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浴血麥家宅

2月22日,具有決戰性質的廟行大戰打響了。

一開始,戰局的發展確實是朝著植田的願望去的。日軍充分發揮了其機械化優勢,集中炮火攻擊,專以摧毀第5軍防禦工事為樂。天還沒亮,就一口氣不歇地連續發炮,一兩個小時之內炮彈轟出竟有三四千發之多。等到天蒙蒙亮,飛機也能看清目標了,便也來湊份子,進行俯衝轟炸。就這麽反複刷過多遍後,等到正式進攻,第5軍的前麵別說工事,連泥巴都快被炸熟了。

炮轟機炸後,步兵開始進攻。同時,炮兵仍然在做配合,但為了不誤傷自己的進攻部隊,他們調整射距,轉而轟擊陣地側後,阻斷援軍進入。

這套花活兒,估計植田在陸大時不知演練了多少遍,確實十分的熟練。

上午7時,廟行以南的麥家宅陣地被日軍首先突破。

見此情景,日軍隨軍記者們特激動。

一連打了兩天,戰局方麵卻毫無進展,就算作為指揮官的植田還能強作鎮定,這些兄弟可再也受不了了。

他們跟植田不一樣,作為記者,雖然用不著到戰場上去送死,可是得趕稿子,采寫“振奮民心”、“揚我軍威”的報道啊!

植田戰無建樹,最多就是覺得麵子上過不去,可他們得麵臨被報社老板炒魷魚扣獎金的危險。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報社天天來催要勝利消息,可是戰場上卻沒料,這不是逼人上吊嗎?

到底是玩筆杆子的,最後總算想通了:眼下維護皇軍形象比什麽都重要,有料要寫,沒有料製造點料也得寫。

在實用主義思想的指導下,像“忠勇三肉彈”這樣聲情並茂的通訊報道便新鮮出爐了。

說中國部隊在廟行陣地前拉了一道鐵絲網,大家過不去,怎麽辦?於是便有三個上等兵主動要求承擔爆破任務。

爆破就爆破吧,這三個小子還正經八百地演了一段感情戲,而且過程囉唆得很(當然,這也是通常情節鋪墊的需要)。

先是眼淚鼻涕一大把,當眾囑托了後事,然後又把身上剩下的香煙和物品分發給其他人(便宜你們這些孫子了)。

走到門口,想想不甘心,又喝了幾杯斷頭酒。

你可能有點想不明白,又不是上刑場,搞這麽隆重幹什麽?中國19路軍的那60名勇士可是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上去了。

讀到下麵你就明白了。

既然是爆破,把炸藥包放在鐵絲網前麵,拉開導火索,再往後爬(有膽的還可以跑兩步),進入安全距離後等著爆炸不就行了?

可是他們不,三個“英勇”的爆破手認為以上程序比較麻煩,不像演感情戲那麽過癮,幹脆就抱著炸藥包,高喊著“天皇萬歲”的口號直接衝了過去。

結果鐵絲網炸開了,而他們自己也飛上了天。

記者們用“含淚”的筆調說,這三個“英雄”(或者說三個傻子)體現了大和魂的真諦。

真實情況是,為了那一小段鐵絲網,日軍在此之前已經折騰了大半天,又是放煙幕彈,又是用重炮轟擊,可就這樣,還是衝不過去,人倒是在地上躺了一堆。

後來調來了工兵,要搞爆破。中國守軍來得正好,看這幫爆破手爬過來,一槍一個,予以痛快了結。在這3個死鬼前麵,已經有4個被斃,4個受傷,他們也不是跟鐵絲網同歸於盡的,而是在跑動過程中被打死的。

“英雄”們隻是運氣不錯,大概是有一個炸藥包正好扔在了鐵絲網附近,引起了爆炸而已。

我就納悶了,不就是段鐵絲網嗎,至於弄得這麽驚天動地嗎?把你們的倭刀抽出來,可著勁砍兩下不就得了。

怎麽砍鐵絲網,連遊擊隊都會,要不要教教你們先?

負責防守廟行前線的,是第88師(俞濟時師)。見日軍突破了麥家宅陣地,師長俞濟時、副師長李延年(均為黃埔1期)立即把預備隊拉上去進行反擊,同時親赴一線督戰。

戰況已進入極其慘烈的階段。

流傳最廣的是一名叫萬羽的上尉連長,此君很有些俠客風範,大概是拜過師傅的,別人打仗端著槍,他則喜歡操一把劍在陣前橫衝直撞。

據說在部隊出征前,他還專門請人給自己畫了一幅肖像,然後送給妹妹,並對她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話——

“好好收藏這幅肖像吧,因為這很可能將是一幅英雄的遺照!”

