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巴山夜雨 (3)

“唉,沒辦法,這就是審美觀的差異。她認為掛在牆上的畫,就該是她們農村那種幾塊錢一張的‘鬆鶴延年’、‘旭日東升’之類。一兩百的就已經高級得沒辦法了,要是花上千,那簡直就是瘋了。唉,娶她進門,感覺就像……大象衝進了瓷器店。”

“哈哈哈,鬆鶴延年,哈哈,是,是是。”她被逗得前仰後合。捂著嘴笑了一陣兒,她說,“你這故事,也讓我想起一件事兒。”

“什麽事兒?”

“我和前夫的事兒。”

“嗯?”

“我和前夫大學裏談戀愛時,我讀《簡·愛》,挺有感觸的,就跟他說,唉,簡·愛的命運,真是太苦了。誰知他居然冒了一句,哪兒啊?我還是覺得《苦菜花》裏邊的生活更苦。我一聽,覺得這……這……哪兒跟哪兒啊?”

“哈哈!”我也被逗得放聲大笑。

這就叫雞同鴨講。隻有親身經曆過雞同鴨講場麵的人,才能領會其中的幽默;也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能體會到裏邊的無奈。這無奈很微妙,但這無奈又很深刻。

笑了一陣,她又問:“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跟她軟磨硬泡三天,最後發了火,她還是網開一麵給我錢了。可等我拿了錢趕去的時候,畫展已經結束了。”

“啊?那你找到那個畫家了嗎?”

“沒找到。”

“怎麽沒留個聯係方式呢?”

“唉,是啊,我太蠢了,以為會很容易要到錢。”

“唉,那可惜了。”

“是,可惜了,失之交臂。多少年了,想起這事兒就覺得可惜。”

“不過,你也應該想到,你是沒有得到才會覺得可惜。人總是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耿耿於懷。如果真得到了,可能就覺得不過如此,慢慢也就不珍惜了。”

“嗯,也許吧……其實我更擔心那位畫家,他可能認為我隻是個附庸風雅的白話蛋,也可能,他本來被我點燃的自信又熄滅了,唉……”

“其實不用計較,得與不得,全是緣分。”

“對,緣分。”

就這樣,孤男寡女、海闊天空聊了很久。談著談著,窗外傳來一聲驚雷,接著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

“好像是。”她側身看了看落地窗外。

我們一同起身,打開落地玻璃門走到陽台上一看,外邊霧蒙蒙的一片,高樓、樹木、燈光、街道,全都浸潤在濕漉漉的雨霧中。

空氣格外清新,我和她都忍不住陶醉般深呼吸了幾口。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她觸景生情,輕輕地重複了李商隱的詩。

“京城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我篡改了杜牧的《江南春》回應她。

她淡然一笑,一言不發地欣賞雨景。

兩人回到沙發上繼續交談。她沒有暗示我走,我也沒有想走的意思,好像第二天都不用上班。

“你為什麽買那幅畫?”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幅畫上,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沒為什麽啊?隻是看著好看。”

“798那麽多畫,你就買了這一幅,而且掛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這個……我沒想過,不知道。反正,當時走馬觀花逛了挺多畫廊,就這一幅我覺得最好,一眼就喜歡。”

“我覺得……我覺得人的行為會受潛意識影響。”

“潛意識?你在分析我買這幅畫的動機啊?”

“嗯,是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認了。

“哦?那你說說看,你分析出什麽了?哈哈!”她笑著,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覺得……我不一定猜得對。”

“沒事兒,你說吧。”

“好。我覺得,這幅畫反映了你的內心世界。”

“我的內心世界?是什麽?”她的笑容漸漸消失。

“我覺得……你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和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人。所以,你才會在那麽多作品裏選這一幅。因為它讓你共鳴。”

“是嗎……”她的臉色變得凝重,隨即又自嘲般淡然一笑,說,“也許吧。”

我心裏說,不是也許,是肯定。而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是,你不敢相信,我也不敢。

