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晉語八 (1)
陽畢教平公滅欒氏
平公六年,箕遺及黃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賊,謂陽畢曰:“自穆侯以至於今,亂兵不輟,民誌不厭,禍敗無已。離民且速寇,恐及吾身,若之何?”陽畢對曰:“本根猶樹,枝葉益長,本根益茂,是以難已也。今若大其柯,去其枝葉,絕其本根,可以少閑。”
公曰:“子實圖之。”對曰:“圖在明訓,明訓在威權,威權在君。君掄賢人之後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亦掄逞誌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是遂威而遠權。民畏其威,而懷其德,莫能勿從。若從,則民心皆可畜。畜其心而知其欲惡,人孰偷生?若不偷生,則莫思亂矣。且夫欒氏之誣晉國久也,欒書實覆宗,弑厲公以厚其家,若滅欒氏,則民威矣。今吾若起瑕、原、韓、魏之後而賞立之,則民懷矣。威與懷各當其所,則國安矣,君治而國安,欲作亂者誰與?”
君曰:“欒書立吾先君,欒盈不獲罪,如何?”陽畢曰:“夫正國者,不可以日匿於權,行權不可以隱於私。日匿於權,則民不導;行權隱於私,則政不行。政不行,何以導民?民之不導,亦無君也,則其為日匿與隱也,複害矣,且勤身。君其圖之!若愛欒盈,則明逐群賊,而以國倫,數而遣之,厚箴戒圖以待之。彼若求逞誌而報於君,罪孰大焉,滅之猶少。彼若不敢而遠逃,乃厚其外交而勉之,以報其德,不亦可乎?”
公許諾,盡逐群賊而使祁午及陽畢適曲沃逐欒盈,欒盈出奔楚。遂令於國人曰:“自文公以來有力於先君而子孫不立者,將授立之,得之者賞。”
居三年,欒盈晝入,為賊於絳。範宣子以公入於襄公之宮,欒盈不克,出奔曲沃,遂刺欒盈,滅欒氏。是以沒平公之身無內亂也。
辛俞從欒氏出奔
欒懷子之出,執政使欒氏之臣勿從,從欒氏者為大戮施。欒氏之臣辛俞行,吏執之,獻諸公。公曰:“國有大令,何故犯之?”對曰:“臣順之也,豈敢犯之?執政曰‘無從欒氏而從君’,是明令必從君也。臣聞之曰:‘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君之明令也。自臣之祖,以無大援於晉國,世隸於欒氏,於今三世矣,臣故不敢不君。今執政曰‘不從君者為大戮’,臣敢忘其死而叛其君,以煩司寇。”
公說,固止之,不可,厚賂之。辭曰:“臣嚐陳辭矣,心以守誌,辭以行之,所以事君也。若受君賜,是墮其前言。君問而陳辭,未退而逆之,何以事君?”君知其不可得也,乃遣之。
叔向母謂羊舌氏必滅
叔魚生,其母視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鳶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饜也,必以賄死。”遂不視。
楊食我生,叔向之母聞之,往,及堂,聞其號也,乃還,曰:“其聲,豺狼之聲,終滅羊舌氏之宗者,必是子也。”
叔孫穆子論死而不朽
魯襄公使叔孫穆子來聘,範宣子問焉,曰:“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子未對。宣子曰:“昔57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禦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周卑,晉繼之,為範氏,其此之謂也?”對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歿矣,其言立於後世,此之謂死而不朽。”
範宣子與和大夫爭田
範宣子與和大夫爭田,久而無成。宣子欲攻之,問於伯華。伯華曰:“外有軍,內有事。赤也,外事也,不敢侵官。且吾子之心有出焉,可征訊也。”問於孫林甫,孫林甫曰:“旅人,所以事子也,唯事是待。”問於張老,張老曰:“老也以軍事承子,非戎,則非吾所知也。”問於祁奚,祁奚曰:“公族之不恭,公室之有回,內事之邪,大夫之貪,是吾罪也。若以君官從子之私,懼子之應且憎也。”問於籍偃,籍偃曰:“偃也以斧鉞從於張孟,日聽命焉,若夫子之命也,何二之有?釋夫子而舉,是反吾子也。”問於叔魚,叔魚曰:“待吾為子殺之。”
叔向聞之,見宣子曰:“聞子與和未寧,遍問於大夫,又無決,盍訪之訾訾實直而博,直能端辨之,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於典刑,而訪諮於老,而後行之。”司馬侯見,曰:“吾聞子有和之怒,吾以為不信。諸侯皆有二心,是之不憂,而怒和大夫,非子之任也。”祁午見,曰:“晉為諸侯盟主,子為正卿,若能靖端諸侯,使服聽命於晉,晉國其誰不為子從,何必和?盍密和,和大以平小乎!”
宣子問於訾,訾對曰:“昔隰叔子違周難於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於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以正於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為成師,居太傅,端刑法,緝訓典,國無奸民,後之人可則,是以受隨、範。及文子成晉、荊之盟,豐兄弟之國,使無有間隙,是以受郇、櫟。今吾子嗣位,於朝無奸行,於國無邪民,於是無四方之患,而無外內之憂,賴三子之功而饗其祿位,今既無事矣,而非和,於是加寵,將何治為?”宣子說,乃益和田而與之和。
訾礻石死範宣子勉範獻子
訾死,範宣子謂獻子曰:“鞅乎!昔者吾有訾也,吾朝夕顧焉,以相晉國,且為吾家。今吾觀女也,專則不能,謀則無與也,將若之何?”對曰:“鞅也,居處恭,不敢安易,敬學而好仁,和於政而好其道,謀於眾不以賈好,私誌雖衷,不敢謂是也,必長者之由。”宣子曰:“可以免身。”
師曠論樂
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於衰矣。夫樂以開山川之風也,以耀德於廣遠也。風德以廣之,風山川以遠之,風物以聽之,修詩以詠之,修禮以節之。夫德廣遠而有時節,是以遠服而邇不遷。”
叔向諫殺豎襄
平公射安鳥,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聞之,夕,君告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於徒林,殪,以為大甲,以封於晉。今君嗣吾先君唐叔,射安鳥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君忸怩,乃趣赦之。
叔向論比而不別
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之,曰:“自此其父之死,吾蔑與比而事君矣!昔者此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籍偃在側,曰:“君子有比乎?”叔向曰:“君子比而不別。比德以讚事,比也。引黨以封己,利己而忘君,別也。”
叔向與子朱不心競而力爭
秦景公使其弟钅鹹來求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子朱曰:“朱也在此。”叔向曰:“召子員。”子朱曰:“朱也當禦。”叔向曰:“也欲子員之對客也。”子朱怒曰:“皆君之臣也,班爵同,何以黜朱也?”撫劍就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子孫饗之。不集,三軍之士暴骨。夫子員導賓主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禦也。”拂衣從之,人救之。
平公聞之曰:“晉其庶乎!吾臣之所爭者大。”師曠侍,曰:“公室懼卑,其臣不心競而力爭。”
叔向論忠信而本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