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華僑圈子裏的女人 (2)
不過,我還是不夠美國化,完全沒想到他說DoubleDate是當真的。一個多禮拜之後,星期五的傍晚,他打電話過來說,周末他來領Caresse的時候,會把他的約會對象一起帶來。
“那一起吃晚飯吧。”我還沒下班,用辦公室裏通常的那種口氣大方幹脆地發出邀請。
“好的,你也帶上你的約會對象。”
我曾經以為這種情形之下,一定得找個英俊體麵自信滿滿、在前夫麵前不落下風、決不露怯的男人,才過得去。但真的到了這個份兒上,倒變得極其坦然。我告訴他:“我沒什麽特別的交往對象。就我一個人。吃意大利菜好嗎?Caresse可以吃麵條,我來定位子。”
定下約會之後,我在心裏盤算了幾次,該怎麽打扮自己,怎麽跟他的新女友聊天,想不出個頭緒,最後決定一切隨意。星期天早上,我還是平常周末的打扮,深灰色開衫加牛仔褲,頭發隨隨便便梳了個馬尾。下午三點多,門鈴響了,我在門禁係統的監視器裏第一次看到他的新女友,站在他身後。門開了之後,他開門,退到一邊,讓她先進來,這種細節他從來不會出錯,得體而動人。匆匆一眼看起來,她非常美,深色頭發長到鎖骨處,帶一點卷,向裏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我突然有點後悔沒化妝,沒吹頭發,也沒換件好看點的衣服。
開了門見到了真人,倒沒有第一印象那麽驚豔。她不過分年輕,也不老,三十歲左右,最好的年紀。身材很好,至少有五尺十寸高,還穿著高跟鞋,而我腳上隻有雙圓點圖案的襪子,沒穿鞋,看起來比她矮了一大截。
Caresse一聽到門鈴聲就很激動的站在門口等著看有誰會進來,開門看到爸爸高興得直跺腳。
“e,這是Sandra。”Lyle對我說,轉頭又告訴Sandra我的名字。
兩個女人握手。Sandra蹲下來拉拉Caresse的小手,給了她一隻米棕色的泰迪熊。
Caresse喜歡小熊,似乎也蠻喜歡爸爸的新女友,一開始就沒什麽戒備,很聽話地讓說“你好”就說“你好”,讓握手就握手。過了一會兒還拿了自己的照相簿去給她看,小手搭在她的膝蓋上麵,一點也不陌生的樣子。
我笑著對Sandra說:“Caresse喜歡年輕漂亮的姑娘。除了你,隻有這裏十一樓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她第一次見到就很喜歡。”話說出來,我自己也覺得吹捧得有點過頭了,特別是那句“十三歲”。Lyle看了我一眼,沒有笑,卻足以讓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滿不在乎地看回去,Sandra聽了倒很高興,盡管穿了絲襪連衣裙不很方便,還是跪在地上陪Caresse玩。Caresse給她一塊磁性板,她想畫隻兔子上去,描來描去的畫的卻像隻老鼠。很普通嘛,我暗地裏又刻薄起來,莫名其妙的有點得意。
晚飯之前,我們帶著Caresse到附近的遊戲場去玩。Lyle抱著她去玩滑梯,我和Sandra站在邊上聊了幾句,她說英語的時候,有些詞會帶一種特別的轉音,有點怪卻很好聽。她對我說,她其實是德國人,在第三十二街上的一家出版公司工作。還告訴我,她覺得Lyle很好。的確,好爸爸,跟前妻和平共處光明磊落的。但沒過多久,她又開玩笑似的問我:“有沒有女人跟他相處得足夠久,直到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的?”
“就我所知,沒有。”我也開玩笑似的回答,發覺她其實也不像看起來那麽普通。沒有人真的那麽普通。
Lyle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陪Caresse玩,他個子高,可以一下把她抱到最高最陡的那個滑梯上去。小姑娘興奮地尖叫,我卻嚇得要死,趕緊跑過去接著,等Caresse平平安安回到地上,才又有閑心嘲笑人了,輕聲問Lyle:“你是不是迷上綠卡婚姻了?”
他無所謂的回答:“這句話絕對要告訴Cheryl-Ann,她肯定會喜歡這種說法,事實上,這句話聽起來,簡直就像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一樣。”
我撇撇嘴說:“聽起來好像是在罵我嘛。”
他笑了一下,一把抱起Caresse,又把她放到最高的那個滑梯上。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不出聲地對自己說,這樣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不管是女朋友還是滑梯,我最好還是不要瞎操心了。
吃晚飯的時候,我問Sandra:“你們怎麽認識的?”
“哦,”她摸了一下頭發,有點不好意思,“真的很偶然,我們是在紐黑文那間醫院裏遇到的。我去耶魯見一個作者談書稿的事情,到了之後才聽說他摔了一跤,斷了腓骨。說起來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如果那個教授沒有誤了交稿日期,如果他沒有摔斷腿,我跟Lyle就不可能遇見。”
“醫院?你也是去探望病人?”我問Lyle。
他搖頭,Sandra替他答了:“他前一天剛做完一個小手術,穿著病號服,在走廊裏亂轉。我走錯了樓層,撞到他一下,他扶著欄杆幾乎直不起身子,我以為自己要犯過失殺人罪了,說了無數句對不起,把送他回病房,給他找來護士……”
“……我正好在找那個護士,她沒收了我的手機。有監護設備的房間不能打電話,我沒守規矩。”Lyle接下去說,好像那是個愛情故事接力。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看著Lyle,問他。
他也看著我,卻沒有講話,回答我的又是Sandra:“九月四號下午,我記得很清楚,到今天為止,我們剛好認識四十天。”
九月四號,那天上午我給他打了個電話,那是我們離婚之前最後一次講話。如果Sandra驚訝地看著我問:“你不知道他動過手術?!我不能想象自己的反應”
甜點上來之前,Sandra去了化妝間,隻有我們三個坐在位子上,我終於開口問他:“你生病了?”
他點頭,然後很平靜地解釋:“切除膽固醇息肉,很小很簡單的腹腔鏡手術,整個過程不到一小時,兩天之後就出院了,完全沒有危險,我母親那方麵有家族史,她和Gerard都做過類似的手術。我隻是終於下決心盡早去做了而已。”
“為什麽沒告訴我?”
“原因很多。”
我在心裏幫他回答:他不想在那個時候再有什麽事情發生,改變原來的計劃,他想離婚,我也想,就那麽簡單,猜也猜得到。於是,我沒等他解釋,又換了一個問題:“你還有什麽會遺傳的病沒告訴我的?這是你的私事,但是關係到Caresse。”
“沒了,你呢?”
“我爺爺奶奶七十歲以後都有高血壓,我爸也有這趨勢。我右眼有一點點近視,大約五十度。但不戴眼鏡也能看得清楚。”
“所以,你也不是那麽完美。”
“我有說過我完美嗎?”
“那要看你怎麽看了。”他說,“你是我遇到過的最會批評人的人,很有效率,喜歡下結論,通常這樣的人都覺得自己很完美。”
我想說,想吵架是怎麽著?話沒出口,Sandra回來了,坐到他身邊,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看看我們問道:“我錯過什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