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兵三個月 (1)

3個月是什麽概念?

現在的新兵訓練差不多就是3個月。

第一期學生更好,上場打仗時連畢業證都沒來得及拿,打到第二年開春才想起來要補發。

當然,這樣對學生而言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永遠不會有“畢業等於失業”的情況發生了。

大家都知道,學校成績好不好,師資力量也是很重要的。

老蔣做校長時就很為此而頭疼,因為學生好招,老師難找。

你找武秀才武舉人吧,這些人大多隻會紙上談兵,就連出過國上過軍校的那撥人裏麵,老實說,也沒多少有真材實料的,回國後從沒上過戰場的大有人在。

丘八大老粗裏麵倒有些會打仗的,但這些人又大多識不了幾個字,別說教學生了,囫圇話都說不全。

早先還有個蘇聯軍事顧問團,可以顧問教老師,老師再教學生,後來國共鬧分裂,就隻好純靠本土教官們自己努力了。

看看黃埔老師的名單:總教官何應欽,教育長張治中,以及下麵那些大大小小的軍事教官,從他們本身的軍事造詣和成就來說,也不是很高。但是沒辦法,矮子裏麵拔將軍,這就算當時能挑出來的最佳組合了。

在黃埔軍校舉辦首期開學典禮時,黨內大佬胡漢民曾有八個字的噴飯講話,叫做:三味煮雞,蘿卜大蔥。

下麵的學生都以為胡老是在介紹廣東菜譜(粵菜在國內菜譜中算是自成一派),其實是他的廣東味普通話把《總理訓詞》給弄偏了。

原文為:三民主義,吾黨所宗。

就這麽些教官,就這麽短的時間,大家就湊合著吃吧,反正“三味煮雞,蘿卜大蔥”能吃得進嘴就行。

可是問題來了,既然如此,黃埔軍校後來又憑什麽那麽牛呢?

跟它的老校長蔣介石當然脫不開幹係。師父發達了,一般來說沒有不拉徒弟們一把的。但是反過來也一樣,徒弟們不推上一把,師父也沒發達得這麽快的。

打鐵還須自身硬,老蔣再有勢力,他也不會蠢到去用一幫廢物。

對黃埔學生而言,政治教育的影響力恐怕遠勝於純軍事教育。

黃埔軍校有一個著名的《革命軍人連坐法》,從它的條文上,你就可以看出它培養的軍人跟北洋軍隊有什麽不一樣:

排長同全排退,則殺排長;

連長同全連退,則殺連長;

……

以此類推,軍長亦如是。

軍長不退,而全軍官兵皆退,以致軍長陣亡,則殺軍長所屬之師長;

師長不退,而全師官兵皆退,以致師長陣亡,則殺師長所屬之團長(剛製定時未含旅長級別);

……

以此類推,排長亦如是。

這就是老蔣後來老喜歡掛在嘴邊的“黃埔精神”。

我們常在電影上看到的“弟兄們,給我上”,至少早期的黃埔學生是絕不敢如此做的,他隻會喊“弟兄們,跟我上”,然後操著槍自己帶頭衝。

當時北伐軍與軍校生的比例,曾經達到過觸目驚心的8∶1,也就是說,8個兵裏麵就有1個是黃埔出來的,而黃埔的這個還得帶著頭衝鋒陷陣。

黃埔軍校,進去不難,出也容易——都死在戰場上了。

沒有死的,憑著在學校裏學到的那一點東西,開始有所領悟,然後繼續打仗,接著再悟,死了算逑,沒死的終於就悟出了道,成了所謂的名將。

這正是黃埔軍校得以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時勢造英雄。

黃埔學生以前7期出道最早,也最為耀眼,此後無可超越者。

第5軍的俞濟時、李延年、宋希濂、孫元良以及時任第1師師長的胡宗南都是第1期的,他們除了運氣比較好,子彈在他們身上找眼時總是偏了那麽一點以外,戰場上的悟性也多多少少起到了一點作用。其中,胡宗南更是被稱為天子門生第一人,貌不驚人的一小個子,卻很早就做到了主力師的師長。

宋希濂是虛報年齡混進黃埔的,這還得多虧那時候技術手段不先進,要是像現在這樣查骨齡,有多少也得給退回來。不過,他後來的表現也說明,對於有潛質的人來說,年齡大小實在無關緊要。

強渡蘊藻浜

廟行激戰猶酣的時候,第261旅(宋希濂旅)已與19路軍換防,此時駐紮在蘊藻浜北岸。

一個多星期前,這裏正是19路軍給予久留米旅團以重創的地方。那場戰鬥給日軍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至今仍未散去,以致他們雖然在南岸屯有重兵,卻再也不敢輕易發動渡河攻擊。

正是考慮到宋希濂據河防守的責任也很重,張治中才隻要求從他那裏抽調一個團。但是宋希濂在表示可以遵令執行的同時,仍然提出了一個疑問:

這個團真的能解廟行之困嗎?

