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魅 (1)
前一秒還是明朗的月色，在我們走出房間之後，月光立即被一片烏雲籠罩，讓我們眼前一黑，無法看清周圍的景象。學校走廊的燈光雖亮，卻無法照亮桃花林。
這是一個壞預兆，彷佛在預告我們兩人──此去凶多吉少。
何三泰也發現了那片烏雲，他抬頭看著雲層，咬了咬牙，仍然往前邁開腳步，直直地往桃花林走過去。
我追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肩而行。
兩人才走到一半，身後就傳來老張的叫喊：“花弧老師，你要去哪裏？快點回來！”
我回頭看了老張一眼，沒理會他的叫喊，又往桃花林走去。老張沒有追上來，隻是心急地大喊：“不要去！”
老張喊的越大聲，我和何三泰的腳步就越快。
隻一會，我們兩人已經進入桃花林。
左右是雜生的桃花樹，白天進入桃花林還不覺得詭異，現在來到桃花林才發現，這裏宛若是一處迷宮。
何三泰毫不懼畏懼，他隨手拾了一根木棍在手上，一邊用木棍撥著草叢、一邊喊道：“俊生！你在哪裏？”
“何俊生？”我也朝著周圍喊著話。
周圍除了不時傳來的草木搖動的聲響，再沒有其他的聲音，除了我和何三泰的叫喚之外，就連老張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回頭看向校舍的方向，然而這一回頭卻叫我傻了眼。
我呆站在原地，雙目發直地看著校舍的方向，校舍竟然不見了！連半點燈光都沒有。
何三泰注意到我的異狀，他也跟著回頭看去。我們置身在一片漆黑的桃花林中，周圍看不見任何光亮，剛才的幾步路，就像是走了幾公裏似的，已經完全脫離了校區。
“怎麽會……學校怎麽會不見了！”何三泰心急地問我。
我也答不上來，這種情況很明顯是鬼打牆，我們所在的地方被山魅施了障眼法，導致我們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難怪老張的聲音傳不進來。
我稍微平靜下心情之後，對何三泰說道：“不要亂動，山魅就在我們附近，這八成是山魅搞的把戲。”
何三泰聞言，嘴唇微微顫抖，他害怕地問我：“花弧老師，我們會有危險嗎？”
“我會保護你，不要擔心。”一邊說著，我一邊拾起地上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我把石頭緊緊握在手裏，心裏想著，若是山魅攻擊我們的話，至少能用石頭砸他腦袋。
何三泰也握緊了手中的木棍，轉著頭左張右望。
天空僅存的月光被一片黑雲遮擋，就像是一塊黑布罩在桃花林上方，我有一個錯覺，彷佛我和何三泰被關進了一個巨大的紙箱內。
我們兩人不敢妄動，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山魅並沒有出來，隻有氣氛益越發的凝重，似乎有一道緊迫的壓力就壓在我的胸口，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老師？”何三泰喚了我一聲。
我看向他，明白他的心思，我也知道這麽等下去不是辦法，倒不如直接把山魅引出來，然後和山魅正麵對決，說不定可以讓事情盡快結束。
想完之後，我問何三泰：“有什麽辦法可以把山魅引出來嗎？”
“老師，你要引山魅出來？”何三泰驚訝地問我。
“嗯，隻要把山魅引出來，我們要找到何俊生就不難了。”我說。
何三泰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才告訴我：“可以唱那首童謠，那是祭祀山魅時候唱的歌謠。”
一經他的提醒，我恍然大悟地點頭：“好，就這麽辦。”
兩人達成共識之後，我念出了那首童謠：
“春風來、冬霜去，今年又把桃花栽；紅花開、白花開，桃花仙子快出來…”
我隻念到一半，周圍的桃花樹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就像是擁有自己生命似的自己搖動，抖落枯黃的葉片。
見到這種景象，何三泰的唇色不由得發白，我也更加緊張了。但是我沒有停下，仍然把童謠全部唱完：
“長白裙、粉臉蛋，站在樹下把花看；閉眼睛，蹲下來，請問你還在不在。”
我一唱完，周圍又陷入了詭異的寧靜。我看向四周，山魅並沒有出現。
我們等了幾分鍾之後，何三泰忽然說道：“老師，可能是要有動作，光念童謠沒有用。”
我聞言覺得有道理，想起了學校小孩在唱童謠的時候，會做出像是在玩遊戲的動作。
“好。”我向何三泰點頭，緊接著又唱了一次。
這一次，桃花樹的搖晃更加劇烈了，枝葉的聲響就像是海浪拍打著岩岸，撞擊著我的耳膜。
