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城戰 (1)
誰在睥睨天下?
陳宮在與曹操分道揚鑣後曾經發誓,一輩子不再見這個“寧負天下人”的人。但這一次,他不得不見他。
為陶謙。
也為徐州百姓。
因為他跟陶謙是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是不是朋友很多時候不看他們走得有多近,而看他們的心走得有多近。
陳宮和陶謙就是心心相印之人。
所以他們成了朋友。有共同的信仰、愛好、情趣以及做人的準則。
現如今,朋友有難,陳宮要出手相救。他要麵見曹操。
曹操卻不願見他。
曹操見一個人或不見一個人,有時候要看有沒有共同的信仰、愛好、情趣以及做人的準則,有時候卻隻看政治需要。而這兩點,曹操以為,陳宮都達不到。
他們不是朋友,天下人都知道;至於政治需要,那更是無稽之談。曹操現在在政治上不需要任何人,他隻要抵達。
抵達徐州,讓那裏會呼吸的一切生靈停止呼吸。
卻還是見了。
不為別的,隻為陳宮當年的救命之恩。
不錯,是救命之恩。這是一個大漢朝前中牟縣令對一個前政治在逃犯的救命之恩。曹操雖然聲稱要“寧負天下人”,卻不願欠陳宮一個人情。
因為他討厭他。
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心理體驗,討厭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這個人有恩於自己。曹操此時的心態,正是如此。
所以他把接見陶謙視作“還恩”。還給你一切,以後別再找我唧唧歪歪了。
但陳宮卻表錯情了。或者說他是抱著說服曹操的心態去見此公的。他對著曹操侃侃而談,希望他要以天下蒼生為念,特別是以徐州蒼生為念,不要亂開殺戒。當然了,腦子也要拎清一點,要深刻地認識到陶謙是一個好人。如果不分青紅皂白,把好人都殺了,還有什麽麵目苟活於人世間呢?
陳宮說到這裏不由得閉上了嘴。
因為他看到曹操閉上了眼睛。
曹操閉上眼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曹操眼睛閉上後還能露出殺氣。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這樣的時刻陳宮也終於明白,曹操確實不是一般人。一個敢負天下人的人是不可能聽天下任何一個人給他講大道理的。
他隻聽從內心的召喚。這個召喚就是曹操現在要殺人。
殺陳宮。
因為陳宮說得太過了。陳宮的語氣顯然不是說客對政治家該有的語氣,而是老子對兒子的語氣。不錯,你陳宮是有恩於我曹操,但這就可以成為隨便教訓我曹某人的理由嗎?
不——可——能!
但,曹操終於沒殺陳宮。他放走了他。
這一點似乎匪夷所思,不符合曹操的風格。不過往細裏想,其實也符合。因為曹操討厭他。極度討厭他。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極度討厭另一個人時,他的本能反應不是殺了此人,而是讓他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怕髒了自己的手。
曹操現在就怕殺陳宮髒了自己的手。他不想再見到這個人。這個與他誌不同道不合的人。
陳宮隻得滾得遠遠的了,他跑去投靠陳留太守張邈去了。陳宮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沒有和陶謙打一聲招呼。事實上這樣的時刻作為一個被曹操趕出來的人,他也沒臉去見朋友最後一麵——陳宮打心眼裏認定,這是陶謙人生的最後時刻了。
因為曹操已經不可理喻。
曹操的不可理喻,陶謙實實在在地領教了。曹軍兵臨城下,誌在屠城。
徐州城一片淒風苦雨。
陶謙決定站出來,以身飼虎。他讓手下把他綁了,送到曹操麵前去,任他千刀萬剮,隻求曹操不要屠城。
有一個人卻攔住了他。這個人認為,陶謙即便以身飼虎,曹操也決不會善罷甘休的。殺父之仇,豈是殺陶謙一人可以解恨的。所以,陶謙的選擇,可謂不智,此其一;其二,徐州城看上去危如累卵,其實不然。有一個法子,可以救民於水火,解府君於危難之中。不過這個法子,一般人不知道,隻有他知道。
陶謙坐了下來,半信半疑地看著眼前這個自信滿滿的人。
而這個自信滿滿的人則抬眼看天,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
他不是一般人
這個人叫糜竺。
雖然很多年後,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叫糜竺的人,但在東漢末年的徐州,糜竺隻有一個。
因為,隻有他站出來獻計了。
並且,也隻有他的計謀被陶謙采納了。
陶謙之所以采納糜竺計謀的原因隻有一個,他也變得自信滿滿了。
聽了糜竺的計謀後。
當然要細說起來,糜竺的計謀其實也簡單。三個字:搬救兵。
既往青州田楷處搬救兵,也往北海孔融處搬救兵。糜竺建議,兩處軍馬合為一處,裏應外合,“操必退兵矣”。
陶謙深以為然。
不為別的,隻為“孔融”兩個字的含金量。
孔融不是一般的人。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一般的人自以為不一般,但孔融不然。孔融是真不一般。
關於這一點,河南尹李膺深有體會。
那還是在孔融十歲的時候,他想去見李膺。很顯然,這樣的目的不容易達到。每天,要見李膺的人太多了,一個年僅十歲的未成年人,究竟有什麽天大的理由要見堂堂的河南尹呢?
