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羅曼史 A Little Romance (1)
兩人相擁而眠,一夜無夢,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醒來。謝明朗貪睡,在言采起來衝澡之後還賴在床上。
醒來之後謝明朗試著去整理有關昨夜的種種回憶,卻被電話鈴聲打斷神思。他沒接電話,隻等它自己停住,誰知道那鈴聲不屈不撓,一個勁地響著。謝明朗無法,揚起聲音叫浴室裏的言采:“電話在響。”
言采應他:“多半是林瑾的,你嫌吵就掛斷,等我打回去。”
盡管他這麽說,謝明朗還是沒有掛斷電話,那電話響了好久,總算消停了,但過了五六分鍾,又一次響起來。
如此一來謝明朗徹底沒了睡意,這鈴聲雖然不大,但一再地聽,也與魔音灌耳無異。好在這次電話沒響多久言采就從浴室裏出來,有點無奈地笑:“我有個極具耐心和不怕冷臉的經紀人。”
說完就接起電話。說話的多是林瑾,言采隻是在聽,偶爾表個態;末了不知道對方說了句什麽,言采頓了頓,看了眼已經起床的謝明朗,才說:“我不是一個人在房間。”
再過半分鍾他掛了電話,謝明朗說:“你要是有事我先下樓一樣。今天就要走了,我也要去收拾一下東西。”
“沒事,她隻是向我確定行程,並順便看看我是不是醉死了,橫屍當場什麽的。”言采口氣輕鬆,竟是在說笑。
謝明朗笑出聲來:“那這個電話也打得稍微晚了一點。”
等謝明朗也衝澡出來,言采已經換好衣服,淺色的休閑西裝,襯得人年輕而挺拔。謝明朗隨口問:“你有活動?”
“約了專訪。林瑾他們很快就來。”
謝明朗變了臉色:“你不早說。”
言采看他手忙腳亂地換衫,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低聲說:“急什麽。記者還要再一個小時來,我們還可以喝杯茶。”
他越是這樣慢條斯理,謝明朗心裏越是著急,扣子還扣錯了一個。見狀言采再不說話,走到臥室外麵,用另一台電話叫了客房服務。
等謝明朗收拾好也跟出來,言采又問:“我叫了一桌茶,你真的要走?”
謝明朗反問他:“一群人來了,我怎麽留?”
言采微微垂下眼,再抬起來已經帶上笑容:“那好,晚上再見吧。我打算開車回去,你回去之後隻管睡,不用等我了。”
這一程說遠不遠,但開車還是要好幾個小時。謝明朗一愣:“你沒訂回程機票?”
“沒。”
這時謝明朗打定主意:“那好,機票我也不要了,你動身的時候告訴我,我來開車。”
言采想了一下,點頭:“隨你,換著開車也好。”
“就這麽說定了,我先走了。”說完親了親言采的臉頰,先走了。
下午五點言采開著車和在海邊等他的謝明朗碰頭,過午之後天就陰了,上高速之後還下起小雨來。
雨一直沒有變大的趨勢,言采的車開得很快,謝明朗起先沒說話,後來見車速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又高了一碼,才說:“你趕著回去嗎?”
“也沒有。”
“那就開慢一點,要不然我來。”
言采笑說:“你開車比六十歲的人還要謹慎,我雖然不趕,但也不想天亮才到家。”他話雖這樣說,速度倒也慢了下來。
兩個人一路上聊著一些電影節期間的閑事,又多少有點心照不宣地把前一晚發生的事情空出來,哪怕明知道那是個巨大的窟窿。但這樣刻意久了,兩個人都覺得沒趣,還是謝明朗做了把話挑明的那個人,他偏過頭,看著遠方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低聲抱怨:“為什麽昨天明明是你醉得更厲害,今天看起來若無其事的那個反而也是你?我頭痛得厲害。”
言采看了他一眼:“你昨天喝了多少?”
“我隻喝了雞尾酒。”
“烈的?”
“不記得了。”謝明朗無奈地搖頭,“你呢?我本來以為你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哪裏真有不醉的人。昨天他們都往死裏灌我。”言采隻是笑,“我多狼狽你也看見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停住了,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再往下回憶下去。謝明朗欲言又止的神情映入言采眼中,他不由得笑了,問:“你想說什麽?”
“我昨天不敢問你。”謝明朗低下聲音,語氣頗有些窘迫,“我一直不敢問你。你到底把沈惟當什麽人,以至明知道這個片子背後的真實也要去演?”
對於這個問題言采至少表麵上看來並不吃驚。他甚至笑了一下:“其實早在當年我就知道這個劇本他是為自己寫的,後來片子沒拍出來,我還暗自慶幸過,覺得這樣至少可以自己的存在不顯得那麽難堪。但是事隔多年,我又改變了主意,難得他在自己的片子裏這麽誠實,我可以演好他,也算是報答他當年的指導和提攜,為什麽不呢?”
