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花林 (3)
那是我以前的想法，現在，我忽然有種感覺──覺得村子藏著某種秘密，或許是因為山魅的傳說，才會使得村民晚上不敢隨便出門，所以村莊才會顯得死氣沉沉吧。
我點上一根煙，滿腦子都是何俊生的影像。
發呆之際，身邊忽然傳來吱嗄的開門聲，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向房門。吳采蘋側頭看了一會兒走廊，似乎是在確定有沒有被人發現，一會兒她才走進我的房間。
我看著她，她自若地脫下鞋子，把鞋子整齊地放在玄關，然後才往我的方向走過來。
她的視線落在我的香煙上，我連忙尷尬地把煙蒂撚熄，然後將窗戶推開透氣。
“吳老師，請坐。”房間隻有一張椅子，我起身把椅子讓給她，然後自己坐到床上去。
吳采蘋點了點頭，坐下之後拿起我的煙盒把玩。她看著煙盒，半響才說道：“一直沒發現你是抽這個牌子。”
我搔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你要來一根嗎？”
吳采蘋聞言，瞪大了眼睛看我，似乎很驚訝我會說出這種話。
我馬上閉上嘴巴，發現自己說什麽都是錯的。
兩人沉默了幾秒，她才放下煙盒，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麵，認真地對我說道：“這個村子裏麵有個關於山魅的傳說，村民們對此堅信不已。一開始我們幾個老師都不相信，覺得這隻是鄉野傳說而已，可是……前幾年都出了事，讓我們也不得不相信。”
我仔細地聽著，因為我相信吳采蘋不會說謊。
她抿了抿唇，這似乎不是愉快的回憶，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繼續說道：“因為我們幾個老師擔心，事情如果傳出去的話，這間學校會更沒有老師願意來教課，所以大家都有默契地不提此事，可是現在還是出事了，而且何俊生又是你的學生，我覺得你有知道的權力。”
“嗯，你說吧。”我說道。
“你有聽過魍魎嗎？”她問我。
“有，就是山林之間的妖精、鬼魅，它們以戲弄人為樂，老一輩的人很相信山上有魍魎，所以總是告誡小孩子，晚上到山上之後，不可以說出彼此的名字，否則就會被魍魎抓走。”我說道。
“對，我在小時候，爸媽也經常這麽跟我說。”吳采蘋苦笑，“後來長大之後，念了書，就覺得這隻是騙小孩的傳說，所以我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來這裏教書之後，倒是讓我發現這個傳說是真的。”
“你說這裏曾經出過事情，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我問她。
“我來這裏教書有十多年了，其實這裏每一年，都會有小孩子失蹤。一年一個，一旦他們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村裏的老人家說，他們是被山魅帶走了。山魅喜歡小孩子，所以每一年都會出來抓走一個孩子。”
“聽說在一百多年前，村子裏麵有將小孩獻祭給山魅的習俗，每一年選一個小孩，獻祭給山魅，如此一來村子就會平安。後來政府規定，不能再保留這個習俗，村子隻好廢除祭祀，可是沒想到，就算村民們不祭祀，每年仍然有小孩子會失蹤。村民們相信，那是山魅來把小孩子帶走了。”吳采蘋老師說道。
我聽得啞口無言，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常的村子，以前竟然有這種可怕的習俗。
“小孩子失蹤之後，大家都不找嗎？”我問吳采蘋。
她搖了搖頭說：“不找，大家家裏都有自己的小孩，他們擔心把失蹤的小孩找回來之後，可能會得罪山魅，造成自己家的小孩受害。人都是自私的，為了保護自己家的小孩，就不會太去關心別人家的小孩是死是活。”
“你相信有山魅嗎？”我又問她。
她點了點頭：“我一開始不相信，可是接連著幾年都出事，我也不得不信了。這裏的老師都知道這些事，他們也不敢得罪山魅，所以才會阻止你再去找。”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何俊生，他是我的學生，我無法對此事置之不理。”我說道。
她直直地看著我，從她的眼睛可以看出她的情緒很複雜，似乎想要阻止我，又像是希望我可以去找何俊生。
好一會兒，她站了起來，我以為她要離開了，但她卻沒挪動腳步，反而是撩高了自己的長裙。
見狀，我愣了一下，連忙問她：“你要幹嗎？”
“你看這個。”她說完，指著大腿的一處疤痕說，“這是山魅咬的。”
我這會兒才敢看向她的腿，上麵果然有一大塊疤痕，像是被野獸咬下一塊肉，那疤痕凹凸不平，還有幾處縫合過的痕跡，看起來非常駭人。
“你見過山魅？”我驚訝地問她。
