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日時光 Summertime (1)

謝明朗回到住處,換下衣服洗了澡出來,言采的生日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他本來是想先整理一下今晚拍的照片,但在看到擱在桌子上的相機後又改變了主意,從那麽吵的場合回來之後,後遺症至今還沒有消盡,耳朵總聽見嗡嗡的輕響聲。

他坐在沙發上,用浴巾慢慢擦著頭發,按下遙控器看晚間新聞。這個時候的新聞已經是重播過不知道多少次的了,和中午看的也沒什麽區別,深夜場的連續劇大抵也很無聊,撕心裂肺地上演著感情過度泛濫的倫理劇。

百無聊賴換台的時候電話響了,謝明朗動了一下,沒有去接,鈴聲兀自響了幾聲,也停了。他來回反複換了幾次台,終於確定沒什麽值得他多看一會兒的節目,頭發又幹得差不多了,謝明朗索性關了電視,準備去睡。

敲門聲幾乎也在同時響起。

謝明朗依然沒理,自顧自去臥室。空調的溫度太低,一進去就打了個冷戰,他不想開燈,正在固執地摸黑找遙控器,就聽到大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音。這個聲音讓謝明朗的動作頓了一下,但也很快恢複如常了。

言采按開臥室的燈時謝明朗才發覺原來遙控器就在手邊。他頭也沒回,說:“我以為你們要玩通宵。”

說話間聞不到言采身上的酒味,謝明朗用餘光往言采的方向瞥去,看顏色是換了一身衣服。

言采站在門口沒動:“一轉眼就找不到你了。打電話手機關機,你公寓的電話又沒有人接,就想你應該是在這裏。”

謝明朗笑了一下:“這是什麽邏輯。”

言采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之前在片場隻來得及稍微衝一下換套衣服就出來,頭發上的酒還沒衝幹淨,我先去一下浴室。你要是累了,先睡吧。”

聽著浴室的水聲,謝明朗本身就稀薄的睡意更是灰飛煙滅。他覺得餓,這才記得今天晚上除了酒幾乎沒有吃什麽,自己去廚房找了點糖吃,順便把白天特意買的酒和其他食物收起來。糖果不小心吃得太多太急,牙齒開始抱怨,他就隻得連糖也放棄了。

重新睡下沒多久言采也出來了。他睡下來,帶**濕的水汽和人體的溫度。謝明朗沒做聲,翻了個身稍微讓出點位置,隻管睡自己的。

兩個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但聽呼吸的頻率都知道是誰也沒有真的睡著。黑暗中時間變得無意義,謝明朗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久了,眼睛終於開始覺得疲憊,就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言采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裏,那麽低的聲音都像有回響:“我不知道今天你來。”

“嗯,那天劇組給我打電話說今天有活動的時候,我想你會肯定忘記生日的事情,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提。”謝明朗稍稍沉默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開口。

“我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我稍微早到了點,就躲在角落看你演了一場戲。”

選擇沉默的人換成了言采。他無意冷場太長時間,口氣倒是無動於衷的:“哦,是嗎?”

謝明朗覺得自己牽動了嘴角:“演得很好,和平時的你完全不同。我非常期待這部片子的上映了。”

“你看到的隻是角色罷了。”

“是嗎?”謝明朗忍不住加深了笑容,盡管他並不如自我暗示的那樣愉快,“我倒是覺得從未看過如此真實的你。你像是天生屬於舞台的那種人,真正的情緒隻有在攝像機下才會爆發,很震撼,我不知道你演脾氣壞到這種程度的人也是如此手到擒來。”

言采聽來似乎笑了一下:“這是我的職業不是嗎?演不到位的話,這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嗯,說得也對。”

短暫的交談之後房間再次歸於沉寂。謝明朗覺得拖著也沒有意思,等了一會兒,確定了言采沒有再開口的意圖,說:“我今天提早離開,是因為吵得受不了了。”

卻不防言采忽然貼過來。濕發貼在他後頸,冰涼的,有一點癢。謝明朗不自覺地想再讓開,又被言采伸過來的手抱住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又說:“我們都做了一樣的事情。誰也不見得更糟些。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麵了。隻是你的演技太好,我明知道彼此在演戲也覺得不自在。”

言采說:“你又在說些什麽。”語氣中有著依稀的疲憊。

謝明朗轉過身。兩個人離得近,但黑暗中隻有眼睛還能勉強看到,但也看不清具體的神色。謝明朗隻聽言采說:“我最近很累。我覺得我作了錯誤的決定。”

“你已經入戲了,這個時候再半途而廢就沒意思了。”

言采不說話,手上更加用勁起來。這樣的擁抱和溫暖忽然給了謝明朗力量,那些原本無形的感情仿佛有了實體,他掙開言采的懷抱,撐起半邊身子,看向言采眼睛深處,也不管這是不是徒勞的。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一些:“我必須承認,在看過那一場戲後我難過。我無法離你更近一些,對你的過去也一無所知,你一直是和我不同的世界的人。似乎隻有在舉起相機,你在我鏡頭下麵的那些時刻,對我來說才是最近的。當然單方麵的要求你也是不公平的……我一直以為我們是要讓彼此的生活更愉快一點才在一起的。”

他越說聲音越低,無比困惑,又在自我察覺之後,竭力打起精神來。言采聽了這一番話,許久不曾做聲。謝明朗自覺說得太多,驀地覺得難堪:“我今天好像喝酒喝多了,又開始犯老毛病了。”