他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任何怨懟或是故作輕鬆,好像僅僅在陳述事實一般。但謝明朗還是聽得雲遮霧繞,但他沒有做聲,隻是聽言采繼續慢慢說下去。
“陸長寧用的是他的分鏡劇本,所以我不希望有所改動。沈惟不是個有勇氣的人,他寫這個劇本的時候,估計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才肯在片子裏說了真話。他想讓真正在這件事裏的人看到,我不想讓他的心願落空。”言采習慣性地點煙,按下車窗,風立刻灌進來,震得人耳膜發脹。“拍《塵與雪》的那幾個月裏,有幾次覺得坐在監視器後麵的人是他,我總是怕他,不敢不盡全力。”
說到這裏言采覺得很好笑似的鉤起嘴角:“我是真的對他充滿敬畏,說是情人,倒更像師長。當年我竭力擺脫這種仰視感,做了太多蠢事,得不償失。”
謝明朗一直在盡力消化言采每一句話後的意思,和其中隱藏的信息。聽到最後一段,他沒有任何沮喪,反而隱隱有了解脫感,為自己,也為言采。他從言采嘴裏拿過煙,自己吸了一口:“本來我隻想知道你怎麽看沈惟,現在卻真的對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感興趣了。”
“去看他的片子。他雖然善於說謊,但對待電影,還是一貫真誠的。”言采客觀地建議,“電影才是他永恒不變的戀人,他一直心甘情願滿懷虔誠地親吻它的裙腳。”
謝明朗卻說:“你真應該去看看《塵與雪》。聽你這麽說,我又覺得你在裏麵了。當然究竟如何,隻有你自己才知道。要是不甘心,就親眼看一看。你比我更知道電影的魔力,膠片集結成故事,往往就成了徹底不同的東西。”
言采從謝明朗那裏搶煙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看著他,慢慢綻開笑容。在提起和沈惟相關的話題的時候言采總是有這樣略顯冰冷的笑容,好像竭力把自己抽離出來,隻需要一個客觀的表述個體。他搖頭:“我沒辦法看這部片子。無論怎麽樣,都過去了。我想要一個體麵的告別,這就是了。”
謝明朗本來想追問一句,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他更想問蘇醒究竟是誰,這個問題也還是被藏在了心裏。對於業已過去的時光,以及那些飄蕩在時光中漸漸化為粉末的往事,他實在無能為力。
於是他無奈地歎息:“我怎麽樣才能知道你多一點。真是奇怪,怎麽能相處的時間越久,越是覺得迷霧重重。”
“因為相處得越久,想知道的就越多,人之常情。”言采補充一句,“不要急,時間還長。”
謝明朗勉強笑一下:“是啊,我相較於你唯一的優勢,就是時間了。隻是你時不時提醒,更讓我心慌。”
“浮想翩翩也是年輕人的特權。”言采笑著把煙熄了,關上車窗,車速又一次快了起來。
因《塵與雪》而起的一切情緒,似乎也隨著電影節的結束而過去了。一切回歸常態,但兩個人之間似乎又比之前多出一些不可言說的默契來。回去之後稍微休息了兩天,言采和謝明朗又開始各忙各的。有了以當屆影帝為首的一係列金光閃閃的招牌,電影節之後那場標誌著《塵與雪》全線上映的首映會簡直是一擲千金的氣派,滿眼的奢靡氣氛,也不管這和電影本身是否搭調。電影上映初周不出意外地高居票房首位,並把後麵的電影狠狠甩開一截。如此成績,在這樣四六不搭的非黃金期內,隻能讓人暗暗讚歎。
謝明朗的首次攝影展也在倒數中。展期越近,壓力越大,幾乎整天泡在還在進行最後裝修和調整的展廳中,和張晨以及其他籌展人員為最後的細節努力。但縱是如此,當潘霏霏打電話約他去看電影的時候,謝明朗還是答應了。
潘霏霏夏天大學畢業,沒理會父母希望她再念幾年書最好幹脆能留校的希望,自己在一家大的會計師事務所找到了工作,美其名曰要早點兒“做個有產階級”。不過在此之前她打電話給謝明朗,說是想當記者,被謝明朗罵了一通,她竟然也就再不提起。
謝明朗在電影院門口看到潘霏霏的時候,發覺她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型,興致雖然不錯,卻明顯是被咖啡或茶灌出來的。畢竟是看著長大的妹妹,謝明朗不由得心疼,但嘴上不肯說,還是口無遮攔開著玩笑,這樣潘霏霏才真的打起精神,閑談起工作上的瑣事,說說笑笑一直到電影開幕。
在大的劇場看電影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謝明朗覺得自己幾乎無法正視言采的角色,但又無法控製地在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語調裏尋找不屬於“言采”的部分。沒過多久之後,他發覺,他在不懈尋找和關注的,是割裂開的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言采是潘柘,但潘柘並不是言采。
謝明朗幹脆放棄,轉而試圖以平常觀眾的心態再單純從演技啊劇情之類的方麵仔細欣賞一下。到了後半部分時,他隨意瞄了一眼潘霏霏,沒想到她居然窩在椅子裏睡著了。
這對以往的潘霏霏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謝明朗不忍心叫醒她,靜靜地把外套給她蓋上。潘霏霏睡得比謝明朗預想得更沉,等她再醒來,電影已經結束了。
“我睡著了?”
聽她如此不可置信的口氣,謝明朗笑了:“你也有看言采的電影睡著的一天。”
潘霏霏環視一圈已經開始散場的人們臉上的表情,極不甘心地說:“那我們再買票看一場吧。”
“你要不在乎餐廳的預約,那就繼續看。”謝明朗眨了眨眼,“正好我也睡一覺。”
他還真的睡著了,直到潘霏霏用力推他才醒。窩在椅子裏的時間長了,醒來之後不免腰酸背痛。見到潘霏霏眼底泛淚,謝明朗知道她是哭過了的。他就說:“這麽感人嗎?”
“真可憐,這兩個人寧可互相折磨,也不肯在最關鍵的時候服一個軟。我討厭看這樣一點不給人希望的片子。”
“那你還要看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