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得句猶如將成功 (2)

白崇禧還想對他說一些諸如持久抗戰,保存實力的道理,薛嶽不僅不願聽,反而更加按捺不住火氣:你硬要我這麽做,我上無以對中央,下無以對國人,以後不敢再穿這身軍裝了!

兩句話不對付,一對冤家便大吵特吵起來。

陳誠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倒覺得薛嶽說得不無道理。

你說長沙難以守住,得退衡陽,可如果衡陽也難守呢,該怎麽辦,再退桂林?

雖然說是要持久抗戰,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可國土一共就這麽多,退來退去總有個盡頭,在中日雙方實力如此分明的情況下,究竟到哪裏才能找到一個穩妥的必勝之地呢?

想到這裏,陳誠上前拉架:二位別爭了,還是研究一下長沙有無一戰的可能吧。

說是中間人,但薛嶽一聽就聽出來了,這位是偏向自己的,於是趕緊表態:部隊士氣很盛,完全可以一戰,而且兵力也是絕對夠用的。

陳誠點點頭,轉而勸說白崇禧:

我看長沙還是應該守,如果長沙都不守,那國際國內的影響太大了。再說,即使退到衡陽也並非萬全之計,到時如果駐廣州的日本第二十一軍沿粵漢鐵路向北抄擊過來,大家豈不是腹背受敵,情況可能比現在還要艱難。

白崇禧似有所悟,特別是後麵一句對他觸動很大。因為中原大戰時,桂軍就是在衡陽被北上的粵軍所擊敗的。

陳誠見已說動“小諸葛”,便回頭告訴薛嶽:你組織反擊,“委員長”那邊我去報告。

薛嶽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絕不相信長沙會守不住。日軍凶猛不假,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據於兩湖之地,再加上一對鐵拳,豈是那麽容易被人欺負的。

兩位“欽差大臣”走後,薛嶽仍不放心。當天晚上,他決定直接向蔣介石請戰。

已經很晚了,蔣介石也早已入睡,電話是宋美齡接的。

薛嶽在電話中語氣十分激動:我就要在長沙打,打敗了我會自殺以謝國人,打贏了,你們也可以算作抗命,把我拖出去槍斃。

第二天一早,除了宋美齡的傳話,當然還有陳誠的報告,蔣介石開始回心轉意,並讓宋美齡專門給薛嶽打來電話。

這種時候,到處都是失敗論調,信心非常可貴。既然你有這個信心,那就好好打。

蔣介石親自補發命令:在長沙打!

有了這個正式命令,當然就沒有抗命一說了。

魔高一丈

9月23日,包括熊本師團在內的第十一軍兩師一旅團,突破湘北防禦,從新牆河徒涉而過。

這一幕像極了南昌會戰初期的情景,而且看上去,岡村似乎也已經得手。

其實不然。

薛嶽嘴上不說,對南昌會戰的失敗卻一直銘記在心。那一戰與其說岡村戰術高明,不如說他的特種部隊太出色了。

第九戰區也有直屬炮兵,但與第十一軍沒法比,岡村隻要把炮兵集中起來,再加上飛機的轟炸,就可以基本破壞防禦工事,然後坦克戰車往上一衝,守軍光憑輕武器是擋不住的。

假如你還要與他對拚這個,想要不吃虧都難。

薛嶽學聰明了,他不在防線上與對手長時間對峙,而是先逐級抵抗,然後再退出一定距離。

老虎仔的實際部署是,隻使用一部分兵力進行正麵抵抗,主力全部後撤,但這種後撤不是潰退,而是在等待援兵,積聚力量後待機反擊。

這招有名稱,叫做:後退決戰。

長沙不是南昌,新牆河也不是修水河,沒有道理跟你死扛,且退後一步收拾你。

稻田灌上水後就可以上演“泥水泡豬皮”