一陣涼風擦過他的耳側,下一刻謝明朗感到被言采的手鉤住脖子,整個人往下倒去。記憶中兩個人有段時間沒有這樣親近過,親吻的時候謝明朗覺得自己似乎過於興奮了,手指陷到言采肩膀的肌肉裏,但擰痛關節的反而是自己。他可以感覺到擁抱和親吻中安撫的意味,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就此打住”的暗示,但是他又分不清楚這些情緒的傳遞者究竟是言采還是自己。很久之後兩個人才結束深吻,接著言采又抱住謝明朗,一動不動。這個擁抱的力度太大,以至於謝明朗一瞬間覺得自己的手臂要被勒斷。黑暗之中兩人心跳如鼓,心卻又有某種荒謬的冰冷感,不知怎的謝明朗總感覺言采在竭力壓抑,時間久了,連他也覺得莫名酸楚起來,為著不能道明的人事和情緒。

沒人真的再開口說些什麽,黑暗中唯一可以表達情緒的隻剩下具體的動作。稍後隨之而來一個又一個的吻讓謝明朗覺得好像溺水,徒勞地抓住一些東西而又無能為力地放開。在言采鬆開手之際謝明朗勉強從他身邊躲開,但也隻是摸黑去找抽屜裏的潤滑劑和保險套而已。他身上是汗,手腳在抖,開抽屜都弄得磕磕碰碰,而言采的手在他脊背上徘徊不去。謝明朗忍不住去抓言采的手,被抓牢的反而是他。

這一夜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全然的黑暗中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溺水感愈強,壓得謝明朗幾乎喘不過氣來。早就分不清黏在身上的是汗還是未幹的水,他懷疑自己聽見了**滴在皮膚上就被立即蒸發的氣化聲。有那麽短短的幾秒,無形又無邊的絕望感湧來,四周如此的暗和冷,隻有身體是熱的。謝明朗抓不到其他東西,隻能緊緊擁抱住言采,言采也抱著他,好像如此這般,就能生出無限的脈脈溫情來。

再度安靜下來之後,言采還是貼著謝明朗,聲音嘶啞地說:“雖然時間過了,你也說過一次,但是還是想再向你討一次。”

謝明朗的腦子目前還出於半空白的狀態。他壓了壓不穩的喘氣聲,問:“什麽?”

“生日祝福。”言采親吻他的後頸。

謝明朗閉上眼,拍著他的手說:“言采,生日快樂。”

“謝謝你。”

……

言采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一看時間,都是下午了。他在客廳找到謝明朗,後者見到他揚起笑臉:“起來了?”

“你也不叫我,這都幾點了。”

言采走過來坐下,謝明朗就順手關掉正在處理的照片,從電腦屏幕上收回目光轉投到言采身上:“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嗎,我看你睡得太沉,不忍心喊你。”

言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歎氣:“我也覺得這一覺睡死了。”

謝明朗笑一笑,問他想吃什麽。言采就說昨天晚上被追得沒有幾分鍾安生,幾乎什麽也沒吃,餓得都忘記了。聞言謝明朗隻笑:“昨天的派對還不夠盛大、禮物還不夠新奇嗎?你實在應該回公寓看一下,說不定真有魚美人坐在台階上等你,還是複數的。”

“是嗎,我原指望你係著緞帶作為神秘禮物坐在桌子上等我來拆的。”

這幾句交談過於冷幽默,謝明朗一想,冷過之後覺得好笑,就索性笑了出來:“禮物已經過期了,不過食物沒有。”

他去廚房煮了鍋海鮮麵,又陪著言采吃了一點。二人之間誰也沒有提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交談,好像在那場忘情的放縱之後理所當然地屏蔽了。吃完之後言采還是麵有倦容,但打起精神來,用尋常口氣問:“我們什麽時候一起去休假吧。”

謝明朗愣了好久,接話:“我今年的年假的確是還沒有休……”

言采稍稍加重語氣,重複一遍:“等我忙完手上這部片子,就去休假吧。”

“好。”

他站起來收拾桌子,言采看著他,忽然笑問:“你也不問一下去哪裏?也許把你拐到沙漠深處了呢。”

謝明朗同樣笑著回答:“去哪裏都可以。”

這一年的夏天到的似乎晚了一些,但熱得反常。像是受到這種天氣的影響,謝明朗身旁的同事和朋友都變得意外的暴躁,就連謝明朗自己,也覺得比平時更容易失去自控。惡劣的天氣讓他無法四處亂逛,一般都是下午時分鑽去劇院看人排練。幾個禮拜前有他的作品送展的攝影展開展了,他一個人去看過,照片放在並不算顯眼的展廳,但是因為照片裏的那些人,前麵總是圍著不少觀眾,快樂地指點著低語著。對此謝明朗也很滿意,索性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人像攝影上。不同於那些追求“絕對技術”的攝影家們,謝明朗的長處更體現在抓住人物的某個特定瞬間的情緒,並給予客觀的記錄,對技術層麵的追求反而不像剛剛開始學習攝影時候那樣殫精竭慮精益求精了。

經過全劇組三個多月的一致努力,《塵與雪》的拍攝告一段落。在後期製作尚未開始、是否需要補拍也未決定之前,陸長寧很慷慨地給了劇組上下兩個禮拜的假期。在殺青酒後沒幾天,言采和謝明朗就按一個多月前所約定的,一起出門度假。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一同出遠門,謝明朗事先不知道目的地,問言采,言采也隻是笑笑說“到了就知道了”。言采不喜歡搭飛機,在車行一夜之後,謝明朗從夢中醒來,發覺已經到了湖區附近的鄉下。

言采的車在鄉下的路上開不快,謝明朗幹脆搖下車窗拍照。印象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到過真正的鄉間,隻見滿目翠色,視線開闊無比,清晨的涼風迎麵而來,毫無城市裏盛夏時分的壓抑和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