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馮言馮語論台灣 (2)

所以我覺得我們這個社會開放和發展以後,應該是在更多的信息當中讓自己去判斷,逐漸地形成一致性的價值觀、一致性的法律觀念,這是開放的情況下形成的,越開放大家越獨立判斷。我老問台灣一些人,你們怎麽投票的,是不是誰說了什麽東西?結果發現,他們每個人判斷能力非常強,比如說我判斷我喜歡某一種觀點,其他的觀點再說基本上進不了腦子。所以多元社會充分表達帶來了一個結果是價值觀反而在深層次趨同,在言論上更豐富。越開放判斷越獨立,越開放越一致,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這些事其實在我們身上也發生過。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人都穿牛仔褲了,中華民族傳統的東西都沒有了,現在越開放,民族的東西越多了,中國什麽廟會、傳統都回來了,越開放越回來了,而不是越西化。言論也是這樣,越開放,一致性的東西越多。這個一致性的東西是紮根了的,信息越多樣化,深層次的認同逐步建立起來,而且越牢固。如果反過來,不斷這裏那裏和諧一下,最後把這個事箍死了,這個表麵上沒什麽,實際上越來越分離,社會才被隔離。

台灣似乎更像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者

去過台灣或對台灣稍有了解的人會發現,他們優雅,他們強調禮義廉恥,他們寫繁體字,甚至想給繁體字申遺,似乎更像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者。

其實台灣沒有刻意地去做文化保護上的事情,我個人認為,它就是自然的一種延續。因為台灣近五十年沒有什麽文化斷裂,它就是經曆了這樣一個過程,從幾千年下來,一直都在延續中國的傳統,所以禮義廉恥都是台灣從小的教育內容。當然台灣在現代化以後,大概也是在人均GDP從3000美金到8000美金這段時間,台灣人也開始一種價值混亂,究竟這個傳統要不要,最近有一本書叫《我們台灣這些年》,這裏邊就講到了這點。在這個時候它就提出了價值重建,實際上就是重新確立一套新的價值觀念,這套價值觀念繼承了中國的傳統,同時也去了意識形態化。

其實在早期台灣一方麵是中國傳統文化,另一方麵是泛意識形態化。台灣的意識形態當時是三民主義,到哪都三民主義,煙盒上都寫三民主義,相當於我們今天寫科學發展哪都得寫,馬路上麵全是,台灣在這一段意識形態化非常的厲害。蔣介石去世後,蔣經國後期逐步開始了意識形態空殼化,也就是說,隻有上層少數人在講,老百姓已經不講了。那麽到後來呢,蔣經國以後這些年,實際上,政黨隻有政策沒有意識形態。現在的民進黨、國民黨都是政策上的差別,沒有意識形態上的大的差別,整體觀念也沒有什麽差別,像美國共和黨、民主黨一樣,他們都是在自由民主前提下有一些差別,所以台灣就逐步形成了一個多樣文化,但從本質上來說,還是中國人的核心的道統,這從生活方式、交往模式上可以看出。

比如孝字,“孝”字基本上對我們而言,都是到父母病的時候才覺得是要孝,父母沒有病的時候最多是打個電話,或去家裏轉一圈,買點生活用品啥的,然後吃個飯聊聊天。就像我到我父母那,也沒有鞠躬行禮一說,去一趟就是挺孝順了。我有一個台灣朋友,有一次去台灣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說要路過家裏,要去看一看老母親,問我要不要一起上去一下,我們說正辦事呢,走半道上怎麽想起?他說因為我路過我應該去看一看,我說那行吧,結果到了家裏他先給母親鞠個躬,然後問寒問暖,看有什麽事,然後介紹我們這些朋友,最後再去拜別,這種恭敬程度給我們很大的震撼。

所以這個孝,並不是說在嘴上的,對老人的禮節、禮數必須周到。所謂禮義廉恥,第一個是禮,禮就是一些儀式,彼此表示尊敬、尊卑、高低這樣一些程序性的事,這個在台灣基本上都做到了。比如說我作為一個董事長,在大陸的感受和在台灣的感受不一樣,在台灣感覺見董事長是一個很大的事,因為他們禮義廉恥的訓練,他們很尊敬,包括開門、鞠躬,完全的一套程序,當然沒有日本人那麽嚴格,但是認真程度讓你很感動。

