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夢想家 The Dreamers (2)
言采看他凍得鼻子都紅了,覺得很有趣,把手上最後一點煙掐了:“回來得正好。我正好抽完最後一支煙。”
謝明朗看見那麽多的煙頭,越發覺得不好意思,笑笑說:“不敢勞你再等,我們回去吧。”
“拍到滿意的照片了?”
“現在還不知道,目前是覺得沒有。你的機子太好,我用不慣。”
“這湖一直在這裏,改天再來拍過好了。”
謝明朗心想改天未必有今天的效果,他也沒多說,還是依著原路回去,路上聽言采說當年怎麽因為看中這片湖光山色而買下這棟房子。太陽雖然在西下時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但積雪讓四下依然很亮,隻是霧氣慢慢從湖南岸一側的山上飄下來,沒多久這一帶都是雲遮霧掩的了。謝明朗這時回頭再往湖麵上看,那一塊霧氣更重,隻顯得整片湖麵雲水蒸騰。謝明朗的腳步又停了下來,走在前麵的言采也跟著他回頭看,並說:“你不是喊著恐怖電影的橋段嗎?眼下最好。你想,天色再暗一點,這一片林子裏看不見其他人,不知怎麽迷路了,隻有遠處有一點燈,你朝著燈光走,忽然聽見腳步聲……”
在雪地裏站久了,言采的聲音也和平時的不太一樣,在這安靜的環境中聽來尤其性感。謝明朗聽著他說,不由笑起來:“怎麽停下了?”
言采停住腳步,朝一個方向屏氣凝神片刻,反問:“你真的沒有聽見腳步聲?”
謝明朗聽他如此說,也停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聽。可此時除了微風吹落鬆樹上積雪的簌簌聲,和兩個人彼此的呼吸聲,一時間哪裏還聽得到其他聲音。
謝明朗轉念一想,重重拍了言采一下;卻不料與此同時附近的樹上猛然發出一聲巨響,那一棵樹劇烈地抖著,雪大塊大塊地往下落。兩個人都吃了一驚,目瞪口呆地看著,卻是一隻雉雞飛了出來。
他們對望一眼,對方的表情讓彼此忍俊不禁,笑聲大起來,震得附近的樹上的雪哪怕無風也開始滑落了。
彼此取笑一番後言采說起霧之後多半下雪,果然前腳進門,後腳開始落雪。雪勢雖然不大,但謝明朗一想到如果明天路還不通怎麽趕回去上班是個問題,不免有些擔心。但他運氣不錯,第二天起來時雪不僅停了,道路維修部分的相關人員也把路清理好,他們總算得以順利回去。
回去的路上謝明朗暗想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了解言采的過去,但是接下來的一連串事情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機會和時間:孟雨和總編在新年後的第一場編輯會上因為副刊的問題互相拍了桌子,第二天二話不說正式辭職,跳到另一家電影月刊《首映》。臨走之前孟雨問謝明朗走不走,謝明朗也隻稍稍猶豫了一下,沒多久也交了辭呈。
不同於《銀屏》,《首映》是一本更加專業讀者群相對狹窄的雜誌,除了每一期的采訪稿,雜誌的其他撰稿人幾乎都是專業的影評家。謝明朗在這樣的雜誌社下當然沒有什麽作為,好在沒多久就很順利地轉去了和《首映》同在一家出版公司旗下的另一家攝影雜誌——《聚焦》。短短兩個月內這樣頻繁地更換工作,弄得他忙得要命,連過年也隻回老家待了兩三天,就不得不趕回來繼續為他新工作的過渡事宜忙碌。
適應了新的工作環境,和同事們漸漸熟悉起來,一切重回正軌,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好幾個月。
這本雜誌和娛樂圈也是說不清的千絲萬縷的聯係,但這份工作謝明朗倒是真心喜歡,他不用去拍什麽明星的獨家照片,也有一些時間去做其他事情。
