。”乃先楚人。

趙文子請免叔孫穆子

虢之會,魯人食言,楚令尹圍將以魯叔孫穆子為戮,樂王鮒求貨焉,不予。趙文子謂叔孫曰:“夫楚令尹有欲於楚,少懦於諸侯。諸侯之故,求治之,不求致也。其為人也,剛而尚寵,若及,必不避也。子盍逃之?不幸,必及於子。”對曰:“豹也受命於君,以從諸侯之盟,為社稷也。若魯有罪,而受盟者逃,必不免,是吾出而危之也。若為諸侯戮者,魯誅盡矣,必不加師。請為戮也。夫戮出於身,實難,自他及之,何害?苟可以安君利國,美惡一心也。”

文子將請之於楚,樂王鮒曰:“諸侯有盟未退,而魯背之,安用齊盟?縱不能討,又免其受盟者,晉何以為盟主矣?必殺叔孫豹。”文子曰:“有人不難以死安利其國,可無愛乎!若皆恤國如是,則大不喪威,而小不見陵矣。若是道也果,可以教訓,何敗國之有!吾聞之曰:‘善人在患,弗救不祥;惡人在位,不去亦不祥。’必免叔孫。”固請於楚而免之。

趙文子為室張老謂應從禮

趙文子為室,斫其椽而礱之。張老夕焉而見之,不謁而歸。文子聞之,駕而往,曰:“吾不善,子亦告我,何其速也?”對曰:“天子之室,斫其椽而礱之,加密石焉;諸侯礱之,大夫斫之,士首之。備其物,義也;從其等,禮也。今子貴而忘義,富而忘禮,吾懼不免,何敢以告?”文子歸,令之勿礱也。匠人請皆斫之,文子曰:“止。為後世之見之也,其斫者,仁者為之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趙文子稱賢隨武子

趙文子與叔向遊於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誰與歸?”叔向曰:“其陽子乎?”文子曰:“夫陽子行廉直於晉國,不免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叔向曰:“其舅犯乎?”文子曰:“夫舅犯見利而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其隨武子乎!納諫不忘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進,不阿而退。”

秦後子謂趙孟將死

秦後子來奔。趙文子見之,問曰:“秦君道乎?”對曰:“不識。”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钅鹹聞之,國無道而年穀和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夕不相及,誰能俟五!”文子出,後子謂其徒曰:“趙孟將死矣!夫君子寬惠以恤後,猶恐不濟。今趙孟相晉國,以主諸侯之盟,思長世之德,曆遠年之數,猶懼不終其身;今忄元日而氵歇歲,怠偷甚矣,非死逮之,必有大咎。”

冬,趙文子卒。

醫和視平公疾

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出曰:“不可為也。是謂遠男而近女,惑以生蠱;非鬼非食,惑以喪誌。良臣不生,天命不。若君不死,必失諸侯。”趙文子聞之曰:“武從二三子以佐君為諸侯盟主,於今八年矣,內無苛慝,諸侯不二,子胡曰‘良臣不生,天命不’?”對曰:“自今之謂。和聞之曰:‘直不輔曲,明不規暗,拱木不生危,鬆柏不生埤。’吾子不能諫惑,使至於生疾,又不自退而寵其政,八年之謂多矣,何以能久!”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子稱蠱,何實生之?”對曰:“蠱之慝,穀之飛實生之。物莫伏於蠱,莫嘉於穀,穀興蠱伏而章明者也。故食穀者,晝選男德以象穀明,宵靜女德以伏蠱慝,今君一之,是不饗穀而食蠱也,是不昭穀明而皿蠱也。夫文,‘蟲’、‘皿’為‘蠱’,吾是以雲。”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

是歲也,趙文子卒,諸侯叛晉。十年,平公薨。

叔向均秦楚二公子之祿

秦後子來仕,其車千乘。楚公子幹來仕,其車五乘。叔向為太傅,實賦祿,韓宣子問二公子之祿焉。對曰:“大國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曰:“秦公子富,若之何其鈞之?”對曰:“夫爵以建事,祿以食爵,德以賦之,功庸以稱之,若之何以富賦祿也?夫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於朝,唯其功庸少也,而能金玉其車,文錯其服,能行諸侯之賄,而無尋尺之祿,無大績於民故也。且秦、楚匹也,若之何其回於富也。”乃均其祿。

鄭子產來聘

鄭簡公使公孫成子來聘,平公有疾,韓宣子讚授客館。客問君疾,對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礻氏不遍諭,而無除。今夢黃熊入於寢門,不知人殺乎,抑厲鬼邪!”子產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僑聞之,昔者魚玄違帝命,殛之於羽山,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三代舉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類,則紹其同位,是故天子祀上帝,公侯祀百辟,自卿以下不過其族。今周室少卑,晉實繼之,其或者未舉夏郊邪?”

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為屍。五日,公見子產,賜之莒鼎。

叔向論憂德不憂貧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誌,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夫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其身屍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