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豔遇改道 (2)
當年她與忱的愛情,幾乎被所有人議論。她的朋友,皆說她傻,為這樣一個手頭沒有多少積蓄,工作也無多少起色,麵貌也很一般的男人,拋夫棄女,值得麽?她與人解釋了許多次,說他其實是一個多麽優秀的男人,而且,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他肯為她離婚,她當然也肯為他,丟掉一切俗世的安穩與繁華。她就這樣在父母的吵鬧和外人的指責裏,與忱離開了小城,飛去遙遠的海南,為這份愛情,找尋一份寧靜的港灣。
她這一去,才知道錯了。錯在哪裏,她也不清楚,隻是覺得,這份愛情燃燒到成熟的時候,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恬淡與美好。至少,那濃鬱的愛戀,如海潮一樣退下去的時候,沙灘上留下來的,不過是些散亂的海草與小蝦,並沒有她想要的閃亮的貝殼。
他們開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兩個人都忙著工作,竟是再難有昔日的閑情雅致,對桌喝一杯清香繚繞的綠茶。晚上的洗腳水,都是各自泡完了,各自倒掉。晨起出門為了趕坐公交,不僅沒有擁抱,連一聲再見,有時也給省略掉了;而昔日那個笨拙的男人,是每日都要叮囑她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才會走的啊。她屢屢告誡自己,不要拿忱,與過去那份婚姻相比,無論如何,他們是因為被愛情灼燒了,才奮不顧身地結合的。所以不管他們在愛情的大火裏,煉成金子還是一堆廢鐵,她都不應該後悔。
可生活還是將破損晦暗的碎屑,在光芒四射之後,灰撲撲地灑落在她的周圍。他沒有一技之長,始終找不到一份正式的工作,隻好做著散工,隨時等待老板解聘的命令。兩個人的薪水,除去租房,剩下不多的,還要勻出兩份來,給各自的孩子寄去。而老人,則已經顧不上了。許多次,她在街上,看到有兒女相攙著散步的老人,總會內心愧疚,繼而想,如果沒有離婚,現在的自己,該是在家裏,為老公與女兒熬一鍋銀耳粥,或是陪父母吃一頓水餃吧?這樣的想法,第一次閃出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但當它頻繁跳出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昔日始終不肯承認的一個事實:自己,是真的後悔了。
可是,後悔又有什麽用呢?那個曾經如此寬容了她的男人,曾經為她每日做飯洗衣的男人,曾經笨拙到隻會用行動表達愛意的男人,曾經為了給她買一件衣服,熬夜寫字換取稿費的男人,曾經在她的父母麵前,淚流滿麵的男人,而今,已經有了一個真正懂他的妻子。她,是徹底回不去了。
她終於明白,那在半空裏絢爛綻放的,是愛;那於地下細細流淌的,也是愛;隻是,她忘記了,隻有那長久的,才能溫暖漫長孤單的旅程。
割愛。
她和小詞是從小的玩伴。即便是工作了,也隔個三天兩日便要見一麵,否則,兩顆心總會覺得寂寞難熬。有什麽好東西,必也會毫不吝惜地兜了來與對方共享。甚至是交了男友,也定是讓另一個過了目,發一句行或不行的話,才會安心交往。
卻是獨獨在小詞把文康帶來,讓她鑒定拍板時,她怔怔地望著對麵第一眼便幾乎把她看到心裏去的文康,竟是呆癡得忘了像往常那樣,在桌子底下小詞伸過來的溫熱的掌心裏,寫個“好”或是“不”字。待到回過神來,小詞的手,早已縮回去,緊緊握住了桌上文康的手。
