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帕裏格裏格
第二天下班回家,Caresse已經送回來了。那個禮拜剩下的幾天,我們都沒有聯係。直到周末他過來接孩子,我們在巴特利公園的遊戲場上匆匆見了一麵。Nick也在,等我送走了Caresse一起去健身。三個人互相打了招呼,其他幾乎什麽也沒說。不過,隻要有Caresse在場,氣氛總不會太尷尬。我禁不住覺得兩個成年人老是拿小孩子當掩護,蠻好笑的。有那麽一會兒工夫,我很想跟他說些什麽,甚至有點後悔把Nick也一起叫來了。但如果真的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恐怕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
Lyle帶著Caresse告別走了,我坐Nick的車子去健身房,在車上說起兩個禮拜之後的公司派對,地點在公司附近一個名叫“Balloon”的夜店裏。Nick告訴我那是很“潮”的地方,平常要進去得排很長的隊,進了大門還要等位子。看他蠻感興趣的樣子,我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我可以帶一個人。
“你沒有約會?”他問我。
我搖搖頭回答:“沒有。”
“你這樣不行啊。”他開始語重心長,“不帶小孩的時候應該多出去出去,不要隻跟我去健身房,減肥也不要減過頭了,變成KeiraKnightley那樣沒胸沒屁股的就不好了。”
我說你那麽多廢話幹嗎,要去去,不去拉倒。他答應去了。
又過了一個禮拜,Lyle把Caresse送回我這裏,走之前跟她說拜拜的時候,隨口提起下周要出去度假,新西蘭的什麽地方,因為Sandra想去。他走之後,我關上門,對著門板說了句“Bonvoyage”。隨便吧,隨便到哪裏去。那個地方名字怪怪的,我幾乎立刻就忘了。而我和他之間也再不會有什麽了。
新的一個禮拜開始,天氣陰晴不定,冬天的味道漸漸濃了。第一個工作日的晨會上,照例是經濟學家、行業研究員挨著個兒地發言,有人提到新西蘭,能源、食品、旅遊……我走神了,手裏拿著水筆在記事本上亂畫,坐我旁邊的同事以為我在想跟他差不多的事情,側過頭輕聲對我感歎:“看這裏的破天氣,帕裏格裏格島現在華氏八十度,晴朗無雲,沙灘白的晃眼,風速每小時二十公裏,衝浪的好地方……”我對他做了個尷尬的笑臉,他聳聳肩,低頭繼續看他的手機。帕裏格裏格,就是這個名字,我又想起來了,也可能根本就沒忘記。
星期三,Nick到華爾街附近辦事,約我一起吃了午飯。吃完飯,我拉他陪我去買星期五派對上穿的衣服,兩個人一路逛到布羅德路。我在沿街一家店裏看上一條深灰色的裙子,穿上非常合身,午飯多吃一口都有可能拉不上拉鏈。店員在一旁很誇張的對Nick說,你女朋友的身材很好啊,換了旁人,我都不敢把這條裙子拿出來給她試啊,巴拉巴拉一堆生意經。
Nick也誇張地回答說,這不是我女朋友啊,我沒有那樣的榮幸啊。我隻是她的健身教練加血拚顧問啦。
等店員走開了,我對著穿衣鏡跟他說:“不如我們開始約會吧,我是說真的約會,星期五晚上就算是第一次。”
“第一次跟第二次兩年多以前都已經約過了,要約也得從第三次開始,談談身體談談渴望,我送你回家,說不定還想跟你上去,到你臥室裏坐一下……”他還是貧嘴。
“我說認真的。”我打斷他。
安靜了很久之後,他開口說:“我想我們應該再等一等。”
“是你催我開始約會的,還等什麽?”
“Aclosure.”
“已經結束了。”
“我願意相信你,不過這種事情旁邊的人總是比當事人看得更清楚。”
“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
“喜歡我什麽?”
“有點駝背,笑起來挺可愛的。”
“駝背也算優點?”
“算吧,我蠻喜歡的。”
“那周末的晚會你還當不當我的plusone?”
