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浮華世界 Vanity Fair (2)

言采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目光飄向遠方那燈火通明的遊輪,漫不經心地說:“哦,你是說那個嗎?我溜了。”

謝明朗心下一驚,飛快地想是不是該趁著言采話沒起來趕快溜掉。

“你在怕什麽?”

猛地聽見這一聲,謝明朗先是一愣,竟然奇異地鎮靜了,走到言采身邊:“沒有的事。隻是這個時候晃蕩的記者肯定不止我一個人,也不是所有的雜誌都和《銀屏》一樣隻作電影報道。你又何必等著人家來找你?”

言采聽到這句話又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什麽,當日霏霏那句“他這個名字還真的取對了”在謝明朗耳邊炸開,他不敢多想,但那句話又揮之不去。正在心煩意亂,言采接了話:“今晚人人都在忙,閑下來的記者,估計就隻有你一個人了。坐吧。”

說完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那半把椅子,示意他坐。

事已至此,謝明朗還真的坐了,並順手接過遞過來的啤酒,等著言采開口。

誰知道過了很久言采都沒有說話,在酒精的作用下,謝明朗漸漸有了睡意。就在他真的要睡著的時候,言采終於開始說話。

“為了根本不可能得獎的提名來湊這場熱鬧,真是沒有意思。”

“哪裏……媒體都很看好你這次的提名。今天我本來也想去看《藍色之外》的,但是去得太晚,票都賣完了……”

言采扭過頭看著謝明朗。見他眼中一片懇切,反而笑了:“這麽說來,你也沒看。我演得到底怎麽樣,其他人又如何,不要說評委,我也比你們更清楚。”

謝明朗不由語塞。然而他又很快想起另一件事來,索性借此轉開話題:“呃,你過來參加電影節的這個禮拜,戲怎麽辦?我是說《蜘蛛女之吻》。”

“有替角。不過有趣的是,”說到這裏言采彎起嘴角,好像真的在說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的替角是鄭曉。這個禮拜,鄭曉會演我的角色,再把他的角色給其他人演。我有一個非常好的經紀人,所以這個禮拜的事情他都幫我談得很妥帖。”

他越是在笑,謝明朗越是聽出咬牙切齒的意味。回想當日那場表演,謝明朗隱約體會出言采此時的心情——連局外人如他,都可以猜到如果下一周出戲劇評論的話,那會是什麽場麵。

“其實……”謝明朗有點暈頭漲腦,還是在極力斟酌言辭,“那出戲我也去看了,你演得很好,令人印象深刻,一個禮拜的替演也許更能讓觀眾懷念你。至於來這裏,這根本不是能不能拿獎的問題。你應該出現,這就和下棋打牌一樣,是規則。”

言采沒有說話,嘴角勾著,那一點模糊的笑容讓本來還在滔滔不絕的謝明朗猛地反應過來他麵前這個人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菜鳥,也不是什麽過氣的失意人,而是言采。想到這裏謝明朗臉頓時熱了,再不曉得該怎麽說才好,勉強維持著鎮定:“抱歉……我喝多了,胡說八道……”

言采反而笑得更愉快,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下次有機會,我再送你兩張戲票。”

“感謝我沒有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悄悄打電話叫來八卦記者並順便賄賂我不把今晚的話透露出去嗎?”

聽他一口氣不帶喘地說出這樣一長串話,言采不由大笑,謝明朗愣了愣,意識過來,終於也笑了出來。

這樣輕鬆的氣氛隻維持了一刻,就因為匆匆趕來麵色鐵青的葛淮而中斷,他還穿著晚禮服,領結卻攥在手裏,一頭的汗。言采瞄見他,臉色也沉了下來,別開臉,隻當沒看見;葛淮也不急著上前,反而先是對謝明朗打了個招呼:“原來謝記者也在這裏。你好。”

謝明朗站起來:“葛先生你好。”

對方沒有說話,目光慢騰騰轉到坐著沒動靜的言采身上。謝明朗會意,說:“我明天還有報道要趕,今天先回去了。你們慢聊。”

他的語氣難免有些生硬,但對方都沒放在心上。言采還是保持著沉默,葛淮稍微好一些,和他握了握手,也是心不在焉的。謝明朗走出去很遠,才忍不住回了頭。那兩個人還是維持著一站一坐的姿勢,像是誰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和退讓。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在忙碌中度過。頒獎晚會上謝明朗沒有拿到入場券,就和其他幾個一樣沒有入場許可的記者聚在賓館裏一邊打牌一邊看直播。獎項一個個地公布,隻見歡喜沒有憂愁,無論是得獎的還是失利的都笑得一樣燦爛,擁抱親吻樣樣不缺。

他的對家王韜時不時瞄幾眼電視,說:“我們打了賭,賭今年的最佳男女主角是誰。明朗你玩不玩?”