此外,政府的教育也給予了這種傳統文化的延續一個強化,加上民眾本身的身體力行,結果就是做什麽都有規有矩的,讓人覺得特別舒服。這是我們去台灣感受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商業文化很娛樂很開放

台灣從表麵上看,中國傳統文化的“禮義廉恥”這些東西要比我們這邊更有傳承,更遵守。但它確實又有現代社會商業競爭的一麵,比我們更娛樂,更開放。

我台灣的電影看得挺多的,《台灣假日》、《台北一日》,包括《艋舺》,最近的新片,他們叫“國片”,這些我都看。電視節目我也看,大陸很多節目基本上是翻台灣翻歐美的,我覺得這些節目確實就是一個娛樂功能,不像我們央視老端著一定要教育別人,你肚子裏都是真理,別人肚子裏都是糟粕,你一定要把肚子裏的真理糊在了人家臉上才是真理,這是央視以往的姿態。

但是他們那兒就是娛樂,娛樂是什麽呢?娛樂你自己得樂,你自己端著別人就沒法樂,所以他們的主持人比觀眾興奮,我們教育人的往往自己不興奮,怎麽能使別人興奮?娛樂是自己先興奮然後讓別人被興奮,所以他們的節目很火爆。比如我們大陸人愛看的《全民大悶鍋》,幾個人有時候一會兒模仿宋楚瑜、一會兒模仿馬英九,一會兒模仿,然後在裏邊搞怪,這就是政治模仿秀,每天拿這些政治人物調侃。所以那邊是比較放鬆的一種狀態,當然這個狀態難免有三俗。我有時也在想,老百姓不俗了還叫老百姓?老百姓都不俗了,不吃飯、不放屁、不打嗝,每天見麵全說的像戲詞似的,這還叫老百姓嗎?我就覺得實際上老百姓的日子,不是三俗至少得有一俗,俗人,我們就是俗人,想法可以偏點低級趣味,但不傷害別人,我們盡量高雅,但是萬一不高雅也別歧視我。

比如台灣有一個詞叫“飯局妹”,我們發現咱們大陸有一個網叫“飯局網”,陪吃一餐多少錢,大陸這邊標出來女大學生是2000左右,不超過8000,然後有些小明星20萬、30萬,最高的多少,網站上在那拍賣,然後吃飯找這些女孩子,台灣就叫“飯局妹”。

它這個“飯局妹”與我們想象中的不同,相對比較高級,一般有點文化,也有傳媒係統的,又很體麵,有知識,長的不錯,影響也比較不錯的,每次政治、商務吃飯的時候有這麽一兩個人在場氣氛比較活躍,這些“飯局妹”吃飯是要拿錢的,比如說我今天請四個大佬,然後覺得比較悶,對方商務要談的事很累,需要活躍一下餐桌上的氣氛,放鬆一下,就花錢去請一個“飯局妹”,也可能是某個電視台資深的記者、或某一個公關公司的、或某一個公司的朋友,這些叫“飯局妹”,這個就成為一個潛規則。這個不同於我們過去講的,沒有色情意思,這個“飯局妹”知識麵比較寬,比較善於應酬,她可以跟大家聊天調節氣氛,僅僅起這個作用,這個東西台灣社會實際上是寬容的。當然在現實生活中,那些很物質的女性的確難以避免的,媒體上也是有批評的,雖然已經很開放,但它還是希望道德和物質保持平衡,基本的廉恥還是要有的,但同時要顧及競爭壓力適當地現實一些,就是保持這樣一個平衡。

這件事在大陸還有人討論,說這件事違法不違法,請女孩子吃飯還要付錢,後來法律界人士討論說這個東西不違法,相當於世紀佳緣,你們幫他們約了朋友,吃了飯你要給世紀佳緣交錢,這怎麽違法呢?成人之美嘛。但有一點,它一定是實名製的,不能涉及到色情。

台灣為什麽有創意:自由、文化融合、充分競爭

台灣雖然是一個小島,但是它在文化創意產業方麵有口皆碑,無論是它的流行音樂還是音樂出版,還是它的音樂設計,比大陸要強,而且它的設計不一樣,很有創新。原因何在?