岡村並不清楚薛嶽的肚皮官司,他認為門戶已經打開,正是狂飆突進的時候。

按照南昌會戰的程序,過了河之後當然還要迂回。這樣不僅可以減少正麵阻力,還能為“三局兩勝”打下基礎。

最好是用坦克戰車迂回,拉風一點的還可以使用坦克集群等時髦概念,然而岡村發現,他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最新式戰術”失去了用武之地。

南昌會戰剛剛結束,薛嶽就痛定思痛,認識到道路不僅得破壞,還要破壞得徹徹底底,不留一點餘地。

早在四五個月前,他就在長沙以北搞起了“大破壞運動”,挖水田的挖水田,造湖的造湖,看到山必定要弄一座絕壁,看到道路必定要弄一條深溝。

這位說了,你自己總得走路吧。

老虎仔有絕的,就一條人走的路,他還給改造成了凸形,路上及其兩側都不能開車的那種。

第十一軍過河是過得很輕鬆,可是過河之後,凡是四個輪子的,什麽炮車、汽車、戰車,一律望而興歎,不僅大炮不能拉,坦克也不能開,隻能步兵單獨推進,而步兵的行進速度也一直快不起來。

據說日軍官兵腳下穿的大頭鞋皆為豬皮材料,一碰到水就會發脹。薛嶽便將長沙外圍的所有稻田裏都灌上水,部隊撤退或作戰時也有意從水田裏經過。

“泥水泡豬皮”,日軍的皮鞋被浸泡後變得笨重不堪,連抬抬腿都吃力,更別說跑了。

巨猛楊六郎

與岡村所料不同,第九戰區實有兩匹“上等馬”,除了王耀武第七十四軍外,還有關麟征第十五集團軍,後者成了薛嶽掌握在手中的另一個撒手鐧。

關麟征,陝西戶縣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小時候的關麟征有兩個最。一個最,是由於愛調皮搗蛋,所以手心挨先生的板子最多。另一個最,則是他的學習成績最好,考試總是全班第一,但因為“前最”在先,所以被降格成了全班第二。

這是個不甘寂寞的人,要麽就好到頂,要麽就差到底。有看著他長大的長輩預言,這娃娃將來若成器,就是個楊六郎,不成器,則隻能去賣賣麻糖。

一開始關麟征的抱負並不遠大。他投考黃埔軍校的初衷,也不是什麽“主義”或者“革命”,而是覺得當軍官很威風。他的終極理想是:能當上連長就不錯了。

但是多年前的那個預言終於沒有落空。

二十歲那年,他當上了連長,不過不是終極,隻是起步,此後就開始了令人炫目的撐竿跳,而且越跳越高,頻率也越來越快。

二十四歲,成了新編師副師長,參加中原大戰。

二十八歲,已經是中央軍第二十五師師長,參加長城抗戰。

三十二歲,升任第五十二軍軍長,是保定會戰的絕對主力。

三十三歲,在台兒莊大捷中聲名鵲起,出任第三十二軍團軍團長。當時的黃埔畢業生中,能達到軍團長這一位置的一共就兩個人,除了他,就是胡宗南。

戰爭是成就名將的最好階梯,而每個人在戰場上又都有自己借以揚名立萬的一套。

長城抗戰,打到危急關頭時,關麟征曾以師長之尊親自在第一線發起衝鋒,十餘個隨從官兵全部戰死,他自己也被炸傷多處,渾身是血。

徐州大撤退,關麟征率第三十二軍團向商丘轉移,但是路上一座橋被日軍封鎖,八挺重機槍對著麵掃射,部隊怎麽衝都衝不過去。關猛上陣,得句猶如將成功

關麟征見狀大怒,立即調來十幾匹快馬,自己騎在最前麵,趁日軍機槍暫停射擊的瞬間,驅馬隊向橋頭飛奔過去,僅一個照麵就把重機槍陣地給衝散了。

關麟征因而得名:關猛。

在第一次長沙會戰打響之前,關麟征已被任命為第十五集團軍代總司令,專負湘北戰場之責。

一切程序都按照薛嶽的預想在走,關猛所要做的,就是完美細節。

第十五集團軍除關麟征直轄的五十二軍外,其他都是七七八八的臨時歸屬部隊,總計達到六個軍二十多萬人。由於原先互不統屬,如何節製便成了一個最大的問題,特別是在後撤時,如果大家都搶著往後麵跑,有計劃的撤退極有可能演變為毫無秩序的潰退。

