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愛的意義 (1)
因為小孩子要早睡,結帳的時候還不到九點鍾。Lyle開了他的車子過來,安全坐椅放在後備箱裏,他拆拆裝裝已經很熟練,後排右邊座位的米色皮套上麵也已經留下不少劃痕。
“你記不記得從前,”他固定好坐椅,問我,“我們買了那個手提籃回來,沒辦法裝上去,隻好找來店員幫忙?”
我有點意外我們差不多同時想起一樣的事情。那個時候,孩子還沒出生,我還在幸福當中,而他在欺騙我。我看著他點頭,回答說:“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懷疑過沃爾沃的安全帶比標準的要短。”有段時間,我一聽到“心理學家”、“精神病醫生”或者“談話治療師”之類的詞,就會一下子緊張起來,甚至是“Psy”開頭的詞也不行。但是,幾乎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我開始可以坦然地回憶過去。可以公平地說一句,我付出過,他也付出過,我改變,同時他也變了。畢竟在所有這一切發生之前,沒有人會相信,他會結婚,會有一個女兒,會在彼克曼街的意大利餐館門口往汽車後排位子上裝安全座椅。
三大一小四個人上車,他先送我回家,然後再帶著Caresse、還有Sandra往上城方向去。小朋友上車不久就睡著了,嘴邊還留著一點點通心粉的醬汁,我拿了張紙巾沾上點口水幫她輕輕擦掉,打擾了她的美夢。她皺了皺鼻子。我不出聲的笑起來,抬起頭,在反光鏡裏遇到他的目光。
車子開到我住的地方樓下,我下車跟車上的人道別,對Sandra說:“很高興見到你。”對Lyle說:“今天過得很愉快。你的提議不錯。”
“我們有時間可以再約一次。”他說。
“當然,這樣很不錯。”我回答。
結果就是過了一個禮拜,我們真的又約了一次。這一次Sandra另外有事,參與的人換成了Nick、Lyle、Caresse和我。起因是我跟Nick常去的健身房開了一個親子瑜伽的課程,我預約了一節課想帶Caresse去試聽。作為共同監護權人,我征求了Lyle的意見,他同意讓Caresse參加,還說想跟我們一起去健身房。我有點意外他居然會有這樣的興趣,而且還有Nick在場。
那天下午,我跟Caresse上瑜伽課的四十五分鍾裏麵,兩個曾經打過官司的男人打了兩局壁球。我們上完課出來隻看到第二局最後的一點點,Nick占一些上風,但不確定輸贏。等他們結束之後,我們在俱樂部的休息室喝東西,Nick告訴Lyle,他握拍的方式不對。他“唔”了一聲,沒說話。
我在心裏扮了個鬼臉,對自己說:有人不高興咯。看了一眼Nick,他也正看著我,眼睛裏帶著點特別的表情,嘴上繼續對Lyle說:“動作不對容易引起運動傷害,我這樣說,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Lyle回答。
三天之後是Lyle的生日,根據協議上的安排,Caresse那天歸他。我們事先約好,他中午到我那裏接走孩子。
晚上快到十點的時候,我又接到他的電話,接起來就聽到Caresse扯著嗓子大哭的聲音,Lyle在旁邊說:“不要哭了,我們給媽咪打電話,聽媽咪在跟Care講話了。”
我著實緊張了一陣,以為Caresse又生病了,直到Lyle告訴我,小姑娘在客廳的台階上磕了一下,不重,哭了一通,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開始想媽媽了,不要他也不要Sandy,隨便怎麽哄,隔一會兒就會想起來要找我,到處都找不到就跑到門口踮起腳攀著門把手,淒淒涼涼地喊“媽咪媽咪”。
“我現在帶她過來行嗎?”他問我。
我說當然可以,想了一下又說:“太晚了,外麵冷,她路上要是睡著了,容易著涼的。還是我到你那裏去好了。”
“那樣最好,”他回答,又對Caresse說,“Care聽到沒有?媽媽馬上來了。”