他變得小有名氣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之下。因為《首映》在業界的地位,《聚焦》的攝影記者們也在影視界多少有一些特權,比如某些電影的探班機會。某天謝明朗按責編的要求去拍探班照,電影的女主角是徐雅微,換了衣服卻還沒化妝,靠在化妝鏡前的椅子上等著化妝師。謝明朗去攝影棚的路上迷了路,恰好繞到化妝間門口,看見徐雅微走神的樣子,沒打任何招呼,拍下了一張照片。
誰知道拍出來的效果相當好。那是張和徐雅微慣常示人的精明幹練又性感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照片:她穿著深紅色的裙子,戴黑色的小禮帽,**在外的肩頸潔白圓潤,翠綠色的耳環在雪白的頸項留下漣漪般的痕跡;及肘的手套隻戴了一隻,另一隻捏在手裏,麵前的小桌子上亂七八糟擱著水杯、劇本、香煙和女士包,不知道誰留下的名片獨自占據了一個角。那一刻她微微低著頭,眼光不知道飄在什麽地方,對著鏡頭的半張側臉在燈光下有著雕塑的精美感。鏡頭下的她顯露出某種憂傷又天真的氣質,混合著某種難掩的甜蜜氣息,卻沒有任何誘惑意味。
這張照片在處理的時候被編輯看見,不管謝明朗極力想私下留著,要了過來,也沒多知會謝明朗,直接做了當期雜誌的封麵。
那一期雜誌大賣,許多徐雅微的影迷甚至去剝貼在書店外印了這張封麵的雜誌廣告。謝明朗事後想不到這張照片會有這樣的效果,和言采在一起時偶爾說起這件事情,頗有些感慨。言采聽了,從茶幾上一堆書刊中翻出那期的《聚焦》:“這一張嗎?雅微也喜歡得很。”
“是嗎?”謝明朗想起那天閃光燈閃起之後徐雅微的反應,無奈地笑,“當時她可是大發雷霆。”
“她在背劇本,你二話不說衝進去,她本身脾氣剛硬,當場肯定沒有好話。”
謝明朗想想也是:“我本來不想開閃光,但是光線實在差了一點。是我失禮在先,訓也就訓了。”
“她看到這張照片後恐怕心已經軟了,估計已經向你的總編要了電話,這幾天等著她的助理請你喝茶吧。”
“做什麽?”
“當然是好事。”
謝明朗嘀咕一聲:“你怎麽無所不知。”
這句話言采聽見了,含笑說:“本來不管的,因為聽到你的名字,多問了兩句。然後知道的剛才全告訴你了。”
果然沒幾天謝明朗接到徐雅微助理的電話,說是想請他為徐雅微拍一套硬照。謝明朗聽說用在其他商業雜誌上,一時做不了主,悄悄去問其他前輩,被指點說大可去拍,到時候臨時換個假名上雜誌就好。這看來是兩全其美的好法子,謝明朗卻不樂意,還是婉言推辭了。
這幾件事情後徐雅微算是記住了謝明朗,後來謝明朗參加活動,徐雅微還專門過來打招呼,弄得謝明朗反而有些手足無措。她鏡頭下倒是非常風趣的人物,人麵也廣,謝明朗上次拒絕她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倒是答應專門為他做一次肖像模特。那次拍出來的照片也很好,發表之後徐雅微還專門要了一份留底。
就著這個契機,謝明朗逐漸有了更多和演員們打交道的機會,他工作的時候認真投入,工作完沒什麽廢話,聽見看到的東西也不見在什麽花邊報刊上亂飛,慢慢交了一些朋友,再到後來,有演員時不時送戲票給他,還請他去後台做客。如此一來,開場前散戲後在後台亂晃的時候,也會拍上一些片子。這樣的機會多了,謝明朗樂在其中,偶爾還拿著戲票和言采一同去看。
他在這個圈子漸有名氣,言采心裏有數,還是不做聲,關鍵時刻不動聲色把他往前再推一步。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久了,有些事情自有默契,開起玩笑來倒是越來越沒譜。
終於有一天謝明朗受邀去言采主演的電影的劇組探班。之前得到這個機會的時候,幾個編輯都不太信:因為那導演是出名的苛刻,言采也不喜歡有記者在電影拍攝中途拍照,為此他們還問謝明朗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認得的劇組人員給了什麽便利。
謝明朗隻裝傻,到了采訪當天按時去了攝影棚。他和片子裏的一個配角挺熟,到了之後先站在一旁聊了一會兒,並在相關工作人員的指引之下拍了幾個無關劇目的場麵,終於被問到:“謝記者這次來是為了拍言采的嗎?”