謝明朗搖頭:“不賭。”

“啊呀,湊個熱鬧嘛。不過是一頓飯錢而已。”旁人也湊過來慫恿。

“還是明朗你有什麽內部消息?不然就是覺得這次結果太昭然,以至於你懶得猜?”

“要是早知道,我肯定就去賭彩了,哪裏會坐在這裏和你們打牌。”謝明朗笑著辯解。

“那你有沒有事先買好我們也不知道啊。”

被說得沒辦法,謝明朗隻得說:“那好,我來猜。”

眼看已經頒到女主角了,他們就催他快一點兒。女主角他壓的和大家猜的一樣,眾人就起哄,說這樣好沒意思,又問他男主角會是哪一個。他看著屏幕,正好閃過言采的鏡頭,微笑又專注地正視前方,《藍色之外》的女主角徐雅微對他說了句什麽,他的笑容深一點,映到眼睛深處,那攝影師顯然是偏愛他的,鏡頭緩緩拉近,定住,記錄下這張麵孔散發出的光彩如何看得人心口一窒。

主持人報出徐雅微的名字。鏡頭立刻轉到她身上,細致地刻畫下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繼而激動得眼含熱淚地與身邊的導演以及另一邊的言采擁抱。

看到這裏謝明朗就說:“我押路楷。”

“嗬,還真是另辟蹊徑啊。”

半個小時內結果出來,得獎的真是路楷。

房間裏炸開了一樣,大家都在指謝明朗肯定有什麽內部消息,不然怎麽可能放棄大好的熱門人選偏偏去挑幾個候選人裏麵風頭最低調的路楷。謝明朗沒有辯解,他看見電視裏言采笑容不改地站起來和路楷握手表示恭喜,心裏想的是不知道誰告訴過他的一句話——在得獎結果出來的那三分鍾內,每一個提名人都是影帝級的表演風範。

第4章一夜風流ItHappenedOneNight

頒獎典禮之後花落各家,紅地毯上又掀起新一輪的宣傳。帶著獎杯出來的每個人都容光煥發,神采飛揚。此時攝影記者們早已等在紅地毯兩側,盡職地記錄下每一個閃光瞬間。各路主持人們也忙得不可開交,從紅地毯上截下一個個得獎者,最佳影片、導演、男女主角等大獎的獲得者周圍更是人潮湧動,恭賀采訪者絡繹不絕。

謝明朗並沒有看到言采,這並不出他的意料,隻是這個禮拜鏡頭習慣了追著他跑,如今忽然看不見了,鏡頭上好像空出一大塊,真讓他有點束手無策。

工作還是繼續要做,拍完這一輪後,接踵而來的是電影節的閉幕晚宴。這場宴會記者沒有入場拍攝的許可,所以除了少數等著搶鏡頭的娛樂記者,大多攝影記者們都散去了。前一刻還喧嘩熱鬧如白晝的場麵驀然冷清下去,燈光下空蕩蕩的紅地毯也無可避免地顯得寂寞起來。

明明身體極度疲倦卻無法入睡的狀況,謝明朗總算徹底地體驗了一次。他處理好今天要發回雜誌社的最後一批照片後,覺得整個人都要虛脫了,眼睛刺痛得厲害,手腳也乏力,大腦遲鈍得像是有人塞了棉花在裏麵。可是等他真的好好衝了個澡準備睡個好覺的時候,卻意外沮喪地發現,無論怎麽樣培養睡意,都是一點兒也沒辦法徹底睡著的了。

他這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忽然自己的房門被人敲得震天響:“明朗,不要睡了,我們出去喝酒!”