不知不覺到了淩晨兩點,雨卻越下越急,並伴有電閃雷鳴。

我看時間不早,其實也是覺得火候到了,就站起身告辭:“喲,我得走了,雨太大了。明兒,哦,不,今兒早晨我再來接你。”

我將的這一軍,把她給激得站了起來:“算了,守傑,這麽大的雨,也太晚了,你就別走了,今晚就住我這兒吧,你睡次臥好了。”

我心中一陣竊喜。此時的心情,就跟小時候看的電視劇《敵營十八年》的主題曲那樣:勝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頭。

但是,好的演員一定要等劇終才出來謝幕,我不得不繼續扮演深沉的普京同誌。

我緊鎖眉頭沉吟片刻,仿佛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然後說:“好吧。”

洗漱完畢,她為我把床鋪好,回她臥室去了。

我老老實實睡在次臥,聽著外麵的雷聲雨聲,哪有心思睡覺?

透過半掩著的門,我看到她的房門並沒有關,露出一絲柔和的燈光。

這燈光等於在向我發出呼喚。

當然,我確實很想衝動地跑過去,把她強行壓在身下辦了她,這可是盼望了兩個月的激動時刻。

但是不能。

我提醒自己,一定要牢記“三不原則”。等我先犯戒?哼,我才不幹呢。即使你是我愛慕已久的孫倩,在最終下決心選擇你之前,我也要遵守“不主動”這個紀律。而這個選擇,僅憑兩個月的交往是遠遠不夠的。它意味著沉甸甸的責任,還有無與倫比的信賴,在我對你沒有十足把握時,我不敢貿然接下這副重擔。

所以,熬吧,看誰熬得過誰。我都熬了兩個月了,才不在乎再熬這一晚上。

她這次算是看錯人了。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叫李守傑的家夥多麽喜歡磨嘰。別說熬一夜,熬十夜我都能熬得住。

此情此景,讓我忍不住想起電視劇《西遊記》裏,唐僧在車遲國同妖怪比坐禪的情節。嘿嘿,咱是誰呀,咱可是十年磨一劍,被性冷淡折磨過來的忍者神龜,那可是經過組織考驗、千錘百煉的硬骨頭六連啊!跟我比忍受孤獨,就像跟唐僧比坐禪,管你鹿力大仙還是虎力大仙,遇著本唐僧你沒一點兒獲勝的可能性。

雨還在下,霹靂閃電,忽明忽暗,雷聲轟傳,時近時遠。

透過未合攏的窗簾縫隙,我注視著外邊的雨夜。一邊數著閃電次數,一邊想:她現在究竟在想什麽?肯定是想,她都給出這麽明顯的信號了,我怎麽還不過去?嗬,她肯定以為我是柏拉圖式的聖人。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可就又看錯人了,我是戴著柏拉圖麵具的西門大官人。

又熬了半個小時,她終於熬不住了,穿著睡裙溜進了我的房間,打開燈對我說:“不好意思,我找個東西。”

然後,她站在我床上,打開櫃門在上櫃裏翻來翻去。

令我神往已久的美腿玉足,就在我眼前20厘米處晃悠。我忍不住直吞口水,賊眉鼠眼地從下麵偷窺。

她翻了一通,自言自語道:“咦,找到了。”

她往手裏搦了個什麽小東西,下床關掉燈,卻並沒有走,而是坐在我床邊,說:“外邊兒打雷,我挺怕,今晚你陪陪我吧。”

說完,不等我回答就鑽進了被窩。

汗,美女主動投懷送抱,我要是再拒絕,那可就太不紳士了。

我往裏挪了挪給她騰出點地方,隨口問:“你找什麽呢?”

