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塵與雪 Ashes and Snow (1)
回去的第二天言采直接去了電影公司,而沒去劇組報到,結果再後一天國內娛樂版的頭條幾乎無一例外地報道著文字上諸如“言采與陸長寧在電影公司當眾翻臉”的消息。爭執的內容沒有得到確證,但是各家的猜測都差不多:能夠讓兩個工作狂這樣大動幹戈的,除了已經進入後期製作的《塵與雪》,實在沒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隨著金像獎提名日期的日益臨近,各大娛樂報刊對於相對沉寂了一段時間的這部電影又重新燃燒起熱情來,尤其是事件的雙方都是大賣點,成對出現效果更好,不著力宣傳一番簡直對不起這種便宜得好似白送的新聞。製片方似乎對這種程度的曝光也很歡迎,眼看著一些猜測愈演愈烈,也樂得不出來加以澄清。
在謝明朗看來,言采並沒有被這件事情影響心情,就在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消息之後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劇組,晚上回來的時候情緒也很正常,甚至之前的那三個月還要更好些。
補拍實際上隻用了一個禮拜,這是為了趕在提名之前把影片送去大會。據說後期的製作也是以極大的強度在進行,但是就是在這樣忙碌的時刻,言采抽出一個下午,帶著謝明朗一起去拜訪姚雋鬆。
姚雋鬆是謝明朗最崇敬的攝影師之一。當他聽說要去見此人,著實手忙腳亂了一陣。言采看他緊張兮兮地把收藏的攝影集一本本端出來,翻來覆去地挑,笑著問他:“你不要告訴我這是準備徹底重溫他的作品。還是你想要簽名?”
謝明朗想想,搖頭:“雖然他是我尊敬的前輩,但是簽名還是暫時算了吧。我帶著相機去見他就行了。”但臨到出門,謝明朗還是把工作用的相機留下來,帶了一個最近才新買的外觀很樸素的機械相機。
姚雋鬆的工作室和住處在同一個院子裏。言采和謝明朗到的時候院子裏的草坪上已經擺好了茶桌,雪白的桌布隨著微風飄動,桌旁那個衣著精致得體的中年婦人謝明朗看著有點眼熟,卻叫不出名字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言采。言采低聲告訴他那是頗有名氣的作家之後,就揚起笑容來,走過去打招呼,並把謝明朗介紹給蕭璿認識。
蕭璿聽說謝明朗在《聚焦》工作,點了點頭:“哦,原來你就是謝明朗,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嘛。”
謝明朗沒想到蕭璿居然知道他的名字,意外之餘不免謙虛一番;見狀蕭璿微笑:“《聚焦》是我每期都買的攝影刊物,你的那些人物照總是能給人留下印象。不過為什麽不多照一些普通人?”
