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奇襲“出雲號” (3)

這次行軍對於市民義勇軍來說堪稱一次作戰行動。他們半夜10點半出發,經6小時急行軍,於次日淩晨到達嘉定。整個行軍過程中,既無月亮,也無星光,但隊伍秩序井然,無一人隨意喧嘩或掉隊,完全符合銜枚疾走的要求。

在嘉定城,市民義勇軍晝夜巡邏,維持治安,不僅確保城內無恙,而且征招到一支生力軍——溧陽大刀隊(這些猛人都是信刀槍不入那一套的,與鬼子打肉搏戰那是沒說的)。

百難成鋼啊。這隊伍算是成形了。

正是由於看到市民義勇軍表現合格,指揮部才把他們派往寶山,以助翁照垣一臂之力。

此時,由於毛維壽師(一部)已奉令調入江灣,翁照垣一個人要管兩頭:一頭是吳淞,一頭是寶山。

吳淞這邊日軍攻得厲害,而旁邊的寶山基本無戰事,翁照垣就下決心把原駐守寶山縣城的部隊抽出來增援吳淞,寶山防務則轉由市民義勇軍接防,隻留下半個排,計18個兵來防守東門外江堤。

第二天,翁照垣忽然覺得有些不妥。

雖說寶山那邊現在很平靜,可萬一日軍來偷襲呢,這些人怎麽擋得住。

再把原寶山部隊調回吧,又不現實。因為他們來到吳淞後,早已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都分配好了。如果再走,沒人能填補他們留下的力量真空。

翁照垣隻好打個電話到寶山,告訴王屏南,防守寶山責任重大,問他能否支撐得住。

其實王屏南這時候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寶山不是嘉定,嘉定此前還屬於後方,而寶山就屬於貨真價實的第一線了。江岸上除了有一個小樹林外,幾乎無遮無掩,而從江堤上一眼望過去,甚至能看到列隊停泊或往來奔走的日軍戰艦。

當年鴉片戰爭的時候,英艦就是從寶山江堤附近登陸的。

為了保證吳淞防守,翁照垣不僅調走了寶山原有駐防部隊(1個主力營加1個機槍連),還把那支神神秘秘的溧陽大刀隊也一道喊過去了。現在寶山這裏,真正算是能打仗、會打仗的,隻有那18名正規兵,至於王屏南手下的這200個義勇軍隊員——

也會打仗,不過是理論上的。

這種情形下,誰的後背會不出汗啊。

但王屏南既稱好漢,自然也是個硬漢子。

他答複翁照垣:放心吧,撐得住,當然如果能再給點武器,就再好不過了。

當晚,翁照垣派軍需送來了手榴彈。

防守寶山,18個人靠實力,200個人靠勇氣,還能再靠什麽?

靠殺手鐧。翁照垣送來的手榴彈就是第一個殺手鐧。

手榴彈一共有8箱,每箱50顆,總共有400顆。這種手榴彈,據我估計,不是戰前19路軍通過“黑市”買的,就是後來“搶劫”海軍部兵工廠的那一批(明著不給,當然隻能暗著搶了,不然彈藥匱乏的19路軍怎麽撐得下去),反正是如假包換的好東西。因為它跟國內部隊慣用的那種木柄手榴彈不同,看起來更像日本的“香瓜”手雷。雖然看起來不咋的,但投出去殺傷力極大。

