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曆曆

折騰了大半夜,再次回到床上,心境已是截然不同,克己所告知的夜舞生辰不斷在他腦中浮現,即使閉上雙眼也無法忘卻。

「真是麻煩。」低吟一聲,鴆羽楞楞望著天花板,這一夜似乎比任何時候都來的漫長。

一股莫名的渴望從意識的深處向上攀升,明知天還未亮,他已迫切想見到夜舞,明明是每天都見麵的對象,衝動卻難以壓抑。

推開房門,鴆羽以不驚動屋內人的聲響移動,床上的人兒睡得很沉,均勻的呼吸聲讓他的煩躁瞬間獲得平息,他放輕動作,往床鋪位置移動。

「喵!」

示警似的低鳴在他腳邊響起,昏暗中夜舞的寵物弓起背脊警戒的看著闖入之人,金黃貓瞳在黑色空間裏閃閃發亮。

「貓叉乖,是我,小聲一點,別吵醒你的主人。」蹲下身手在黑貓的頭頂輕撫著,鴆羽柔聲的安撫著盡責的小小守衛,嗅到熟悉的氣味,貓咪緊繃的身軀慢慢放鬆,臉頰討好似的磨蹭,似乎是知道眼前人不會傷害牠的主人。

手掌再次輕撫黑貓後,鴆羽緩緩在床延坐下,夜舞顯然睡得很沉,並沒有注意到方才的異樣,修長的睫毛振動幾下後繼續安睡。

看著她沉靜的睡容,鴆羽不禁流露出罕有的溫柔神色,對於夜舞他是真心喜愛著,僅是簡單的凝視,就讓他感到滿足。

從來不曾否認夜舞在心中獨特的地位,他總認為自己和夜舞之間,有著某種難以解釋的聯係,每每當他提起之時,晴明便以咒來解釋,或許對陰陽師而言,這世上的一切都跳脫不出咒的範疇。

還記得小的時候,靈奈很喜歡用「青梅竹馬」四個字,來解釋他和夜舞的關係,但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的牽絆遠遠來的更多,那怕夜舞並不知情,可他不曾忘記。

和夜舞及克己不同,他的童年過得並不快樂,簡單的說他是被舍棄的孩子,小小的嬰孩什麽都不懂,隻因罕見的天賦,就在父母意外身亡後,被收養的親人給拋棄。

鬼子!是記憶中應該稱為祖父的人,對他最嚴厲的指控。

那段那孤兒院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惡夢,在資源缺乏的環境,想要什麽都必須與人爭奪,間接也養成他偏激叛逆的個性,若不是遇上晴明,現在他恐怕不比街頭上的小混混好到哪去。

從來沒有消失過的影像埋藏在大腦深處,提醒他事實和表麵看到的往往有極大的落差,就算是打著善心光環的團體或機構,也非如外表光鮮亮麗。

忘不了口口聲聲說著慈言善語的人,隻因一個稚子可以見到不屬於人世之物,就將他視為不祥存在,而最好的證據是在他後背上長約十五公分左右的疤痕,那是被孤兒院中的人用鐵條抽打的傷口。

所以他逃走了,即使他看見鬼月的街道上,徘徊著不屬於人世的訪客;即使他知道夜晚的時間,是妖鬼狂歡的饗宴,他還是沒有猶豫的翻牆而出,因為他知道人性隱藏在自私中的恐懼,比任何鬼怪都來得嚇人。

印象中隻穿著一件單衣的自己,赤著腳在冰涼街道上狂奔,那時正值子夜時分百鬼夜行的時刻,眾鬼們在發現打破禁忌的他時,紛紛一擁而上想將他吞噬,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奔著,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名男子。

「大哥哥你沒事吧!」男子的手上牽著一個年幼的小女孩,見他一身狼狽,她彎下身擔心的看著摔倒在地上的他,柔柔嗓音像棉花糖似,朝他露出甜甜的笑靨。

而他傻傻的看著女孩的臉,忘記身後正追趕著他的鬼怪,眼中唯一看見的是生平第一個和善的微笑。

「魔退!」就在此時,男子發出一聲冷笑,掌心升起刺眼白光,鴆羽還來不及看清發生何事,原本跟在身後的鬼怪已消失無蹤。

「小朋友早點回家,夜晚可不是小鬼在外溜達的時間。」男子將他從地上拉起,在確定他沒什麽大礙之後,帶著小女孩準備離開。

「我是個孤兒,我沒有家。」咬緊下唇,他小聲回答,帶著哽咽的聲音讓男子停下腳步,然後小女孩仰起頭看著男子,小手輕扯著他的衣袖。

男子麵露難色的看著小女孩,又為難地將視線移至他身上,然後緩慢搖頭,小女孩不死心又拉了幾下男子的衣袖,眼中多了抹懇求的意味,最終男子歎口氣朝他伸出了手。

那年鴆羽九歲,夜舞七歲。

※※※

「鴆羽,你怎麽會在我房裏?」

突如的一聲低吟,將他從回憶中喚醒,鴆羽垂下頭對上仍有些迷糊的雙眸,對方的眼中漾著疑惑和不解。

「對不起,吵醒你了。」輕撫著柔軟發絲,鴆羽壓低的音量中帶著些微愧疚,驚醒她並非他的本意。

「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麽了嗎?」注意到他略微蒼白的雙頰,擔憂染上雙眼,夜舞伸手想撫平他眉宇間的陰鬱。