“當然當啦,這不就是朋友通常做的事情嘛,我不會讓你落單的。”他看著我回答,然後又讓我轉過去讓他看看後麵,仔細端詳之後關照我,“你這條裙子裏麵一定要穿thong的。”
我臉紅了。
結賬離開那家鋪子的時候,他替我開門,同時輕聲對我說對不起,他沒答應跟我約會,因為他這個人“認真起來還蠻認真的”。
我心無雜念地工作,一直到周五。因為逢到周末,晚上又有活動,整個下午辦公室裏都有些人心渙散的味道,老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離下班還有半小時,已經有人翹班走了。我照樣還是六點三十分左右離開公司,回家正好可以跟Caresse一起吃飯。看她拿著小勺子把西蘭花、蝦仁、蛋黃還有米飯舀起來,送進嘴裏,笨笨的,卻又那麽認真,就是我一天當中遇到的最最動人最最有趣的事情了。
差不多八點鍾,Nick過來接我。我還穿著運動衫褲坐在Caresse的小床邊上給她講睡前必聽的故事——《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小孩子很奇怪的,有些東西不知道怎麽的,機緣巧合印進她腦子裏,就再也忘不了了。我給她講過《白雪公主》、《小紅帽》、《冰雪皇後》等等,全都及不過Lyle那個磕磕巴巴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Nick站在臥室門邊上看了我們一會兒,靜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Caresse很敏感,總覺得房間裏多了個人,一會兒朝那裏看看,一會兒又對他笑一下。直到我揮手把他趕走,讓他到客廳裏等我,小姑娘方才安靜下來聽故事。等故事講到阿裏巴巴發了財,她也已經閉上眼睛,漸漸睡熟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化了妝,跟Nick出發。Claudia留下來看孩子,我答應她十一點之前肯定回來。老實說,我已經懶得出去了,巴不得洗完澡坐在床上看書或者幹脆關燈睡覺。但Nick已經來了,而且,他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我應該開始自己的生活,除了女兒,除了工作,除了Lyle之外的生活。畢竟有人早就走遠了,遠到南半球去了。
走出我住的那棟樓,我就發覺自己忘記帶粉盒和手機了,開始覺得麻煩沒有回去拿,等車子開出一段路又開始擔心,家裏會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Claudia又找不到我。等到了Balloon,走了幾步路,腳上新鞋怎麽穿怎麽別扭,每一步都像是踮著腳尖在走路。合規部的老板,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老遠看到我跑過來跟我打招呼,因為夜店裏很吵,他湊得很近,口水都噴我臉上了……事情林林總總,總之是一切都不順意。我莫名其妙,自己怎麽又會退回到這個樣子,在他身邊時的樣子。
公司的派對總是那個樣子,有人隻為出風頭玩得很瘋,有人公開了辦公室裏的暗戀,也有一些隻是想見一下高層,除此之外的那一些就是走一下過場而已,表示自己還算合群,多少還有那麽一點團隊精神。我恐怕就是那最後一種。兩杯Martini,兩小塊蛋糕,跟所有認識的人打了招呼,尚不到十點鍾。我借Nick的手機打家裏的電話,Claudia說她在餐廳看電視,小孩睡得很好,沒什麽事情。沒什麽理由讓我提早告辭了,於是隻好照原定計劃混到十點半再走人。
臨走去跟老板說拜拜,他老人家最後還不忘記用帶著法國味兒的英文損我兩句:“這麽早走?你還不到三十歲吧,打起精神來啊,e,漂亮的青蛙燙死了可惜啊。”他總喜歡說那個老掉了牙的,關於溫水裏的青蛙的比喻。
我跟Nick說,他要是願意多待一會兒,我就自己回去。其實心裏很清楚,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他總會說:“你是女的,外麵天那麽黑,無論如何我得送你回去。”等等等等。或者就像今晚這樣,搖搖頭,默不做聲地伸手搭著我肩膀,陪我離開。出了Balloon,我們走了一段路到他停車的地方。路上吹到冷風,上車之後,頭疼了一路。我頭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麵,他似乎也沒有什麽聊天開玩笑的情緒。直到車子開到我家樓下,擋風玻璃印上了細細的雨絲,他輕聲罵了一句:“Damn,下雨了。”然後對我說,“我不送你上去了,替我親一下寶寶。”
我跟他道別,下車低頭跑進去,雨滴落在身上感覺冰冷。乘電梯到家門口,開門進去,客廳裏沒人,Claudia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在餐廳看電視,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隻有角落裏的一盞小燈還開著。聽見我開門的聲音,臥室裏有人走出來,轉過那條短短的走廊,在我眼前站定,離我不過五米的距離,對我說:“嘿。”是Lyle。
我覺得又累頭又痛,愣了一下,或者可以說愣了很久,直到脫掉高跟鞋,放下手包,把鑰匙扔進門口桌子上的小碗裏,才終於開口問他:“你怎麽在這裏?Claudia呢?”