謝明朗笑笑:“我沒聽說這一項。當然如果劇組不介意,我想去他的化妝間走一圈。”
聽到謝明朗開口,劇務專門讓人去問言采的意思,沒多久之後回來說沒問題。謝明朗忍著笑,讓工作人員領著自己走到攝影棚的後麵,問清楚方向之後,自己走過去。
化妝室的門關著,謝明朗先敲了敲門,才推門而入。
言采正在喝茶,看見謝明朗後微微一笑:“他們衝了一壺茶,你也喝一杯?”
謝明朗看他在這寬闊的化妝間裏無比舒服自在,點點頭:“也好。”
他把相機放在桌子上,自己也順勢坐上去,前幾個禮拜言采去拍出外景,兩人分開將近一個月,再次見麵,倒是在這攝影棚裏。他看著言采穿著戲服倒茶,拿起相機照了一張。聽見快門聲後言采抬起頭,說:“小別重逢,你就不能在按快門之外做點兒別的嗎?”
他遞過茶杯,謝明朗沒接,拉著他毛衣的前襟送上一個吻。親吻中言采手中的茶杯茶水全部潑出來,他不管水熱,轉手把杯子擱在桌麵上,轉去擁抱謝明朗。分開的時候謝明朗笑著抵在言采肩膀上:“這樣下去,工作就全毀了。”
言采輕聲說:“我找個機會見見你而已。今天的戲難拍,十之要到半夜,我把鑰匙留給你吧。”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謝明朗埋頭一笑,再抬起頭來故作嚴肅地說:“等我為你拍完這張照片再說。說來我到《聚焦》之後,反而一張你的照片也沒有拍過了。”
言采一想的確如此。謝明朗這時說:“不過不要在化妝間裏,我們換個地方。”
謝明朗人生地不熟,四處亂走,最終帶著言采來到一個臨時出口外。這一塊裝修得很簡單,單調灰色的牆壁,天花板上是粗細不等的水管和導線,門上和四處的牆壁貼滿了各色標誌,什麽“非請勿入”、“請勿吸煙”、“勿攜帶食物和飲料入場”、“關閉手機等相關通信設備”、“留神台階”、“僅供緊急用途”,甚至還有“嚴禁寵物”,就像一個還在施工的場地。
言采靠著門,習慣性地點煙。謝明朗指著牌子說:“沒看見禁煙嗎?”
說是這樣說,他也並沒有特意要求言采把煙真的掐了。進入工作狀態之後兩個人都收起笑容,不需要謝明朗細說,言采已經自己找到角度,在這個時候,他總是有著驚人的準確感。
言采靠在門邊,沒有笑容,正視鏡頭的那一刻,銳利的目光好像刀子,能把整個鏡頭劈開。他的倒影投在牆壁上,被燈光擴大了無數倍,就像一幅單色的裝飾畫,分割了單調的牆麵。
這個背景下言采換了好幾個姿勢,並隨著姿勢調整表情,始終沒有笑。如此表情的言采謝明朗也覺得陌生,但又覺得魄力驚人,完全壓製住了整個場景的空曠和單調。他多拍了幾張,才滿意地收手:“我想可以了。”
言采立刻恢複了之前輕鬆的表情,就像卸下一張麵具,又隨手扔到一旁。他沒有看照片,而是和謝明朗又一次親吻在一起,直到外人的腳步聲逼近才不得不分開。幾乎在同時,謝明朗外套口袋一重,言采的聲音湊在耳旁:“晚上見。”
照片出來之後再度大賣,用謝明朗編輯的話說,“雖然背景都是‘嚴禁’、‘不許’,但那一刻言采不苟言笑的神情,倒更像是在默許和邀請。這比其他任何方式的誘惑,來得還要見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