“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年，我的學生失蹤了，當時我不顧村民和其他老師的反對，堅持上山去找學生，後來我看見一隻奇怪的東西，那東西……不像是人，可是他有人的外貌，長得很可怕，就像是……恐怖片裏麵的僵屍，皮膚是青黑色的，嘴裏的牙齒又尖又利。它往我撲過來，直接就往我的腿上咬了一口，我當時血流如注，痛得不得了，隻能大聲喊救命。還好有幾個老師擔心我的安危，跟在我的後麵，他們一聽見我的呼救，就立刻趕過來，那隻東西才匆匆逃走。”她放下裙子，又坐回椅子上，然後認真地對我說：“山魅不是傳說，它真的存在。”
我看著她，久久才說：“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能讓他傷害我的學生。”
吳采蘋老師笑了，她點了點頭說：“好，花弧老師，你一定要把何俊生救回來。”
說完了山魅的事情，她沒有在我的房間裏麵逗留，匆匆地又回她的房裏去了。
我的房子又剩下我一人了，我拿出一根香煙，點上之後抽了幾口，一邊看著這片看似平靜的村子，一邊回想吳采蘋所說的事情。
忽然，我看見一道人影正快速地往學校跑來，他像是在狂奔，一會兒就已經來到了我的窗戶下方。
他理著平頭，身材精瘦。我看了半晌，終於認出那人是誰──何俊生的哥哥何三泰。
何三泰站在校門外東張西望，不知道在找什麽，我猶豫了一下，把頭探出窗戶，輕聲喊道：“三泰，這裏。”
何三泰抬起頭，他看見我之後，對我比了一個手勢。我隨即離開窗邊，然後他身手矯佼健地跳上牆壁，攀著水管爬進我的房間。
“你剛才在找什麽？”我問何三泰。
他表情別憋扭，一會兒才跟我說：“我來找我弟弟，他一定是被山魅帶走了。我想來附近找找看，也許可以找到他。”
何三泰一臉憂愁，想必是很擔心自己的弟弟何俊生。
我一聽他提起山魅的事情，連忙拉著他問：“你覺得你弟弟在哪？我也想把他找出來。”
“老師，你……”何三泰狀似驚訝，他問我，“你知道山魅的事情嗎？”
“嗯，我聽其他老師說過了，不過，不管有沒有山魅，我都要把你弟弟救出來。”我說。
何三泰聞言，不禁高興地笑了：“太好了，老師，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不過…，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你有線索嗎？”我問何三泰。
他收笑笑容，搖了搖頭：“不知道，沒人知道山魅在哪裏。”
“嗯。”我歎了一口氣，又問他：“那你能說說有關山魅的事情嗎？詳細一點，你是村子裏的人，知道的一定比學校的老師還要多。”
“我想想看……”何三泰認真地回想了一會兒，唱起了桃花仙子的童謠：
“春風來、冬霜去，今年又把桃花栽；紅花開、白花開，桃花仙子快出來；長白裙、粉臉蛋，站在樹下把花看；閉眼睛，蹲下來，請問你還在不在。”
我聽著他唱，心裏覺得奇怪，可是不敢打擾他。
唱完了童謠，他憂傷地對我說：“很久以前，村子裏麵有祭祀山魅的習俗，這一首童謠，其實就是祭祀的時候唱的。”
我一聽，立刻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山魅就是桃花仙子？”
“對。”何三泰用力點頭，他是一個個性耿直善良的小夥子。
何三泰接著跟我說：“這間學校是二十年前建的，那個時候，村民都不想讓小孩來這裏上課，我奶奶一開始也不想讓我和弟弟接近學校。那一片桃花林，就是我們用來祭祀的地方，奶奶覺得山魅會把我們抓走，所以不許我們靠近學校。村子裏的人，都不明白當初政府為什麽會把學校蓋在桃花林附近，那是我們村子的禁區。”
我仔細地聽他說完，聽到了這裏，一抹靈光閃過我的腦海，“如果桃花林就是祭祀山魅的地方，那我白天看見的那雙眼睛，應該就是山魅了！何俊生應該還在桃花林裏麵。”
“嗯，我也覺得弟弟一定還在桃花林，才會來學校找他。”何三泰問我：“花弧老師，你看見山魅了？”
“我不確定是不是山魅，不過既然知道何俊生在桃花林裏麵，我們就有線索可以找他了。”我開心地說道，“三泰，謝謝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可是……我們要怎麽找？”何三泰問我：“奶奶說山魅會吃人，隻有我們兩個人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我說道。
“這個村子以前有很多人，可是大家都害怕山魅，所以漸漸的有能力的人都漸漸搬出村子，現在才會隻剩下這麽少的人還住在這裏。老師，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弟弟。”何三泰誠懇地說道。
我的心裏百感交集，何三泰肯定是沒人願意幫他，才會在晚上獨自跑來學校。我想起在飯廳吃飯的時候，那種沒人願意幫我的無助心情，我猜何三泰現在的心情一定跟我一樣。
“放心吧，何俊生是我的學生，就算對方是山魅，我也一定會把何俊生救回來。”我說。
何三泰感激地拉著我的手，“謝謝你，花弧老師。”
說罷，他便急忙想要離開房間，打算現在就去桃花林找弟弟何俊生的下落。
我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塊前往桃花林。
房門一開，我們便看見桃花林刮起一陣怪風，那風像是隻繞著桃花林竄動，將樹葉搖得沙沙發響，宛如在警告旁人，不要輕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