王屏南如獲至寶,立即帶領義勇軍進行投擲訓練。當然舍不得真拿“香瓜”來投,而是找差不多重量的鐵球來代替練習。

藝高人膽大,武器好也能壯人膽啊。有了這批手榴彈,寶山軍心大定。

原寶山駐軍很夠義氣,臨走時除了留下18個兵外,還移交了一個秘密機關——就在登陸的堤岸上,他們埋了9顆地雷,“萬一危急時,可供炸發”。

江灘地雷,這是最後一個殺手鐧。

好東西齊了,日軍也到了。

2月29日拂曉,義勇軍發現江上日艦由3艘增至5艘,且新增2艘噸位很大,估計是主力艦。看樣子,敵人可能要從寶山登陸了。

王屏南立即冒著炮彈趕到吳淞,一邊報告敵情,一邊探問是否有調援兵增防寶山的可能。

在得知吳淞自身也麵臨巨大的壓力,暫時無法增援後,王屏南又急忙趕回寶山繼續部署防守。

此時已是黃昏。

長江上的日艦忽然發炮轟擊,而且連續5發,均落於寶山城內,把鼓樓、關帝廟及多處民房炸毀。幸好部隊所居地未遭炮擊,而城裏居民已大多遷徙,剩下的少數百姓也躲避在地窖或樹林裏,所以並未受到大的人員損失。

但王屏南和義勇軍的神經已經繃緊了。因為仗打到現在,他們也知道了日軍的那個老套路:先集中打炮,打到一定時候就要衝上來了。

這是即將登陸的預兆。他必須立即調兵遣將。

作為登陸地點,東門江堤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其他各城門也要有所設防。

夜色籠罩大地。

但無人再能安心入眠。

王屏南親自來到江邊,用望遠鏡觀察敵人動靜。

這時,他發現江上的日艦開始移動,有3艘小火輪及搶來的30餘艘民船緩行至艦艇旁。

吃水很深的艦艇無法靠岸,隻能依靠小船登陸。

這個發現,確證日軍真的要準備動手了。

不是今晚,就是明晨。

恰在此時,吳淞方麵來電,說從他們那裏可以看到寶山城內有青煙出現,根據他們的判斷,這是日軍奸細施放的信號。

也就是說,還沒等日軍登陸,寶山就極有可能被“第五縱隊”從裏麵端掉了!

王屏南布置好堤上的防守,急忙趕回城內。

他發布命令,城內外實行軍事戒嚴,一律閉門熄燈,來往人等隻能憑口令才能通行,同時在各處布置警戒哨。

時鍾指向了晚上11點。

此時西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高過一聲的狗叫(“村犬呼聲甚厲”)!

這個細節是很有些蒙太奇味道的,也就是說比較、十分以及非常的嚇人。

深更半夜,全麵戒嚴,不準任何人隨意走動——事實上,也沒人敢在這種大兵壓境、黑燈瞎火的晚上走來走去。

是誰?奸細?日軍?

王屏南立即帶人衝向北門。寶山雖說是座縣城,卻是個小縣城,往來不過幾百米,算是短跑衝刺。

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這裏沒事,不等於其他地方也沒事。王屏南又趕到東門江堤,江上日軍未見任何動靜。

晚上風很大,並且開始漲潮。這對日軍登陸並非好事,因為江灘是漫斜著伸向江中的,漲潮時江水也不一定能到達岸邊,急漲的潮水反而對登陸的小火輪相當不利。

王屏南鬆了一口氣,看這樣子,今天晚上日軍是不大可能選擇登陸了。

他趴在地上,用手電筒照了一下手表,看到已是深夜1點。

趕快合一合眼吧,因為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

3月1日淩晨。

我們知道,此時此刻,日艦已在七丫口停泊,而善通寺師團正準備發起致命一擊。

幾裏之遙的寶山同樣麵臨著生死考驗。

觀察哨報告,江中日艦突然由5艘增至15艘,小火輪和民船也分別增加至10餘艘和百餘艘。

王屏南聞報,急忙親自率隊趕到江堤。

中午。

瀏河和廟行已經打成了一鍋粥,而日艦這時也開始分兵。其中,開往吳淞口6艘,瀏河2艘,停在對麵的還有7艘。

7艘日艦的艦首都對準寶山,同時排成一字長蛇陣,將炮口對準了陣地前沿。小火輪和民船開始向岸邊駛來。

仰視天空,黑壓壓的日機蜂擁而至。

已經別無選擇,這是要大打了。

對於市民義勇軍來說,這才是真正的考驗,最終極的考驗。

王屏南把兩個殺手鐧都搬了出來,地雷機關派3個人拉著,手雷都握在手裏,隨時準備向登陸日軍扔過去。

下午4點。

幾乎在同一時間內,日艦炮擊,日機轟炸,小火輪上的日軍開始用機槍向岸上掃射。

這是電影院大片才有的效果。

市民義勇軍藏身掩體,一彈未發,他們在等待日軍進入有效射程。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具有的整體素質。

打!

