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國聯會場上的奇跡 (1)

海軍可以隨便找點事情表揚一下自己,放鬆放鬆心情,陸軍卻不可以。

上海戰報天天傳往國內的參謀本部,上麵披露的情況一天比一天讓人寒心。

畢竟戰報這東西不是寫通訊報道,玩不得花活兒,更吹不得牛。

作為參謀總長的載仁親王照例是不管這些雜活的,操心的事都落在了次長真崎甚三郎中將(陸大19期)身上。

以前仗打不好,還可以把責任推在海軍身上,罵他們是笨蛋,可現在陸軍唱主角了,你還能再怪誰?

眼下日軍的處境比較尷尬,進又進不去,退也退不得。

股票如果不幸被套住,解套的辦法無外乎兩種,一種是咬牙割肉,另一種是繼續買進。

日本人的脾氣,打死也不願割肉。

那就隻好繼續買進。

真崎次長決定把砝碼加上去,無論如何再賭上一把。

報告打到陸軍省,提交內閣進行討論。

一般來說,參謀本部肯如此尊重政府內閣,把這個橡皮橡章真當回事,都隻出自於一個原因,那就是連他們自己都有點搞不定了,得拉一個人進來陪綁。

沒想到內閣也快被上海這碼子事給逼瘋了。

現在的外相換成了我們熟悉的老朋友芳澤謙吉。

犬養組閣的時候,什麽官位都安排了,就是外相空缺,由他一個人兼著。大家開始還以為老頭子風格高尚,這麽大年紀還要身兼兩職,為國家省錢。可沒過多長時間,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原來這個位置是他專門給自己女婿留著的!

的確,芳澤的業務水平夠爛,在國聯的工作表現也隻能用“差強人意”四個字來形容,但這些都架不住他有一個好丈人。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看來,有水平不如有背景,這句話到哪裏都適用——日本人把這段時期的日本外交,形象地稱之為父子外交。

不過芳澤的高升倒也不全是一件壞事,至少國聯代表可以換一個稍為像樣點的人物了。

原駐比利時代表佐藤尚武披掛上陣。

跟芳澤比起來,佐藤無論是外語還是應對能力都要強上一些。

自從中國代表顏惠慶提出要援引國聯盟約第15條,將上海問題提交大會後,這位新任日本代表就緊張起來。

他並非蠢人,也發現了這個提議的要害所在。

可是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顏惠慶的要求都很正當,很難辯駁。

想啊想,終於想出了一個理由。

在理事會討論中國代表提議時,代表日本一方的佐藤表示堅決反對。

理由竟然是:中國太亂(“無組織國家”)。

這也能成為理由?

回答是能。

因為下麵還有一係列推理——既然亂,所以就無組織無紀律;無組織無紀律,所以不能保護日僑;不能保護日僑,所以我們才打了起來。

最後引出結論:這事都是中國自己造成的,解鈴還需係鈴人,跟國聯大會無關。

為了這個理由,佐藤先生是很費了點勁的,繞完這段口令後,再看與會者的表情,他放心了。

事實上,佐藤的話確實點中了西方國家的一個要穴。

那就是害怕中國亂。

如果佐藤說的是實話,日本遇到的麻煩,他們也可能遇到,畢竟在中國誰都有僑民。

那麽,上海爭端還是在理事會裏麵議論一下算了。

會議風向突變,中國的提議一下子麵臨著擱淺的可能。

現在擺在即將發言的顏惠慶麵前的,還有一次機會,有且僅有一次。

這位前北洋政府國務總理能完成此重任嗎?

除非奇跡發生。

顏惠慶一直在靜靜地聆聽佐藤的發言。

佐藤使用的是法語,這對顏惠慶來說沒有任何障礙。他完全是用法語的思維在判斷和分析著對方的每一字、每一句。

顏惠慶走上講台,他用的是英語。

他承認中國的確還很亂。

佐藤笑了,這不是在不打自招嗎?

可惜他笑得太早了,因為中國外交官的精彩演說才剛剛開始。

顏惠慶說:其實我們的國家和人民都不希望亂,我們要統一,要和平,要建立一個現代國家。我們一直在為此不斷努力。

但是有一個國家卻希望中國越亂越好,以便渾水摸魚。

這個國家就是日本。

顏惠慶可以拿來佐證這一觀點的例子太多了,幾乎信手拈來。

坐在席位上的佐藤漸漸不安起來,因為他知道,這些例子都是鐵的事實。

各國外交官們已經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佐藤君,後脊背已經在出汗了吧,不要緊張,因為接下來,你還將大開眼界,被對手更厲害的殺手鐧所擊倒。

顏惠慶忽然話鋒一轉,說到了“無組織無紀律國家”,這正是此次佐藤拿來攻擊中國的一顆大炮彈。

現在,這顆炮彈被顏惠慶撿起來,塞到炮膛裏,又打了回來。

誰是無組織無紀律的國家?