文化創意產業中有三樣東西很重要,首先是自由,你不怕說錯、不怕畫錯、不怕寫錯,老怕錯是出不來好創意的。所謂憤怒出詩人,人一憤怒了還管你錯不錯,就這麽說了,乖乖女能寫出什麽過癮的文章?比如大陸流行音樂市場,60%、70%都是台灣人占據著,你看每天流行音樂開演唱會的,尤其是男歌手,幾乎都是台灣的,他們怎麽說怎麽唱怎麽寫,自由非常重要。大陸這麽多人怎麽沒有原創能力呢?因為我們這邊一方麵講文化創意產業,一方麵又把很多思想很多條條框框加在你頭上禁錮住,相當於讓你帶著鎖鏈跳舞,你能跳成天鵝湖嗎?不可能。其次文化創意需要開放文化、吸收能力特別強,加之有充分競爭的市場,大家比怎麽文化吸收,就把西方的這些東西大量地吸收過來,而且台灣大量的海歸在西方受教育以後回來了,所以吸收了大量的海外的東西,這麽一融合,一競爭,創造的活力就出來了。

所以第一是自由,第二是吸收,能有文化融合,第三是充分的競爭,這三樣東西保證了文化創意產業的創造力不斷被激發。再看大陸,在創意產業,我們很多小的創意公司吃飯是為了公司活下去,白天黑夜地折騰,生存逼得你每天要憋出一個點子來,從這個角度來說競爭是有的。另外相對來說,現在80後、90後禁忌比較少,他就比較自由,你看歲數大的人創意就比較少,50歲以上搞什麽創意產業,他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還可以,雖然沒人聽但是他還愛講。所以說創意,一定不怕犯錯誤才行,一個人連犯錯誤的能力都沒有,基本上就老了,人之所以還年輕是你還敢犯錯誤、還能犯錯誤、還善於犯錯誤、然後你挑戰傳統,挑戰權威,反叛都是年輕人的權利,甚至是特權,所以他有創造的活力,所以我是覺得我們這邊需要更自由的環境,才能有創意產業,否則我們現在創意產業都變成了房地產,蓋了一堆房子,裏邊全是創意,最後成了我們房地產的創意產業。

大陸和台灣:文化差別比想象的要大

大陸和台灣雖然是同根生,但是文化方麵還是存在著很大的隔膜和差異,2009年騎車環島一圈兒後,我更是深有體會。

什麽叫隔膜呢?隔膜就相當於說著說著,突然沒話了,或者說,他說的笑話你老也不笑,我說的他也不笑。後來我才發現更具體的,如果說待在一起,最後硬要找話說,這就是文化的隔膜了。

騎自行車環島的時候,原來有王石、俞敏洪、李彥宏好多人計劃去,後來臨到出發的時候,由於各種原因,最後隻去了我們兩人,台灣那邊有七八個人。我們九天騎了1100公裏,每天都騎10到12個小時,天氣很熱,騎了大概10到15公裏要休息一下,休息坐那就得聊天。原來我以為,大家都是中國人,說中國話,文化背景差不多,溝通交流應該沒問題。結果發現不是那麽回事。開始大家聊點公眾的話題,像剛才說的選舉,但是很快發現這個不能談,因為你不知道每個人的傾向是什麽,有可能會弄尷尬了。

其他還有什麽事可談呢,我們在大陸說個葷段子,這個不能談,怕人家說大陸人沒素質。隻能問對方多大,在哪住,上過什麽學,但這話10分鍾就能說完。再問,又不能問人家結婚沒,這種個人私事也不便於談。談企業管理,倒是可以談一陣,但騎車很累,談這麽沉重的話題幹嗎。結果像我這麽能說的很快也就沒詞了,於是發現文化的隔膜就是半小時或一小時後沒話聊,得硬找話說。後來一到休息的時候,我還是跟大陸去的哥們聊,我們倆瞎侃都挺高興。我看他們那一塊聊的也挺高興,有時候用台語說有時候用國語說都挺高興,後來我就一路在想,這個文化真有差別,比想象的要大,關注的話題跟社會背景不一樣。

我們在一起聊天,是基於有大陸三十多年的背景,比如文革的事,文革走資派、鬥爭、抄家,你要跟他們聊起這事,他們根本都不知道,怎麽聊?台灣人也一樣,他們聊的很多事都是台灣過去的一些事,這些年的一些事。我們畢竟還不那麽地了解,所以就不大有話聊。還有一次我去爬玉山,有一個大姐帶著我爬,這個人40歲左右,爬了96次玉山,她酷愛運動,一爬爬兩天,今天出發,晚上再住一晚上,第二天再登頂,然後再下來。爬山的兩天也老在一起,但是很難找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