「隻不過是做了場惡夢罷了!」垂下眼將煩躁隱藏於睫毛之後,鴆羽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看以往相同,然而那僵硬的線條,終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看著他不自然的神情,夜舞將手覆在他手臂上,想藉由肌膚的碰觸,撫平他心中動蕩的不安。

似乎察覺到她的動作,鴆羽動作飛快的縮回手,他並不想讓心頭的沉默,影響到夜舞的心情,她該是快樂的,不該染上憂慮。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眉緊緊揪起,帶著幾許受傷的成分,被排拒在外的感覺,讓夜舞胸口一沉,什麽時候開始鴆羽對她有了秘密。

驟變得神色讓鴆羽心頭一震,跟著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輕歎,瞞與不瞞之間終究難以抉擇,說隻怕她強顏歡笑,不說又怕她以為自己將她拒於心門之外,實在是頭痛萬分呀!

正當他沉思之際,手臂上忽感一股冰涼,竟是幾滴淚水滑落,盡管知道這隻是夜舞逼他開口的招數之一,內心卻感到強烈的不舍,挫敗的低吼一聲後,他認輸的將方才所發生之事全數托出。

鴆羽邊說邊觀察著夜舞的反應,隻見那張小臉平靜一如往昔,竟似早已知曉一般。

「小舞你沒事吧?」過渡的靜謐讓鴆羽忍不住開口,沒有任何驚惶反應的夜舞,反倒讓他更為不安。

搖搖頭,夜舞側身拉住他的衣袖,她並沒有什麽感覺,甚至感到萬分慶幸,幸好千鬼姬的目標是自己,而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一般民眾。

揚起臉目光停駐在那英挺的麵容之上,眼中所見識對方明顯的關懷,耳中彷佛可以聽見在那寬闊胸膛底下,因激動而失控的心跳聲。

「我會一直在這裏,所以你不要太擔心。」將身子埋入對方溫軟的懷中,夜舞甜甜的笑了起來,語氣中有著安定人心的魔力。

「沒有這麽簡單小舞,你不知道我所看到的夢。」訕笑的唇角揚起,想起夢中自己袖手旁觀的無力,一記重拳狠狠搥向牆壁。

「可是你會保護我不是嗎?」伸手按住緊握的拳,一句肯定的話語帶著理所當然的震撼,之所以不害怕是因為有他陪在身邊。

一席話令鴆羽啞口無言,聲音卡在喉中久久無法開口,信任有時是把兩刃的劍,讓人在堅強的同時,也深深體會著失去的恐懼。

感覺身旁之人混亂的心思,夜舞略一沉吟後將那緊握成拳的手拉至自己胸口的位置,強而有力的跳動,讓那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的人赫然想縮回手。

「別動!」伴著輕柔嗓音,一隻柔軟的手已置於之手臂之上,鴆羽無法抽回,隻能透過肌膚的觸感,接受著那微微震動。

「你知道嗎?生命誕生時,最先出現的是心髒的聲音;而離開時,最後消失的也是心髒的聲音。現在我的心髒,正穩穩在你掌心跳動著……」靠著他的肩膀,夜舞緩緩的述說,可聲音卻越來越小,最終失去聲響。

鴆羽大吃一驚擔心的低頭俯視,卻在見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後恍然一笑,那努力平複他心情的人,竟就這樣將他的手臂當成枕頭睡著了。

「真是服了你了!」垂望的眼流露出滿滿的寵膩,他移動著自己的身子,想離開房間以便讓入睡的人能有更好的睡眠品質,可夜舞卻倔強的拉緊他的手臂怎麽也不肯鬆開,力氣之大讓他不由得猶豫。

正當他遲疑的片刻,感受到身旁熱源夜舞更是整個人朝他所在位置靠去,不隻是手臂就連身上的衣物也被壓在她身下,這下想要離開更難了。

放棄移開的打算,他幹脆在一旁趴了下來,離天亮還有一點點時間,也許可以趁機休息一下,反正自己現在哪裏也去不了。

在鴆羽閉目休息之後,原本沉睡的人慢慢睜開了眼,在月光下美麗的雙瞳中,充斥著滿滿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