她調皮地笑了笑,把手舉到我麵前,一隻粉紅色的杜蕾絲保險套在她的小手中。

靠,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行動那真是有病了。

我摘掉了柏拉圖的麵具,露出西門慶的真身,來了個順水推舟,撫摸她的長發,耳朵,臉頰,脖子……

她微閉雙眼,輕啟朱唇,發出輕輕的卻又沉沉的呻吟,享受我的愛撫。

我親吻了她。

兩個濕熱的舌尖剛剛碰撞,她全身猛然一抽,頭稍微偏向一邊。

顯然,她不願意我深吻她。看來她隻願把身體給我,暫時還無法擁有她的心。

我沒有強求,會意地吻著她的脖子,接著到胸部,腹部……

完事後,她緊緊抱住我,麵如桃花,周身滾燙。

我又愛撫了一陣,直到她漸漸平靜。

我起身到客廳從包裏拿出支煙抽,順便瞟了一眼掛鍾:天,都淩晨四點半了。這場巴山夜雨,連連綿綿居然持續了兩個小時!

汗,這哪裏是柏拉圖式的愛情?這分明是馬拉鬆式的愛情。

我回到床上,斜靠在床頭抽煙。她躺在我懷裏小鳥依人,一隻小手在我胸膛上輕輕撫摸,和我一起望向窗外,卻半天不說話。

“守傑。”突然,她輕輕叫我。

“嗯?”

“我覺得……”

“覺得什麽?”

“我覺得你……”

“我怎麽了?”

“你……你好像能懂我……”

“什麽?”我驚喜交加,追問了一句。

“我覺得你好像是個能懂我的人。”

“真的?”

“嗯。”

“哦。那……你覺得我……是不是你等的那個人?”

“我還不知道……”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

我掐掉香煙,撫摸她微卷的長發,說:“那,你就讓我慢慢讀懂你,好嗎孫倩?”

“嗯。隻是別傷害我。”

“那怎麽會?放心吧,我發誓。”

“嗯,我相信你。”……

“想什麽呢?”我低下頭,看到她正失神地盯著窗外若有所思。

“你說,愛情,究竟是什麽呢?”

我沉吟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對愛情的理解都不一樣。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遇到不同的人,對愛情的理解都不一樣。

“睡吧。”我說。

“嗯。”她輕吻了我一下,不一會兒就躺在我的臂彎裏沉沉睡去。

可我並沒有睡著。躺了一會兒我放開她,又點了支煙,回味剛才那番對話。

早已渴望

你的燈火為我點亮

話巴山夜雨

與你秉燭共剪西窗

可此時此刻

心卻像霧般迷惘

壓抑著情感的烈焰

害怕再被它灼傷

愛的夢想

囚禁在理智的高牆

你我都畏懼

觸痛未愈合的創傷

漫漫寒夜裏

各自把心跡隱藏

屏息守望著地平線

期待第一縷曙光

激情蕩漾

宛如愛琴海的波浪

沙鷗盤旋著

在陽光下翕動翅膀

浪與浪交匯

兩顆心瞬間碰撞

像劃破夜空的閃電

玫瑰般絢麗綻放

我又借著夜燈光線看了看熟睡中的她。

她的睡姿真嫵媚。大概是才曆激情的緣故,她的小臉白裏透粉,感覺像以前看過的芭蕾舞劇《睡美人》裏,熟睡的奧羅拉公主一樣。

我忍不住又輕輕撫摸她的臉蛋,她在半夢半醒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咕噥:

“你怎麽還不睡啊,明兒還得上班呢……”然後又沒聲了。

她怎麽樣?她適合做老婆嗎?從外形上看她確實很吸引我,品位也不俗,兩人語境完全一致。隻是,不知道她適不適合當老婆?選老婆,可不能光看外形氣質,那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必須跟自己合拍。很多看上去很漂亮的鞋子,未必適合自己的腳。

這一段交往,讓我感到自己和她有不少交集。可我畢竟是找老婆啊,陽春白雪雖然好,可這玩意兒也不能當飯吃。我已經不年輕了,個性又磨嘰。二度殺入圍城,必須一眼看準。否則,再來個十年噩夢,那我就真的老了。

就這麽胡思亂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愛情。究竟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