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停戰令 (1)

見中隊已經大部西撤,不陪他玩了,白川又氣又急。他立即下令,要求善通寺師團和金澤師團拿出全部精神頭來窮追猛打,務必圍殲19路軍和第5軍,以便在國聯大會召開前把生米煮成熟飯。

3月2日這一天,日軍沒怎麽打仗,重點幹的活兒就是趕路,把中隊撤退後留下的陣地控製住。

至黃昏,善通寺師團在通過瀏河鎮後,隨即向嘉定進發,而金澤師團也已趕到了真如、南翔一線。

白川擺出的,是一副不殲滅中隊誓不罷休的架勢。

顯然,西撤也並未完全脫離險境,中隊隨時有被日軍繼續圍攻的危險。

這時候有一個日本人坐不住了——

駐華公使重光葵。

這位兄弟大學一畢業吃的就是外交飯,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外交戰線上工作,對這個行當可謂了解甚深。

他知道,國聯大會一開,日本就是想打也打不了了,不如趁現在中隊撤退,來個見好就收,這樣還能讓日本在國際上落個“仁義”的好名聲。

其實日本國內也早已力不從心了。

雖說中隊已退至第二防線,但其主力尚在,後援部隊也正陸續趕來。接下來的仗也不知要打多久,時間短了還好說,如果被拖在這裏,日本國內的人力和物力都難以支撐。

繼續增派部隊吧,日軍能派出來的援兵實際已達極限。因為當時日本總共隻有17個常備陸軍師團,5個已調去東北和朝鮮,上海來了3個半(半個是指久留米旅團),國內剩下另一半得用於看家,從兵力上已經相當捉襟見肘了。

還有,繼續打仗就得繼續往外掏銀子。在上海打了一個多月,錢花去不少,再想往外掏,口袋裏就羞澀了。

那位說了,沒錢可以借嘛。

問誰借?日本在國際上的名聲此時已臭翻了天(看看國聯的情況就知道了),想借都沒人肯借給它。

按照犬養內閣的估計,日本能拿出來的軍費連三個月都維持不了。

誰又能保證戰爭在三個月內一定能結束呢?

知犬老之心者,重光葵是也。

可是眼見3月4日的最後期限越來越近,老白川卻仍然是一副張牙舞爪的腔調,一點要收手的意思都沒有。

這可怎麽辦?

跟軍人打了這麽多年交道,重光葵對這些人的脾性非常了解和熟悉。你要是用政府命令來壓他,不僅不會聽命於你,還會像個驕傲的公雞一樣,昂著個雞冠頭,撅起屁股,理也不理你,而且以此為榮。

不能來硬的,得來軟的。不能走直線,隻能走曲線。

他先找參加過停戰談判的第3艦隊司令官野村商量。令他意外的是,都不用他再講什麽大道理,後者馬上表示十二分的理解和支持。

重光葵心裏這個感動。要說高素質,還得看人家海軍。要是陸軍也這樣,我們搞外交的就可以省好多心力了。

他真算是找對人了。

因為自從善通寺師團在七丫口登陸,中隊撤退至第二道防線後,海軍就需要點眼藥水了——沒辦法,紅眼病上來了,擋都擋不住。

自己辛辛苦苦開的局,沒想到讓陸軍後來居上立了功,這真是沒一點天理啊。

現在大使先生說應該讓陸軍罷手,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並且願意舉雙手雙腳讚成。

得到野村的支持,重光葵興衝衝地跑回駐華公使館,趕寫了一份宣布停戰的聲明書。

3月3日淩晨,各國通訊社都收到了這份聲明。

搶先發完聲明,重光葵鼓足勇氣,準備去做白川的工作。

他知道在一個人正打得順手的時候,這種思想工作不是那麽好做的。

必須找一個有麵子的強人來給自己壯膽。

他找的是首相特使鬆岡洋右。

論官職,鬆岡洋右當時隻是一個參議院議員。但論強硬,在國內那是數一數二的,活脫脫就是一個“鬥士”形象。

其實這位鬆岡小時候還是蠻可憐的,他的早年經曆完全可以被拍成一部苦情勵誌片。

鬆岡11歲時,家裏便破產了。兩年後,父親把他交給做船長的弟弟,希望這個弟弟能給兒子找一條出路。

船長叔叔把他帶到了美國。來到這個傳說中的西方花花世界後,叔叔給小鬆岡找的“出路”,就是把他一個人扔在美國街頭,讓這個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去想辦法。然後,他竟然就丟下小鬆岡,拍拍屁股走人了。