三人各自落座之後,謝明朗回答道:“並不是沒照,隻是當我有關於演藝圈的照片的時候,編輯們總是會優先刊登。”
“也對,在專業性和娛樂性之間平衡,何樂而不為呢?”蕭璿正在點煙,聽到他這樣老實,笑說,“以前我的編輯也總是說,‘誰要看花錢看普通人的生活?’也是這個道理。姚老遲到了,可能拍照又忘記時間了。”
蕭璿的話沒說完幾分鍾,姚雋鬆就回來了。他年過七旬,望之卻六十如許,氣色非常好,步履輕快,就更顯得年輕。謝明朗見到心中崇敬已久的前輩,立刻站了起來,言采也跟著站起來;蕭璿是女士,坐著沒有動,出聲招呼:“姚老,您再不回來,我就要反客為主了。”
姚雋鬆笑眯眯先和蕭璿與言采打招呼,然後目光轉到謝明朗身上,謝明朗頓時緊張起來,幾句問候致意的話說得幹巴巴的,姚雋鬆也見慣了後輩第一次見他的表現,並不在意,很隨和地說:“不要客氣了,都坐吧。”
姚雋鬆早年留學,至今保留著喝下午茶的習慣,茶和點心端上來之後除了謝明朗之外的三個人就聊開了,而謝明朗也樂意做一個單純的傾聽者。這個下午的話題主要集中在姚雋鬆手頭的工作和最近正在籌備出版的又一本攝影冊上,蕭璿和言采的工作也被提及,然後就是一些瑣事,涉及其他人,大多是文化界的人士,三個人都很健談,笑語不斷,謝明朗聽著也覺得很有意思。
他中途好幾次不由自主地去看姚雋鬆擱在桌子上的相機。那架跟了他大半輩子的相機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標誌,但謝明朗還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見實物。相機的狀態依然很好,但是邊角的漆不可避免的磨損了,一些常用的鍵也因為年歲長久而磨得發白。他正看得入神,不防猛地聽見蕭璿說到他:“我們可不能把年輕人晾在一邊,特別是如此漂亮的年輕人。”
聞言謝明朗有點發窘,匆匆把目光從相機上收回來,抬起頭來一笑:“我一直在聽你們聊天,聽得入神了。”
然後他就問起姚雋鬆那本即將出門的畫集。他對姚雋鬆的每一本畫冊都很熟悉,說起來頭頭是道,又帶著後輩該有的恭敬和足夠禮貌的熱忱,到了最後,變成了他們兩個聊得興起,言采和蕭璿也在低聲自顧閑談,不知不覺中時光飛逝,等到茶會散去,賓主道別的時候,姚雋鬆第一次問起謝明朗在哪裏工作。當他聽說是在《聚焦》,笑了笑說:“《聚焦》對於年輕人來說,總是有著不同凡響的吸引力。”
這句話聽得謝明朗有點不著邊際,但當著姚雋鬆的麵不好多問,等到離開之後上了車,才問言采:“剛才姚老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聚焦》的創刊者是他當年的助手,你不知道嗎?”
謝明朗吃驚地搖頭:“我不知道。”
“那現在知道了。”
說到這裏謝明朗想起手上還握著告別時候蕭璿給他的名片,他舉起來,笑著問言采:“怎麽辦?”
言采看見這張印刷精美的名片也笑了,眨了眨眼說:“明明我們一起赴約,她還是留卡片給你?下次幹脆把電話用眉筆寫在你手心吧。”
待兩個人說笑一番,言采又說:“你改變主意了嗎?”
“什麽?”
“攝影展的事情。這並不是什麽壞事,如果開展,至少可以給姚老送票,然後下次再見麵的時候,多一件談資。”
“你這樣太狡猾。”謝明朗無奈地說。
“那是你非要繞遠路。”言采一針見血地說。
謝明朗不肯說話,僵了一會兒,言采又說:“另有一件事情,剛才茶會上沒有提起。我知道姚老在為最近的影集和其他工作找助手,工作量倒不是很大,你有興趣嗎?”
謝明朗想也不想立刻應道:“當然。”
“那好,我知道了。”言采微笑,“那你為什麽對影展如此排斥?”