那頓飯,三個人吃得有些尷尬。她從沒有奢望過,一見鍾情的奇跡,會在自己的生命裏出現。卻沒曾想,它不僅來了,而且用這樣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漫不經心似地,考驗煎熬著她。明明知道這是錯過了再也難尋的愛人,卻被另一雙眼睛隔著,不敢過去相認。甚或,隻打一個招呼,淡淡地說聲“你好”。
她不能確定小詞對她的這份心思,究竟能覺察幾分。卻是清楚,小詞對文康,是認了真,且有種過分誇張,或是要向誰證明什麽的熱情與瘋狂。有一次,小詞甚至當著她的麵,摟著文康的脖頸說:阿康,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文康意味深長地隔著小詞默默看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那麽你身後這位好姐姐呢?也忍心丟了麽?小詞卻沒像以前那樣,嬌憨地轉過身來,怕她飛走似地緊緊將她抱住了,說一些將她的心都化掉的甜言蜜語。她似乎沒聽見這樣一句話,倚在文康的懷裏,幸福地微閉上雙眼,許久都沒有開口。任她在身後,心,慢慢慢慢地變涼。
但小詞並沒有因此而把她這個朋友冷落掉。照樣三天兩頭地找她玩,當然是帶著文康。有許多次,小詞自告奮勇地跑遠路,去買她和文康都愛吃的糖炒栗子,獨留了她和他麵對著麵,一口接一口地呷著透明杯子裏的綠茶。水磨石的茶幾上,映出他的臉,眼睛是向她這邊看過來的。嗓音,都比小詞在時,溫柔了許多倍。但也沒說什麽讓彼此耳熱心跳的話。就像,小詞依然夾在中間,將她和他的心,隔得極遠。
但還是有一次,趁小詞不在,他慌慌地問她,為什麽不肯戀愛?她看著桌麵上映出的他的緊張的眸子,低聲但又極清晰地回答,其實有喜歡的人,隻是不敢奢望,這樣一份愛會屬於自己……不等她說完,他便急急地接過去:為什麽?隻要你肯開口向他要,這份愛,他定是會全身心地給。她終於抬起頭,第一次那樣長久又專注地看他。他的眼裏,滿蓄了她向往著的渴盼、鼓勵和深情。可是她還是在他要把一隻手伸過來的時候,很迅速地,站起身,去飲水機旁接水。按了很久的水龍頭,聽見他說沒水了,才一下子回過神來,看著空空的飲水機,背對著他,嘩嘩地流出淚來。
這次之後不久,小詞便和文康定下了結婚的日子。伴娘,當然她是賴也賴不掉的。按照當地的風俗,伴娘要在新郎來接新娘的那天晚上,千方百計地“為難”新郎,以其讓他明白,新娘不是那麽容易,就讓他娶回家去的。那個晚上,她硬生生地堵住門,對著胸前掛著喜慶的“新郎”二字的文康,挑眉問道:你知不知道,新娘最愛吃什麽飯,穿什麽衣,說什麽話。他低頭看著一臉挑釁和火藥味的她,當著很多人的麵,慢慢地說:新娘和你一樣,愛吃蛋炒飯;和你一樣,愛穿棉布裙;和你一樣,愛說相反的話。隻是,新娘飯菜口味重,你偏淡;新娘棉布裙愛配水晶色的涼拖,你卻穿白色的球鞋;新娘說完反話,自己會立刻糾正,而你,卻要靠別人仔細地揣摩。
她的心,痛得厲害。預備下的那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卻在周圍人的笑聲裏,再也說不出。她擠出笑來,對他說:我把小詞交給你,你要好好地愛她;這一句,是真話。他也微微地笑著,說:我知道。
她一閃身,在眾人“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的喧鬧聲裏,看他跨進門來,迎娶她和他,都不肯去傷害的小詞。
忍痛割愛,在她和小詞一同走過的27年的歲月裏,有過無數次。卻是,再也沒有這件,讓她痛得這樣徹底,亦這樣難忘。可是這樣痛著,她還是會在心裏,將得了愛亦得了幸福的小詞,溫柔地放回原有的位置,讓她在自己心裏,天長地久地,安心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