“我讓她回去了。”他回答,“我想看看Caresse,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沒關係。”他很客氣,我也很客氣,“你看到她了,我昨天抱她稱體重,有十二公斤了。我就快抱不動她了。”
我又拿出小孩子的事情來做掩護,他也很配合地附和,然後走過來,指指茶幾上的一個瓶子說:“這個是給你的。”
我拿起來看了看,澳洲產的紅葡萄酒,應該是旅行紀念品。“新西蘭好玩嗎?”放下酒瓶,我問他。
“我不太清楚。”他回答,“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美居酒店45,然後又是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基本就是這樣。”
“你?美居?”我撇撇嘴,笑了一下。很難把他跟那種實惠型的酒店聯係在一起。
他沒理會我的表情,朝門口走過去,像是要走了,快到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問:“你穿的是thong嗎?”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又問了一遍。
我禁不住笑了一下,回答:“對,眼光真好。”這方麵他總是很在行的。
“今晚是在跟什麽人約會嗎?”他站在原地問我。
“為什麽這麽問?”我反問。
他沒說話,笑了一下。我穿不慣thong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隻有在床上才穿,最長不超過半小時。他還記得的。
“裙子太貼身,所以才穿的。今晚是公司聚會。”我解釋,話說出口才想起來根本沒必要跟他解釋。
“很漂亮。”
“謝謝。”
有那麽一會兒工夫,兩個人都不再講話。他沒說再見,也沒有伸手去開門,突然開口說:“我在飛機起飛之前跟Sandra分手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也不意外,聽他繼續說完那個句子,“後來才發覺自己做了件大蠢事,因為有托運的行李,我沒辦法下飛機,十幾個小時一直飛到奧克蘭,最早一個返程的直飛航班是第二天上午,讓給她了,我在機場旁邊的‘美居’又待了一天,然後轉了三次機回來。”
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之後,我歎了口氣評價:“這是你活該。”
他聳聳肩,回答:“隨你怎麽說吧,酒是我在布裏斯班轉機的時候買的,在那裏等了四個小時。”
“我不喜歡喝酒的,你可能忘了。”
“我沒忘,隻是不知道買什麽好。而且,我想你可能變了,事實上,這一年裏麵,你的確變了許多。”
“變好了,還是壞了?”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麵對你,我從來沒有什麽判斷力。”
“如果你不介意,我拿去送給我老板好了,”我打斷他,不讓他說下去,突然很想說說笑話,好讓氣氛正常點,“喝得越多,老得越快,我的健身教練說的。”
“我一向覺得運動做得越多,死得越快。他還說過什麽?你的健身教練。”
我又想出來一句:“有腹肌的女人才有好的愛情。我想他指的其實是‘’。”說完就笑了。
他沒笑,走回我身邊,好像沒聽懂我說的笑話,問我:“你有嗎?”
“有什麽?腹肌還是愛情?”
他低下頭,嘴唇幾乎貼在我的嘴上,說:“兩樣都是。”
可能隻是為了驗證健身教練的話是不是正確,可能是因為那條裙子,或者是裙子下麵少到不能再少的內衣,也可能隻是因為他身上勾起回憶的味道,我吻了他。
親吻的間隙,他貼著我的嘴唇說:“你可能不能原諒發生過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原諒我,請原諒我,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
懇求或者命令,不管究竟是什麽,反正是起作用了。在他說出那個句子之後,一切失去控製。那個十二月的深夜,離婚三個月之後,我們在客廳的沙發上。為了不吵醒Caresse,兩個人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幾乎不像真的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