估計這個沒心肝的叔叔本身就是個不成才的東西,原本想趁此機會客串一回人販子,把鬆岡騙到美國給賣了,賺點小錢花花,卻沒曾想有價無市,“鬼畜”不收,一氣之下便把鬆岡給扔了。

可憐啊,才13歲,小學還沒畢業呢,就這麽被拋棄在異國他鄉。一時間,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也是鬆岡命不該絕,就在走投無路之際,有一家好心腸的美國人看到了這個孤苦伶仃的小孩子,就把他收養下來。

從此以後,一個農夫和蛇的故事便開始了。

正是這個鬆岡,在日後得勢後,一掃外務省中的親美英派,促成了德意日三國同盟,並主張對美國“絕不示弱”。

也許剛去美國的那段日子實在不堪回首,導致他對美國沒什麽好印象。

真奇了怪了,有怨申怨,有恩報恩,你不去恨那個不是人的叔叔,去怪山姆大叔幹什麽呢?不管怎樣,是人家救了你的,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大恩人啊。

因為經曆特殊,這鬆岡做人做事都有那麽一股子“你不惹我,我也要想辦法整死你”的狠勁。

早在日俄戰爭期間,他就利用擔任駐上海領事館助理的機會,弄到了俄國艦隊將從金蘭灣北上的情報,從而為日本海軍取得大海戰勝利立下了大功一件。

一個小小的領事助理,能夠起這麽大的作用,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鬆岡自此就引起了日本朝野矚目。

以後,這廝還做過關東都督府(關東軍的前身)外事科長、“滿鐵”副總裁、政友會議員,所到之處,都無一例外地要擺出肌肉男的造型,很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重光葵拉鬆岡出來的用意很明顯。因為鬆岡這時候也是讚同在國聯大會召開前,讓自己政府找台階下的。

鬆岡讚同停戰談判,除了有國聯因素、犬養關照(首相特使嘛,派他到上海就是為此而來)外,還與他的“滿洲情結”有很大關係。

別忘了,鬆岡可是在“滿鐵”混過好多年的,他對滿洲可是大大的有“感情”。

他像當時的很多日本要人一樣,認為日本最應該吞並的是東北,擔心如果日本在淞滬戰場上陷得太深,會影響到“滿蒙大計”。

看到連鬆岡這樣的“超級激進男”都主張及時收手,白川不得不冷靜下來。

這次談話足足進行了4個小時,白川終於接受了重光葵關於向全軍發出停戰令的建議。

下午1點,他在停戰令上簽字。

一個小時後,停戰令正式發布:“本司令官(白川)決定,隻要中隊不采取敵對行動,我軍將暫時原地不動,停止戰鬥。”