卻是見上了。
孔融給出的理由是“我跟你祖上李相通是親家啊”;再給出的理由是,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們孔家的老祖宗孔子問禮於你們李家的老祖宗老子,現如今,我問禮於李膺李大人,難道不應該嗎?
李膺歎為觀止,被一個十歲小孩的發散性思維折服了。
大中大夫陳煒卻一聲冷笑。他當場指著孔融的鼻子,然後說了一句千古名言: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孔融也笑了。他也當場指著陳煒的鼻子,同樣說了一句千古名言:如君所言,幼時必聰明者。
陳煒啞口無言。這小子,真不是一般的聰明啊,腦筋急轉彎玩得溜溜的。
自此,他和李膺一致認定:孔融不是一般的人,長大了必成一代偉器。
應該說,多年後,陳煒和李膺倆人的判斷部分應驗了。成年後的孔融成了北海太守。
當然了,北海太守不是一代偉器。可誰又能斷言,孔融的人生會止步於此呢?這樣的一個亂世,人人都可能成為帝王將相,已然做上太守的孔融,似乎離一代偉器的目標並不遙遠。
糜竺就看好他這一點。糜竺以為,孔融是可以成偉器的,隻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現如今,機會來了,就看孔融能不能抓住它。
那就是搏擊曹操,解圍徐州,做一舉兩得之事。所謂一舉兩得,在糜竺看來孔融若這麽去做的話,既可以壯大自己的實力,又可以獲取民心。畢竟,這是匡扶正義之舉啊。
孔融心潮澎湃了。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誰比誰強多少啊?你曹操耍橫,我孔融豎刀,玩的就是心跳!
他決定起兵,殺奔曹操而去。
但是世間事,往往是欲速而不達。孔融的起兵行動被一個人意外地打斷了。
管亥。
管亥是黃巾軍的一個頭領。而做頭領通常最大的問題是你得時刻為手下弟兄們的吃喝拉撒操心。現如今,管亥帶領的黃巾軍在這方麵就成問題了。
他們沒有吃的了。
便借糧。
向孔融借。借糧一萬石。
隻是借的方式有些粗魯,把北海城給圍了。幾萬黃巾軍把一個偌大的北海城圍得水泄不通,也把孔融的人生圍得水泄不通。
他還要成為一代偉器啊,他還要和曹操試比高,如果連自家的大門都出不了,那就不是一代偉器,而是一代萎器了。
然而局麵似乎是向著一代萎器的方向前行。
宗寶死了。
宗寶是孔融手下大將,他死於立功心切,死於管亥刀下。管亥用他滴血的大刀冷冰冰地告訴孔融:要糧還是要命,自己看著辦。
糜竺也著急。
糜竺著急的是徐州和陶謙的安危。好幾次,他差點都要和孔融說,把糧給他們吧,我們抓緊時間上路。但是這個幼稚的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否了。
因為事到如今,這場借糧引發的血戰已經跟糧食本身沒有關係了,而跟北海這座城池有關係。更準確地說,是和這城裏的每一個人包括糜竺有關係。黃巾軍一旦破城,城中人估計都要死翹翹。
孔融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雖然,他不是一般的人,但現在的形勢不是一般的形勢,沒有人可以力挽狂瀾。
除非出現奇跡。
奇跡果然出現了。一個叫太史慈的年輕人在此時從城外拍馬趕到,義不容辭地要做孔融的大救星。他武功高超,意誌堅定,似乎是天造地設要拯救北海城於水火的那一個人。刹那間,糜竺的眼睛亮了。
因為他看到了希望。
北海的希望。徐州的希望。
起碼混了個耳熟
太史慈確實不同凡響。他一個人如入無人之境槍挑圍城之敵,輕輕鬆鬆地入城見到了孔融。
但是,僅此而已。
因為圍城之敵依舊在,太史慈的成功隻是他一個人的成功。要驅走數萬敵人,一杆槍是遠遠不夠的。
一個人也是遠遠不夠的。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人多力量大,很多時候智比勇重要。
糜竺的眼睛暗淡下去了。
希望轉瞬即逝。
不過,孔融的眼睛沒有暗淡下去。他還是看到了希望。
不錯,希望在太史慈身上。起碼迄今為止,太史慈還是他的大救星。
孔融看上了太史慈的突圍能力。
現在的北海已是鐵桶一個,水潑不出,蚊子更飛不出。但是太史慈可以飛出。
他可以飛出北海去找一個人。
劉備。
孔融急需劉備的幫助。不僅是幫助他,也幫助陶謙。
不妨這麽說,這樣的時刻,孔融把劉備看做他最後的大救星。與此同時,太史慈也還是他的大救星。因為沒有太史慈突出重圍去找劉備報信的話,劉大救星怎麽可能從天而降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孔融的救星有兩個:劉備,太史慈。
現在,他就把寶壓在此二人身上。
在平原,劉備一如既往地懷才不遇。
此前,每一次京城發生的重大行動或國事活動,劉備幾乎都參加了。重在摻和嘛。應該說摻和的過程是爽的,也進一步提高了他在權力圈的知名度。
不爽的是結果。結果隻有一個。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平原,既是現如今劉備的起點,也是他的終點。
走出平原?走不出平原?快要人到中年的劉備首鼠兩端,幾乎要抓狂了。
太史慈就是在這樣的時刻突出重圍見到劉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