他驚得一下子坐起來,房間裏還是隻有他一個人,但是那敲門聲絕對不是幻覺。

他怕這敲門聲引來其他人的抗議,趕快撲過去把門開了。一眨眼的工夫,擁進來一群人,不由分說要拉他出去做夜遊神,慶祝這一次的工作順利完成。謝明朗累得要命,一開始說什麽都不肯走,但是來的一群人也是鐵定了心思,這樣拉鋸了好久,眼看再糾纏下去房頂都要被吵得掀翻,謝明朗無法,換了件衣服,也就隨他們去了。

到了酒吧發覺吵得根本沒有辦法,謝明朗頭本來就痛,待了一會兒絕對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他忍了好一會兒,見同伴們都玩開了徹底再沒有注意他了,就和吧台的酒保交代了一聲,悄悄地溜了出去。

出門被晚秋的夜風迎頭一吹,謝明朗重重呼出口氣,像是這樣就能把剛才在酒吧裏被迫吸進去的煙味酒味還有天知道是不是違禁藥品的怪味統統吐出來。他搖了搖頭,很懊惱地發覺經此一鬧,那本就微薄的睡意徹底煙消雲散。

謝明朗苦笑著沿著大路往住的賓館走回去,想借此再最後試圖培養一下睡意。他經過那一晚遇見言采的長椅,此時正有一對年輕情侶緊緊相擁,不知道在說著如何甜蜜的情話。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卻發現不知何時起視線的盡頭有了另外一個人。謝明朗習慣性地低頭看了眼表,第一個念頭是又是個和自己一樣失眠的可憐人半夜在街頭遊蕩,但當兩人間的距離漸漸拉近時,他迅速地推翻了原先的結論。

越看越是像,這讓謝明朗反而遲疑起來。但是想著如此掉頭走開未免太刻意,他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謝明朗這個時候反而又不能確定了,就在他剛剛自我安慰說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言采的時候,幾米開外那個又高又瘦的身影忽然停住,暗處看不清表情,語調倒是十足的陰沉:“你也夠了……怎麽又是你?”

後半句語調一轉,倒是真的驚訝了。謝明朗見前麵那人忽然轉身,起初也有點兒吃驚,聽到確實是言采的聲音,心裏暗暗叫了一聲苦,趕快說:“我被朋友拉去酒吧通宵,實在熬不住回來了。真沒想到又遇見了你。”

言采的態度已經恢複正常,語氣中似乎還有點笑意:“果然總是能見到你。”

謝明朗幹笑兩聲:“小地方……”

言采走近了兩步,謝明朗這才看清楚他沒穿頒獎典禮上那一身禮服,換了深色的毛衣,看起來舒服又自在。

謝明朗趕快找話說:“晚宴這麽早就結束了?不是說按傳統都要到下半夜嗎?”

言采沉默了一下:“今年我不知道,我沒去。”

他的回答自然得很,以至於謝明朗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等到聽真切了,不自在的那個反而是自己:“哦……原來是沒去。嗯……”

言采這下真的笑了:“你現在要去哪裏?”

“回酒店。”

沒有再多說話,言采繼續往前走。本著禮貌起見的原則,謝明朗加快幾步,和言采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並肩而行,但幾乎沒有交談。

眼看就要到這個城市內最知名的豪華飯店,言采放慢了腳步,眼底的笑容緩緩浮現,他對著這一途中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看的謝明朗說:“如果你不困的話,一起去喝一杯。”

也許是他因為疲倦而徹底麻木的神經,也許根本是因為那個笑容,謝明朗甚至沒有去想這聲邀請背後一切的可能性,就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

他們在酒吧裏喝了幾杯,謝明朗稍稍有點上頭,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言采若無其事地建議“去樓上繼續喝吧”,也沒有反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往電梯走。

走進再無他人的電梯間,在言采按電梯的那一瞬間謝明朗忽然醒過來,他猛意識到事情正在往自己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謝明朗看見電梯中鏡子裏的自己,發紅的眼睛和泛紅的臉,疲態無處掩藏,再與鏡子裏出現的另一張麵孔相比,簡直不堪入目。

察覺到忽然伸過來的手,謝明朗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緊張地盯著言采。然而言采隻是伸手去按電梯,衣袖似有似無地擦過謝明朗的臉,那一塊就好像更要燒起來了。

因為潛意識裏覺得不安,謝明朗稍加猶豫,開口道:“今天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我還是回去吧。”

言采微笑地看著他:“你去哪裏?”

這等於是句廢話。謝明朗卻老實:“回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