“春風來、冬霜去，今年又把桃花栽……”我不受幹甘擾地唱著，並且做出遊戲的動作。
“紅花開、白花開，桃花仙子快出來……”唱到這裏，我踩著碎步繞著一棵桃花樹轉圈。
“長白裙、粉臉蛋，站在樹下把花看……”這一句唱完，我正好又走回原來所站的位置。
“閉眼睛，蹲下來，請問你還在不在。”一邊唱著最後一句，我一邊蹲下身子，並把雙眼閉上。我的聲音一停，桃花樹的**也停了。
我深吸一口氣，正想把眼睛打開，猛然聽見何三泰慘叫一聲：“啊！”
我立刻睜眼看向何三泰，正好看見地麵竟然竄出一隻青黑色的手臂，那隻手臂儼然不像是人類的手，皮膚非常粗糙，手指甲又利又尖，就像是野獸的爪子──
那是山魅！山魅被我們引出來了！
山魅一把抓住何三泰的小腿，手指甲刺進了何三泰的腿肉裏，何三泰鮮血不斷流出，染紅了山魅的手掌。山魅用力一拖，便把何三泰的右小腿拉進了地底。
何三泰恐懼的一聲大叫，揮起木棍去敲打山魅的手臂，可是山魅卻像是沒有感覺，反倒更用力地要把何三泰拖進地底。
地麵的土壤忽然產生鬆動，這讓山魅的行動更加輕鬆。眼見何三泰已經有半隻腳都陷入土裏，我連忙從地上跳起身，一個箭步就要衝過去救人，可我才走了兩步，後腳跟忽然一重，像是被什麽東西拖住。
我低頭看去，後方竟又有另一隻手臂從地裏竄出，並且抓住我的鞋子不放。
我愣了一下，一會兒才想明白，難不成有兩隻山魅？
正當我疑惑之際，整片桃花林的土壤竟然都在翻動，沙土像是湧泉似的，冒出一個個的土泡，很快的，我看見了數十隻手臂伸出地麵，幾十隻的山魅像是活埋在地底的僵屍，此時聞到了肉味便瘋狂地想要破土而出。
眼前的景象讓我頭皮發麻，一下子愣住了──我們的敵人不止一個，而是超過五十隻的山魅！
我不禁發慌，心跳漏了一拍。
地上滿滿的全是手臂，眼見山魅們就要破地而出，我飛快地拿起石頭砸向抓著我不放的那隻手臂。啪的一聲，石頭將山魅的手背敲出一個坑，但那隻手臂仍然緊抓著不動，這讓我更是嚇了一跳。
我急忙扯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鏈，鏈墜是一根和小指差不多大小的金鋼杵，那是一個師父送給我的禮物。我把金剛杵抓在手裏，心裏默念著咒文，隨後將金剛杵用力地刺向山魅的手背。
“啊……”山魅的皮膚與金剛杵接觸，立刻升起一陣白煙，彷佛是高溫的炙鐵燙在山魅的手背上，地底同時傳出山魅的呻吟，山魅的手掌立刻一鬆，迅速地縮回地底。
擺脫山魅的糾纏之後，我飛奔到何三泰的身邊，何三泰單腳跪在地上，右腳的大腿根部以下，已經全被拉進了地裏。
何三泰一看見我，他馬上抓住我的手臂大喊：“老師，救我！”
他的話還沒講完，整個身子猛地被一股強烈的拉力往下扯，土壤變成了流沙一般，嘩的一聲，他整個人陷入了地底，僅剩右手還抓住我的手臂。
我下意識地回拉住他的右手，緊張地喊道：“何三泰！”
他像是溺水的人，整個身子已經不見了，右手仍在用力地掙紮。我也不敢放手，緊緊地拉住他，可是地底下的力量太大，他的右手仍是一寸寸地被泥土地穴給吞蝕。
何三泰沒入了地底，我拉不住他，眼見他的右手臂也消失了，隻剩下手掌還在土壤外麵，和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何三泰的手勁愈來愈小，像是因為窒息而失去力氣，一股無力感襲上我的心頭，我悲傷地喊著：“何三泰！”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掌滑出我的手心，轉瞬間整個人都被拉進了地底。
我的眼眶發紅，徒手挖著地麵，我隻剩下一個念頭──我要把地挖開，將何三泰救出來。
何三泰被山魅抓進了地底，桃樹林又恢複原先的平靜。那些從地底鑽出的手臂都不見了，隻剩下雜草叢生的一片荒地。
我難過地捶打地麵，直到幾分鍾之後，耳邊傳來老張的聲音：“花弧老師，你在做什麽？”
我抬起頭，這時才發現老張站在我旁邊，還有另一名男老師也來了，他們兩人神色慌張地看著我，不懂我在做什麽。
我的指甲因為徒手挖土的關係，裂開了幾道縫，鮮血正潺潺地冒出，可我此時並不覺得痛，隻是心裏特別難過，因為何三泰竟在我的眼前被山魅抓走，可是我什麽忙也幫不上。
老張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又問了我一遍：“花弧老師，你還好嗎？”
我答不出話，腦袋暈暈沉沉的還沒有清醒，所以我隻能茫然地望著老張。
老張和另一名男老師拖著我，兩人一左一右要把我架回校舍。我剛走了兩步，馬上喊道：“不行，何三泰還在這裏，我要把他救出來。”
說完，我一使勁，把他們兩人甩開，又蹲回地上，抓起一塊扁平的石頭就往地麵挖去。
我的理智有些失控，情緒起伏也非常大，我的模樣嚇到了老張他們兩人，他們愣了好一會兒，老張才又過來，他奮力地把我從地上拽起，拉著我的衣服喊道：“你醒一醒吧！何三泰不在這裏。”