關麟征以身作則,要求所有部隊長官都必須走在最後麵,有帶頭逃路的立即予以軍法處置。結果這麽大一個規模的混編集團軍,撤退時卻井然有序,未讓日軍在追擊時找到任何空隙。

岡村本來以為在湘北打開了缺口,但情況隨後就發生了變化。

9月26日,本擬利用地形進行迂回包抄的日軍突然遭到了強烈抵抗,變得寸步難行。

這就是薛嶽的反迂回戰術,正式名稱是“爭取外線”。關麟征依計把主力部隊保持在日軍的側麵,你迂回我,我必側擊你,讓對手始終無法舒舒服服地展開陣形。

迂回是日軍的慣用戰法,可以這樣說,日本人的戰術原則雖然花樣繁多,但萬變不離其宗,都是一邊進攻,一邊包圍,在迂回上打轉轉。這個法寶一破,岡村就有些傻眼了。

此時他正好得到了一份情報,情報上說,第九戰區已在長沙正麵集中了相當數量的大部隊和所有炮兵。

這是幹什麽,情況不妙啊。

再一看,第十一軍自渡過新牆河之後,已深入一百五十裏的距離,可是由於薛嶽采用了運糧上山、堅壁清野的策略,長沙附近的所有糧食都被運到山上藏了起來,連弄糧食的工

具——磨粉舂米的玩意兒都沒留給小鬼子,前進部隊因此很難實現就地補給,有的已陷入軍糧匱乏的不利境地,必須依賴空投了。

宛如從夢中驚醒,岡村一下跳了起來。

你圍不了人家,就極有可能被人家所圍,倘若繼續前進,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9月27日,第十一軍距離長沙已僅有二十裏路,可是岡村仍然下令停止進攻,各部隊沿原路急速返回。

10月2日,關麟征下令全麵反攻,掉過頭來對日軍進行正麵追擊和側麵圍堵。早已集中起來的炮兵部隊推前攻擊,雖然還是隻能以迫擊炮為主,但在第十一軍也沒有重武器隨身的情況下,馬上就像萬家嶺大捷那樣為步兵轟開了通道。

這種反攻是令人振奮的,關麟征的部將在夜間追擊時偶一抬頭,竟得妙句:馬首懸明月!

前人有雲,得句猶如將成功,看來關猛必能有所斬獲。

此後的戰局進展果然如此。第十一軍經數日苦戰,早已疲憊不堪,哪裏還有心思停下來認真抵擋,其中,相對集中一些的大部隊還好,分散擔任警備的小部隊就倒了大黴,損失最為慘重。

在第一次長沙會戰中,薛嶽首次采用了遊擊戰與正規戰相結合的戰術,即在大部隊撤退的同時,仍在日軍背後留下小部隊,以擾亂其軍心。等到關麟征發動大反攻,不僅小部隊更加起勁,就連當地老百姓也都自發地跑出來,幫著抓捕和搜尋零散日軍。

10月10日,關麟征追到新牆河才停步。與此同時,東路的第一〇六師團亦不得其門而入,被迫退回原防線,岡村的“三局兩勝”完全淪為一個笑話。

在參加第一次長沙會戰的諸將中,關麟征功居第一,升任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在黃埔生中,他是擔任集團軍總司令的第一人,隨之而來,便有了一覽眾山小的感覺。這一年,他才三十四歲。

你不會去賣麻糖,你就是個做楊六郎的上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