謝明朗又一次沉默,但這次的沉默沒有多久:“在已經提過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我覺得我的水平還遠遠不夠。”
“評論家都是怪物,觀眾大多是盲從者,你要把他們統統當做瞎子,不然三十年後,你可能還是在為著‘實力不足’而裹足不前。”言采淡淡評價,他看著謝明朗,很愉快地笑,“我倒是很想去看你的影展,為了那些你偷偷藏起來的照片。”
大概過了十幾天,謝明朗在雜誌社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那頭自報姓名和身份之後,他立刻知道了這個電話的來意。當天晚上謝明朗應約和那個業內知名的籌展人見麵,見麵之後發覺對方的年紀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說起話來條理分明,並有著絕對不令人反感的鼓動力。他帶來謝明朗在《聚焦》和《首映》刊發的照片,謝明朗發覺他甚至已經有了相對係統性的提案,並繼續以相當誠懇的態度與自己進一步溝通。謝明朗當時第一個念頭想到言采,然而那個名叫張晨的籌展人表現出來的恰到好處的熱情和對他攝影作品的感觀讓他實在無法開口詢問。相談甚歡的一頓飯吃完,分別的時候張晨約他這個周末去看他籌辦的美術展,謝明朗也欣然應允。
他回去之後很難得的言采已經在了,還很難得的沒有在玩拚圖。謝明朗進門後就說:“如果真的是你的關係,那所托之人,也實在太敬業了。”
言采見他嘴角是笑,也笑了,搖著頭慢慢說:“我沒有出麵,隻是托人把資料送到對方手上,其他的就與我無幹了。的確有人把毫無實力的後輩捧到聲名鵲起家喻戶曉,但是這個本事和精力我都欠奉。你欠缺的,倒是自信和坦然,雖然我對此很驚訝。”
謝明朗坐到言采身邊,還在想應該怎麽反駁他。言采拍了拍他的肩膀:“張晨找到你,不會是因為我。我不過錦上添花,別多想了。”
他說得如此平常,眼中是帶著一點縱容的笑意,謝明朗伸手摟住他,低聲說:“舉重若輕總是你的拿手好戲。”
後來謝明朗和張晨一同去後者籌辦的展覽,風格穩重又不失新意,的確是謝明朗喜歡的展覽類型。他們誌趣相投,言語間也頗談得來,加上張晨說服人的本事的確一流,這樣談了幾次,當某次張晨帶著展覽的策劃雛形找到謝明朗時,謝明朗發覺,原來自己也不知不覺中,也被吸引得開始投入了。
於是一切就變得水到渠成一般,謝明朗開始新一輪的忙碌:準備展覽的素材之外他還是接受了姚雋鬆助手的那個工作。這份工作報酬並不高,工作強度也比言采提到的要大,特別是他一心想做得更好,壓力難免加倍。一同工作之後,謝明朗才知道工作狀態下的姚雋鬆沉默而嚴肅,絕非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那張茶桌邊妙語連連的老人。盡管如此,謝明朗每一次從姚雋鬆的工作室回來之後都覺得受益良多,一些工作中得到的靈感也可以考慮用在開始籌備中的個展上。
言采這邊的情況也是一樣。《塵與雪》在最後時刻有驚無險收到當年電影節的提名,從導演演員到技術門類的獎項,都一一獲得肯定,也就幾乎在一夜間成為理所當然的得獎熱門。當然這樣的風光之下,代價也是難免:陸長寧送出電影拷貝後第二天就因為低血糖引起的症狀入院,言采的嗓子是徹底啞了,而江綺,早在補拍鏡頭的期間因為不慎摔下舞台,左膝關節不幸粉碎性骨折。
在極度忙碌之下,時間過得很快。言采看他每天如此興致勃勃精神百倍,笑著感歎過“年輕人的精力就是不一樣”,為此兩個人還彼此取笑了一陣。謝明朗在給姚雋鬆做助手的這段時間內看到不少人物攝影,幾乎囊括了幾十年間文藝界所有知名的人物,他不免好奇,問言采是不是也給姚雋鬆做過模特,言采並未否認,卻不肯給謝明朗看照片。
在這令人人仰馬翻的忙碌中又過了一個月,本年的電影節盛裝登場。《塵與雪》的首映式就在電影節期間,為此言采在電影節開幕的前兩天就和劇組主創人員和其他演員到了舉辦地,謝明朗被各種事情拖住,沒有趕上開幕式,首映也不得已地錯過了。
票倒是不缺。言采給他留了一張——這讓謝明朗很驚訝,衛可還給了他晚一天的兩張票。謝明朗入住的賓館和言采是同一家,隻是樓層不同。安頓下來後打了個電話告訴言采自己也到了,就和衛可按照早早約好的一起吃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