兄弟,什麽時候不能開玩笑。這要命的當口,你頂得住,別人頂不住啊。

果然,這句話立刻成了他妹妹的催淚彈,當時聽了就大哭起來。

此情此景,想來誰都難免內心酸楚,然而劍客畢竟是劍客,史書留下的不是英雄的眼淚,而是他的朗朗笑聲(“羽一笑,揮鞭而去”)。

在廟行前沿,萬大俠揚眉劍出鞘,手執寶劍,帶頭發起衝鋒,與日軍玩起了劍道。

憑著大俠身份,他對麵前的小兵理都不理,專撿軍官單挑。在砍死2名日軍軍官狠賺一把後,自己也戰死沙場,從而成就了一幅真正的英雄肖像。

包括萬羽在內,俞濟時師從旅長以下,重傷的重傷,戰死的戰死,僅營長就犧牲了9個,連排長一家夥倒下去20多個。在付出巨大代價後,該師終於重新奪回麥家宅陣地,穩住了廟行以南的局麵。

中國黃埔

見南麵不行,日軍又立刻增兵殺向北麵,企圖對廟行形成合圍之勢。

這是一個帶有致命殺傷力的狠招。

收到報告,擔任左翼指揮的第5軍軍長張治中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勢有多麽嚴峻。

廟行倘若有失,植田的“中央突破計劃”就真的奏效了,日軍一路裹挾南下,19路軍和第5軍將雙雙陷入困境。

果然是一場生死大戰。

黃埔軍校教育長的額頭沁出了汗珠。

他迅速做出調整,命令俞濟時率部去廟行以北堵住進犯之敵,由第87師259旅(孫元良旅)馳援廟行以南,填補該處力量真空,同時讓教導總隊在後麵做好準備,隨時策應。

中方援軍殺到,日軍眼看到嘴的鴨子要飛,哪裏肯鬆口,也拚命把部隊往這裏送。雙方都不斷加薪添柴,誰也不願輕易退讓半步——道理很簡單,這個時候就像拔河一樣,任何一方隻要再多使一把勁,繩子就可能要被他們倒拽過去。

壓力再次傳遞到了張治中身上。

他手上有教導總隊,然而直覺告訴他,暫時還不能動這張牌,因為這是他最後的一張王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動。

如果教導總隊不能動,還有誰能動?

張治中這個師一共有兩個主力旅布防在附近,除了孫元良旅外,還有一個第261旅(宋希濂旅)。

那就從宋希濂那裏抽調一個團過來。

宋希濂可以說是張教育長的學生,因為他們都來自於同一個地方——黃埔軍校。

日本有陸大,中國有黃埔。

其實,就純粹軍事院校的辦學水平而言,當時的黃埔軍校隻能算是一般。

這倒不是我故意危言聳聽,隻要看看這所軍校的最初定位和辦學條件就知道了。

孫文他老人家鬧了多年革命,特別是經曆陳炯明叛亂之後,終於明白了槍杆子還是自己的好這個道理。招兵買馬是絕對必要的,但招來兵後得有人帶,也就是說,光有小兵沒有連排長還是不行。

黃埔軍校幹的就是培養連排長的活兒。

在中國,與日本陸軍大學校定位差不多且名氣很大的,也有一個,那就是保定軍校,它才是以培養中高層軍官為宗旨的。

既然培養的是最基層幹部,要的人多,自然就不可能百裏挑一了。就拿把關還算是比較嚴的第1期來說吧,1200人報名,最後正式錄取350人,備用120人(實際也是錄取了),加起來接近500人,錄取比例在40%左右,也就是說,兩三個人裏麵就能錄取一個。

兄弟是擴招前參加的高考,那時據說是10∶1,現在不知道是多少了。但我敢肯定,單從比例而言,肯定低於當年的黃埔入學考試。

正因為要求不是很高,入選標準也就隨行就市,既不會查你是否根正苗紅,也不會把你考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簡單點說,隻要你是年滿18歲的男青年(後來也招過一期女兵,趙一曼就是那一期的),不是文盲,基本貌端,又沒誤了考期,一般都能OK。

在黃埔1期生裏麵有幾個人差點沒被錄取,但問題都不是出在考試成績本身:

胡宗南是人家嫌他個兒矮,杜聿明是報考時間過了,宋希濂是年齡不到(隻有17歲)。

所以我比較難理解《人間正道是滄桑》裏麵,輪到“孫紅雷”參加考試時,怎麽搞得那麽隆重,看上去就跟選秀一樣。要不是孫同誌在個人才藝表演中露了一手繪圖的絕活,似乎連入選都難了。

導演啊,英雄出世前來個“晴天霹靂一聲響”有時確實也是必要的,可這真的跟黃埔資格考試無關。

由於學校主要培養的是連排長,教的課自然也是連排長應知應會ABC,都是步兵訓練作戰中要用到的一些常識性東西。比如如何整隊、怎麽抬腿(《步兵操典》);如何持槍、怎麽瞄準(《兵器學》);如何畫圖、怎麽看天(《地形學》);如何進攻、怎麽演練(《戰術學》)。

當然了,你要真把這些東西琢磨深、領會透,倒也不錯,問題是一是沒那麽多的時間,二是找不到合適的教員。

先行者當初建這所軍校,就是要準備馬上拿去派用場的,所以實際上辦的是速成班。

本來3年的課程,硬被像壓縮餅幹一樣擠成了6個月,中間還得去掉學政治的時間,碰上前線吃緊,臨時拉上去頂杠是常事,所以滿打滿算,能有3個月學軍事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