廟行大戰(第一次廟行之戰)

不妨來看看這張《廟行大戰(第一次廟行之戰)》圖(見25頁),此時作戰環境與久留米旅團強渡時的情況並無不同,在紀家橋一帶,下元無橋可過,我們其實也一樣。

從路線上來看,該團援兵需要繞道從塘橋渡河,路途很遠不說,大白天的,日軍轟炸機也不會閑著,肯定要一路跟著湊熱鬧,所以就算趕到目的地,也得是四五個鍾頭以後的事了。

現在戰場形勢如此緊急,雙方打得你死我活,守軍別說四五個鍾頭了,恐怕連一個鍾頭都等不起。

也許還沒等援軍走路走到一半,陣地就早已易手,一切都白忙活了。

張治中沉默了。宋希濂說得一點沒錯,可是眼下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的。

圍魏救趙,絕地逢生。

宋希濂提出,他可以傾全旅之力,強渡蘊藻浜,從側背打日軍一個措手不及,如此,廟行之困必解。

計是好計,連張治中聽後也拍案叫絕。

問題是蘊藻浜就那麽好渡嗎?

關於這個問題,曾在這裏吃過大虧的久留米旅團的旅團長下元熊彌少將應該最有發言權。

我們讓他來說說。

下元(表情憂傷):這哪裏是一條河,你幹脆說它是一條害人的坑算了。別看河麵不寬,水卻又深又急,遊過去、過去都行不通,隻能架橋過來。我們那天乘著下大霧,早上4點就從床上爬起來了,就這樣,我還放了好多煙幕彈呢,就怕被守軍發現壞事,你說容易嗎我。結果呢,不僅沒撈到便宜,還在回來時被自己人坑了一把,部隊都給打殘了。

如果老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說,我一定不會再跳這個坑,如果要在上麵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反正打死我也不去渡那條害死人不償命的河了。

你看,連哭哭啼啼的下元都說了,他是天沒亮就過河的,而且還下著大霧,打著煙幕彈。

以上條件,宋希濂都不具備,他憑什麽敢提出強渡蘊藻浜的建議?

這就叫做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它也暗合了出奇方能製勝的兵家要訣。

架設浮橋是不可能了,且不說工兵根本來不及做準備,沒了大霧和煙幕彈作掩護,對岸的日軍也不可能躺在陣地上看風景,讓你們順順當當地把橋搭起來。

隻有用船。

這次宋希濂用於強行渡河的部隊計有兩團四營,近2000多人,不是一個小數目,就算是10人一艘的小木船,也要200多艘。

一時半會兒,到哪裏去弄這麽多船?

出於同樣的看法,南岸的日軍也很放心,光天化日的,難道你們還能飛過來不成?

飛是飛不過來,不過接著蘊藻浜河麵上出現的一幕場景讓所有日軍都驚呆了。

前麵漂著的是小船、木筏,後麵跟著的是木桶、浴盆,甚至連門板都有,上麵坐著的不是來趕廟會的老百姓,而是持槍瞄準的中國士兵。

有沒有搞錯?!

就這麽一愣神的工夫,宋希濂旅已經殺到眼前——說過了嘛,這河就是深一些急一些罷了,又不寬。

如此快的速度和效果,連剛從旅部趕來的宋希濂本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從旅部駐地到河邊,半個小時就能走到。他本以為,在這半個小時裏麵,能讓先頭小股部隊搶渡過去就算不錯了。沒有想到的是,兩團人馬,除留下一小部分在北岸陣地作為戒備外,其他人早已一個不剩地到達了對岸,而且已向敵人縱深殺去!

想想看,自從黃埔畢業後,一路領兵打仗過來,從來也沒見這幫小子這麽亢奮過啊。

廟行大捷

就在宋希濂準備登上一隻小木船過河指揮的時候,突然從北岸陣地跑過來一名連長。

敬禮,報告。

什麽事?