掛掉電話,我隨便穿了點衣服出門,在樓下攔下一輛出租車。到了Lyle那裏,門衛和電梯間的侍者都還是原來的人,他們還認識我,卻又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含含糊糊地點頭叫我“女士”,我也含含糊糊地點頭答應了。電梯到了,女傭已經開了門在等了,裏麵卻沒像我想象的那樣傳出來小孩子呼天搶地的哭聲。我走進去,在嬰兒室裏找到他們。房間裏隻開著一盞床頭燈,Caresse換了睡衣躺在小床上麵,Lyle坐在床邊的地上,聽到我進來,回頭跟我打了個招呼,繼續講他的故事。Caresse聽故事入了迷,朝我揮揮手笑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她爸爸身上去了。我在扶手椅上坐下來,覺得自己這趟來得有點多餘,但是在這個房間裏,似乎又沒有哪個人真的是多餘的,沒有齟齬,沒有尷尬,隻有床頭燈溫暖柔和的光暈,小孩子身上特別的奶香味,和一千零一夜裏麵阿裏巴巴的故事。
唯一遺憾的是那個講故事的人比較業餘了一點,很多“所以”很多“然後”,說到一半又問我,故事裏聰明的女傭叫什麽名字。“Marjana.”我告訴他。
等到四十個強盜全部殺完,Caresse揉揉眼睛,翻了個身,背對著燈光閉上眼睛,吸吸奶嘴很快睡著了。Lyle轉過身,食指放在嘴唇上對我說“噓”,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到起居室,他笑著輕聲問我:“你說為什麽她要聽這麽血腥的故事?她真的聽得懂嗎?”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給她講這個?”
“因為想不起別的。”他說,“本來以為是個蠻合適的睡前故事,直到講到強盜砍掉Kasim的頭,我想換一個,但Caresse不肯。”看起來他還是蠻有成就感的。
“以後她要是再哭,你知道該怎麽辦了吧,”我笑著告訴他,“要是她摔跤了,先讓她指給你看哪裏撞疼了,親一下那裏,她就不會再哭了。”
“那我這裏也需要一個吻。”他解開袖口給我看他的手腕,腕骨內側有一點淤青。
“真的扭傷了?”我嘲笑他,“你們男人打球就是容易當真。”
“哦,這可不是打球這麽簡單。”他扣好袖扣回答,又問我,“你跟Nick,你們是在約會嗎?”
“我們是一起去健身房的朋友。”我說。
“他很不錯。”
“真心話?”
“當然不是,”他笑著搖頭,“有句話要提醒你,越是好的運動員,越是壞的情人。”
“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跟他討論這樣的問題有點怪怪的。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又去嬰兒室門口看了一眼,Caresse已經睡熟,我走進去拿掉她嘴裏的奶嘴。人們總是把睡夢裏的孩子比作天使,說他或者她睡得像個天使,話說的如此溫情脈脈,但的確是真的。每當那種時刻,他們終於安靜下來,合上清澈的眼睛,眼簾小而柔軟,細長的睫毛蓋在粉紅色的臉頰上麵,嘴巴裏吐出清甜的氣息,如果當真有天使,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退出來。
Lyle在門口看著我們,對我說:“我們的Caresse是最好最好的孩子不是嗎?”
“所有父母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我回答,心裏卻被那個“我們”燙了一下。
“至少對我來說她就是最好的。”他繼續說下去,“你們兩個,是我得到的最好的東西。”
我想提醒他,我已經不是他的了,Caresse他也隻有百分之五十的監護權而已,嘴裏卻隻是回答:“很晚了,我回去了,Caresse睡了,你這裏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了。”說完就朝門口走過去。
他站在原地,沒有說拜拜,反而對我說:“的確不是因為需要,是我想要你留下來。”
我寧願自己聽錯了,也真的當是聽錯了,沒有回頭,繼續朝門口走。他過來抓住我的胳膊,說:“很晚了,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