但在白川心中,仍然對全殲中隊存有很大希冀,並且信心十足。

隻要占領一個地方——

葛隆鎮。

停戰令是簽署了,但軍隊早上就派出去了,所謂覆水難收是也。你們就瞧好吧。

白川暗自得意。

說真的,這老小子確實是有兩下子的。

初到上海,他看中了一個七丫口,結果差點使中隊陷入被包圍殲滅的命運。

僅僅兩天後,他伸手指向了地圖上的另一個地方。

同樣是命門所在。

血戰葛隆

又得顯白我的地圖了,請對照《衝出生死線》圖——

葛隆鎮位於嘉定以西,黃渡以北,滬寧鐵路以東。一旦占領這裏,第5軍和19路軍的歸路就等於被切斷了,後果不堪設想。

白川:我用不著再在嘉定和黃渡跟你們一點點磨。我相信,隻要斷了你們的後路,那個崩潰的人必然就是你們。

欲保葛隆,必守婁塘,後者是前者的屏障。

婁塘鎮距瀏河僅僅15裏路。

3月3日淩晨1點,日軍善通寺師團前鋒部隊千餘人率先朝此襲來,並與在此駐守的孫元良旅第517團的三個前哨連交上了火。

“一?二八”淞滬會戰的最後一次惡戰開始了。

實際上,張治中事前並沒有料到白川會到這裏來斷他的後路,他把重點仍然放在嘉定城的攻守上麵,所以部隊實際上是倉促應戰。這使局麵一度非常被動。

517團的那三個前哨連一共也就幾百人,擔負的警戒線卻有3000米寬,也就是說防範的麵實在太大。

2小時過後,三個連便隻剩下了兩個連,而且被衝上來的日軍團團圍困住了。

就這樣,後麵的日軍仍然如同潮湧一般,不斷朝婁塘殺來。

早上8點,善通寺師團已在婁塘附近集結了4000主力,頻頻向517團主陣地發起全線攻擊。

當時危險到什麽程度,就差一步,日本兵就可以端著刺刀衝進位於婁塘的517團團部裏麵去了。

幸虧該團的一個連挺身而出,拚死力戰,才把日軍暫時擊退。

10點,旅長孫元良親自來到團部,一麵加強指揮,一麵向第5軍軍長張治中緊急報告敵情。

張治中知道婁塘情況危急,必須迅速派援。

此時與婁塘靠得最近的是嘉定,在這裏固守的是俞濟時師主力。

派俞濟時師北援?

日軍早已兵臨嘉定城下,這樣一來,也許正投其所好。可能不僅解不了婁塘之困,還會因嘉定之敵**,使局麵變得更糟。

俞濟時能守住那裏,不讓日軍過來,就算對得起大家了。

想來想去,又想到了那個救命稻草——88師獨立旅(稅警總團)莫雄團。

自從倒黴的王賡被解除職務後,莫雄就代替了他的位置。這一路過來,稅警總隊一直為主力撤退打掩護,功勞著實不小。現在莫雄團就駐在蓬朗鎮,位於葛隆和婁塘的側後,讓他們從背後增援,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張治中的思路立刻清晰起來。他發出命令,要求位於嘉定的俞濟時師策應右翼,先期奉命從瀏河撤至太倉的宋希濂旅掩護左翼,居中的莫雄團則火速增援,以這樣一個品字陣形,確保即使在最緊急的情況下,日軍也無漏洞可鑽。

真是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了。

可是莫雄團也不是翼生雙翅,他們跑過來是要時間的,而在他們沒來之前,孫元良必須靠自己頂住。

這時候的517團早就沒有一個整團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4000日軍已經增加了一倍,達到了8000。

更糟糕的是,婁塘守軍不僅人少,彈藥也快沒了。

在這種情況下,鐵打的人也沒法再堅持。

午後,婁塘一線陣地被先後突破,517團隻剩下半個團不到。

時間是下午3點。

在葛隆鎮進行指揮的孫元良已知退無可退。

說起這個孫元良,還不得不提一個人:秦漢。

沒錯,就是那個台灣的大明星。秦漢是他的藝名,原名叫孫祥鍾,他老爸就是孫元良。秦帥哥演了一輩子瓊瑤劇,給人印象老是那個纏綿悱惻、優柔多情的小生,與老爸金戈鐵馬的硬漢形象相去甚遠。不過我看過他在一部叫《汪洋中的一條船》的電影中的造型,裏麵他演一個身殘誌堅的殘疾人,麵部表情很是剛毅執著,頗見祖輩之風采。

老實說,這片子我沒看過,我看到的是劇照,不過這張照片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許還跟片名有些關係:“汪洋中的一條船”。閉目想想,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情境呢,周圍驚濤駭浪,船隻隨時有被傾覆和吞噬的危險,船上的人拄著拐杖,頑強地支撐著,駕馭小船一直向前。

隻有狂風暴雨中倔強的海燕能與之相提並論。

現在,孫元良就處於這片汪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