我告訴大家,日本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典型!

請問日本代表,你們在國聯理事會上究竟表了多少無用的態,做了多少虛假的承諾?

你們一會兒說不擴大事態,一會兒說要撤兵,可什麽時候真正實行過?

在座各位是不是還記得,“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日本政府代表曾在這裏親口承諾,他們會從東北撤兵,並恢複到事變以前的狀態。可結果如何呢?

結果不僅沒撤兵,就連東北的其他地方也被日軍完全占領!

現在日本又在上海挑起了事端,請問: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顏惠慶打回去的這發重磅炮彈頓時就把佐藤掀翻在地。他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會議大廳裏回蕩著顏惠慶那激越的聲音:

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正是這句憤怒的詰問引起了在場幾乎所有外交官(除日本)的共鳴。

是啊,這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麽?

所有日本代表在國聯出爾反爾、耍賴放刁的表現此刻都被翻了出來。

第一次大家認為你頑皮,第二次大家認為你不小心,第三次大家認為你可能會痛改前非,第四次……

吃飽了沒事幹撐的吧你!有這麽玩人的嗎?

日本“無賴國家”的形象就在這一刻定了格。

各國代表們這回再不能允許有第四次了。因為這是在上海。

就撿兩個大點的說吧。英國,在華投資的77%,在這裏;美國,在華投資的65%,也在這裏。

你自己不想在上海灘好好做生意,就滾一邊去,別在這裏瞎搗亂,攪了大家的好事。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2月18日,國聯理事會做出決定,中日上海案移送大會,並於3月3日(因時差關係,上海時間應為3月4日)舉行特別大會進行討論。

奇跡果然發生了。

理事會決議通過後,一家英國報紙的記者當場說了這樣一句話:

顏惠慶可以勝過我們大英帝國最好的外交官!

走馬換將

外相芳澤不是沒在國聯待過,國聯理事會的這條決定意味著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一定要在3月4日前解決問題!

隻要能夠在這一天以前徹底打敗中隊,上海的事由我們說了算,國聯就是開大會也白搭。

內閣馬上通過了參謀本部的增兵報告。

真崎次長開始考慮新的指揮官人選。

比較難。

比植田謙吉中將的資格還要老,能力還要高,上陣了還要確保能贏,一時半刻到哪裏去找這樣的神人?

況且到了這一步,上海戰事已真正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一般功成名就的將領就是達到條件,也沒幾個肯冒著風險去上海。

這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弄到身敗名裂的下場,到時候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

上窮碧落下黃泉,總算讓真崎找著一個符合條件,而且不怕的。

他就是白川義則大將(陸大12期),曾擔任過關東軍司令官,又在田中內閣裏做過陸相,無論是帶兵經驗還是資曆聲望都夠格。

此人堪稱是老鬼子裏的老鬼子。到他這個年齡,還在軍隊高層裏服役的陸大畢業生已經寥寥無幾,能做到大將的更是鳳毛麟角,同期生中,除了他,就隻有一個鈴木莊六。

讓白川出馬也是沒辦法的事。老的不願上,小的不能上,就隻有他了。

這麽大年紀還惦記著為國效力,而且不計較名利得失,從真崎次長的角度來看,這人可真夠意思。

當然,那時候的他和白川本人恐怕都沒想到,上海確實是塊邪地方,白川雖然不至於搞到“名裂”,“身”最後還是“敗”在那裏了。

2月23日,日軍抽調第11師團(善通寺師團)、第14師團(宇都宮師團)組成“上海派遣軍”,任命白川義則為“上海派遣軍”司令官,前往上海參加作戰。

加上原先的部隊,到時日軍總數將達到7萬(號稱10萬),而19路軍和第5軍加一塊兒6萬還不到,不光是武器裝備,連人數都處於劣勢。

為了避免把白川的牌子也砸掉,真崎還通情達理地另外拉了一個老家夥菱刈隆大將(陸大16期)出來,由他擔任名義上的上海戰事總指揮。

這個菱刈隆在打仗方麵雖然看不出來有過人之處,但額頭高,運氣好,屬於“福將”類型的。他是日本曆史上唯一一個先後兩次擔任關東軍司令官的人,就是因為“碰上了”。

早先菱刈隆在台灣做司令官,那地方悠哉是悠哉,但出不了什麽成績。偏巧時任關東軍司令的畑英太郎(陸大17期)招呼也不打一下,突然就生病“隔屁”了,沒人補,然後就把他喊去了。

沒多長時間,輪到“九?一八”事變要爆發了。然而在事變發生的前一個月,他卻又被鬼使神差地調回國去當了軍事參議官,關東軍司令換成了本莊繁(陸大19期)。當時看看好像很遺憾,菱刈隆失去了一個立功的機會,但實際上是救了他一命。日後東京大審判時,本莊繁就因立的這個“功”而被指定為甲級戰犯,最後自殺了才算沒被押到法庭上去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