“不對，他在這裏，他就在這塊地底下。”我指著那個被我挖出的坑洞說道，就怕他們兩人不懂我的意思。
他們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
“花弧老師，我們回去再談。”另一名男老師安撫著我的情緒，他大概以為我發瘋了。
我知道我沒瘋，可是他們卻不相信我說的話，這讓我一股怒氣往上升，我對著他們兩人咆哮嘯：“不要管我！你們別煩我，我一定要把何三泰救出來，再拖下去的話，他肯定會沒命的。”
老張見我的樣子有些歇斯底裏，忽然一拳揍向我的臉頰，我來不及防備，重重地挨了一拳，整個身子隨之往旁倒去。
我的臉頰傳來一陣麻疼，渾身的力量瞬間消失，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音，以及老張的嚷嚷：“花弧！不要再鬧了，有事明天再說，你不想看見我們幾人都出事吧。”
老張一邊罵著，一邊把我往校舍的方向拖去。
我無法思考，他的責備以及何三泰的事情在我心中膨澎脹……我不禁想到，是不是因為我的執著，堅持要找出何俊生，所以才害死了何三泰？也許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才會把事情搞得一發不可收舍，還害得何三泰也犧牲了……
老張帶著我回到餐廳，他讓我坐在椅子上，並倒了一杯開水給我。老張望著我，一會兒歎氣、一會兒搖頭，許久之後才開口：“花弧老師，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這……這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解釋。”
我看向他，冷冷地說道：“是山魅的傳說嗎？因為山魅會吃人、會把小孩帶走，所以你們不敢插手、也不想插手，是嗎？”
我雖然明白他們的心情，可是卻有一股憤怒積壓在胸膛，畢竟受害的是學校的學生，他們竟然可以冷眼看待這件事情，這使得我不能接受老張的勸說。
老張瞪著我，他也被我激怒了，“很多事情不能意氣用事，你說要去救何俊生，可現在連何三泰都被你牽累了，你還要這麽魯莽行事嗎？”
我一聽見何三泰的事情，頓時啞口無言，因為老張罵得沒錯，何三泰確實是因為我才受害。
另一名男老師看見我們吵了起來，連忙過來勸架，他拉著老張說：“別生氣，有話慢慢講。”
對話之際，校長像是被我們的聲音引過來，他走進了餐廳，雙手背在身後，表情非常嚴肅。
校長看了看老張，片刻才把視線落在我身上，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話想說，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說詞。
沉默半晌過後，校長總算開口：“花弧老師，你放假一星期吧。明天我會讓村裏的人送你下山，等一個星期之後，你的情緒穩定了再回來。”
“校長！”我叫喊著，萬萬沒想到校長會想把我趕走。
“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這段時間，我會讓別人的老師先代替你上課，這裏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校長不留商量餘地說道。
“不行，我的學生現在下落不明，我不能就這樣離開。”我說道。
“花弧老師，這是命令！”校長幾乎咆哮地大喊，他的情緒也在崩潰邊緣。
我們在室內爭執不休，猛然間，餐廳大門啪的一聲被甩上。我們幾人不禁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餐廳門口。
餐廳的門板緊閉，門口未站任何人。從玻璃窗戶望出去，門外也沒有人影。難道大門是被風吹上的嗎？雖然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可是我們幾人卻不由得感到心裏發毛，因為剛才根本沒有風吹進來。
大家緊張地看著窗外，眾人都明顯感受到氣氛變得緊張，就像是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了。
我們停下爭執，每個人都沒出聲，就連吸呼都變慢了，連大口喘氣都不敢。突然，我們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
餐廳外的走廊響起一陣腳步聲，哢噠──哢噠──有人緩慢，腳步規律地正往餐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