排槍齊發,日軍猝不及防,紛紛落水。

義勇軍扛槍的這幫兄弟充分證明他們能成為拿槍的幸運兒是有道理的,尤其是中間一個叫李楷的,這哥們兒簡直是《我的兄弟叫順溜》中“順溜”的現實版本:一個人用三支步槍,旁邊兩個人侍候著,專管給他喂子彈。他一般人還不打,專給開小火輪的司機“開小灶”,一槍一個,絕不缺斤短兩。

這下好,日本人連換司機都來不及了。

江灘登陸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10餘艘日軍小火輪玩了命似的往岸上衝,可死了一把司機和“乘客”後,就是衝不上來,沒奈何隻好掉轉頭退了回去。

日軍從寶山登陸的企圖失敗了,失敗在了一支業餘對手上。

如果不是市民義勇軍在寶山擊退日軍,吳淞必將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翁照垣旅最終就再也不可能撤出來了。

3月1日夜,翁照垣接到了撤退命令。

他立即向市民義勇軍下達撤退指令。

但收到指令後沒人肯撤。

大家的精神頭足著呢,打退十幾艘日軍小火輪,自己隻有幾個人受了點輕傷。每個人都覺得打仗並不像原先想象的那麽可怕。

甚至還有幾個人責怪那個神槍手“順溜”,說這兄弟也真是的,怎麽打得日軍不敢上岸了呢,應該讓他們登陸後再打嘛,那樣咱們還可以多繳些槍支彈藥。現在你看,咱們打死那麽多鬼子,卻都掉水裏去了,連個像樣點的戰利品都沒撈到。

不僅不想撤,還盼著日軍再來第二次進攻哩。

王屏南身為大隊長,也勸不住眾人,隻得再打電話請示,要求說明撤退的原因。

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斬釘截鐵的一句話:不要多問,趕緊走!(“快走為要”)。

軍令如山,王屏南隻得率隊放棄寶山,戀戀不舍地撤往指定的嘉定鎮防線。

半夜經過羅店時,他們才知道全軍總退卻的消息,也才知道,如果不退的嚴重後果,那是勢必要和寶山城一道陷敵重圍的。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3月2日拂曉,市民義勇軍到達嘉定,暫時跳出了日軍的包圍圈。

此時,吳淞的翁照垣旅自己卻還沒有撤出,成為最後一個陷於敵包圍之中的中國部隊。

而且看樣子,翁照垣還不想撤了,他的想法是:全旅依托吳淞要塞,打到光,打到死。

大家都以為翁猛人打紅了眼,或者是逞一時匹夫之勇。但其實翁照垣自有其難言之苦衷。

一開始,他不可能跟著市民義勇軍一起撤,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很可能日軍從吳淞一登陸,跟著屁股就攆過來,結果是連已經撤的人也撤不了了。

吳淞的堅守是一個標誌,隻要這裏沒有陷落,日軍就不可能從東麵橫掃過來。

這麽一猶豫,時機就錯過了。等到想撤的時候,發現往嘉定去的必經之路——無論是羅店還是楊行,都已被日軍所占領,而這兩個地方的日軍僅數量就要大大超出己方部隊。

要撤,就必須經過以上防線。一旦被日軍發現,雙方勢必纏鬥在一起,而以翁照垣旅現在的狀態和實力,孤軍作戰,無異於飛蛾撲火。

所以翁照垣一度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西撤是條死路,還不如繼續死守要塞,就算大家抱團犧牲,也比撤退時被日軍圍而殲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