請旅長允許我們這個連也過河去打鬼子。

宋希濂笑了笑:這恐怕不行,北岸這裏也得有部隊守著啊。

連長急了。

我們這個連已經到這裏十多天了,卻一直沒機會和小鬼子好好幹上一場。大家都憋不住氣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上陣殺敵的機會,又不派給我們。全連弟兄一個個難受得不行,紛紛來問我,很難應付啊。

連長帶著一種心有不甘又有所希冀的表情望著自己的長官,那神態,仿佛蘊藻浜南岸等待他們的不是流血犧牲的戰場,而是鮮花滿地的樂園。

宋希濂能夠理解,但還是不能答應連長的請求。

站在船上,望著青年軍官悵然若失的身影,他忽然得到一個啟發。

為什麽弟兄們打仗這麽拚命,為什麽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能夠實現閃電強渡?

原因,找到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一個軍人懂得為何而戰之後。

因為我們要“為國家爭人格,為民族求生存”,有此一念,雖千萬人,吾往矣!

宋希濂過了河,映入眼簾的除了岸邊日軍的屍體,還有搶運我方傷員的擔架隊,就是看不見大部隊在哪裏,舉著望遠鏡也看不到。

這幫小子,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賽跑。

宋希濂迅速趕到齊家宅,建立臨時指揮所。

剛與團指揮所架起電話,兩團就送來戰報:上岸後一路猛進,擊斃了約一個小隊的日軍,繳獲了大量迫擊炮彈、機槍彈藥以及各種各樣的東洋罐頭。

看來鬼子是真沒設防啊,那就繼續往前捅,捅到鬼子喊疼為止。

這一捅,果然聽得一聲大叫。

是植田的聲音。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廟行,放在麥家宅,哪裏能料到有人會突然攻其後側背,而且冷不丁冒出的這股奇兵還打得又快又急,一轉眼的工夫,一個大隊長又被對方幹翻在地。

死些人就算了,關鍵是兩個戰略要點也同時丟失,在進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的炮兵陣地幾乎無所遮蔽。

是勁敵啊,弄不好退路都沒了。

植田隻得從進攻部隊中抽出兩個大隊來救火,同時命令部分火炮後轉,向宋希濂旅進攻的方向轟擊。

他要把宋希濂重新趕過河去。

這是一場生死較量,中隊猶如破釜沉舟,既然來了,就沒有想過要回頭。

兩個大隊和兩個團,旗鼓相當,各不相讓,一時間,喊殺聲、槍炮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一遍遍地衝擊著人們的耳膜。

打到後來,當然又是刺刀見紅的肉搏戰。

宋希濂身為旅長,雖然不用親自上場拚刺刀,但他看到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兵中,有很多是刺刀傷。其中有個班長,左腿和左臂分別被刺入一寸多深——雙方都玩了命,受傷的這位還活著,剌他的那位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倘若不是腿上傷口太深,流著血無法前進,估計這位勇猛之士還不會下來呢。

日軍從下午5點打到日落黃昏,均無法使“憋著一口氣”的中隊退卻,他們隻好自己退了下去。

宋希濂傳令兩團勿再追趕,隻需在已占領範圍內“構築陣地,徹夜警戒”即可。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坐鎮指揮部的張治中一直在緊張地觀察著戰場的風雲變化,日軍正麵進攻力量陡然減弱,使他心裏一動:有戲。

一個消息傳來,宋希濂強渡蘊藻浜並站穩了腳。

臭小子還真有一手。

好消息接踵而至——

在蘊藻浜中曾經重創久留米旅團的19路軍張炎旅也已殺到。

太好了,這正是發起反攻的最佳時機。

張治中立即率領教導總隊馳援麥家宅,指揮88師和87師孫元良旅跌出陣地,向對手發起猛擊。

看一下《廟行大戰(第一次廟行之戰)》圖,孫元良從正麵,張炎自南,宋希濂由北,“三夾一”,可不就把植田給夾在麥家宅了嗎。

在中方三麵夾攻下,植田戰陣大亂,至晚上10時,大部分陣地被我軍收複,日軍不得不向淞滬線以東倉皇潰退。

麥家宅前的一股敵軍大概是打得時間太久,有點神經麻痹了,沒來得及跑脫,結果被孫元良旅一板斧砍過去,給削了腦門。

廟行之戰堪稱“一?二八”會戰以來戰況最激烈的一次戰鬥,也是公認的中隊戰績的最高峰。此役,日方的金澤師團和久留米旅團,中方的第5軍“兩師一總隊”、19路軍張炎旅幾乎全部投入戰場,雙方抵死相拚,肉搏廝殺的慘烈場麵隨處可見。

在累累戰果背後,是巨大的犧牲。全軍包括正副旅長在內,傷亡將官近90員,士兵死傷1000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