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鐵甲奔流 (1)

在攻占武漢和廣州之後,日本政府以為中國總該投降了,可是事與願違。在展開政治誘降,並促使汪精衛叛離之後,又以為可使重慶政府分裂,軍隊全盤瓦解,誰知仍是春夢一場。

最讓日本政界感到吃驚的還是1939年8月21日,德蘇兩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

一直都以為德國鬼子跟自己是一邊兒的,大家都是鬼子嘛,然而希特勒和斯大林出乎意料的幕後交易,等於是把日本給出賣了,日本上上下下無不嘩然變色。

既收拾不了中國戰事,又防不住德國的“背信棄義”,繼近衛內閣之後誕生的平沼內閣由此備受指責,被迫於8月27日宣布總辭職,由阿部信義重組內閣。

阿部上台時,國際局勢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9月1日,德國進攻波蘭,9月3日,英法對德宣戰。企盼已久的歐戰終於爆發了,可惜它並沒有如預想中那樣給中國人帶來全麵利好,由於英法無暇顧及東南亞利益,反而給了東瀛以更多的可乘之機。

阿部首相公然宣稱,要趁歐戰爆發之際,繼續向解決“中國事變”邁進。

當初日軍攻占廣州,是為了掐斷中國沿海的外援路線,但猶如一根水管,你把這邊的口堵住,水必然還要尋找另外一個出口。取代廣州的,是南寧,那裏的外貿量激增,成為西南國際交通的主幹線。

其實那時中國有兩條對外路線,除了西南,還有西北,可是對西北路線,日本人卻奈何不得,當然主要是奈何不得蘇聯。

雙方不是沒有較量過。先是張鼓峰事件,朝鮮軍羅南第十九師團被打到隻剩一個空殼,後是諾門罕事件,新編第二十三師團幾乎被整建製抹掉。

正如石原曾經預計的那樣,由於日軍在中國越陷越深,導致對蘇戰備薄弱,作戰時,對方人多、炮多、飛機坦克多,你拿什麽出來跟人家比?

兩次試圖把手伸進鍋裏去撈煎餅,結果兩次都被燙出了泡,到第三次就再也不敢了,加上日本航空隊對蘭州的空襲連遭敗北,日本統帥部對西北路線索性采取了視而不見,當它沒有的態度。

還是捏軟柿子吧,這個相對容易。

諸葛的另一麵

就像過去對待南京、徐州、武漢、廣州一樣,日本統帥部這次又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南寧之上,他們甚至將即將開始的戰役確定為“中國事變的最後一戰”。

負責登陸並攻占南寧的是廣島第五師團。這個師團雖然在台兒莊大捷中被挫了威風,但其戰鬥力仍居於日本部隊前列。在參加華南作戰前,廣島師團專門回國進行了補充,部隊缺額全部填滿,光步兵就達到一萬五千人,加上特種部隊,兵員超過兩萬。

登陸戰就是偷襲戰。為了封鎖機密,當裝載廣島師團的艦隻停泊於港口時,官兵都嚴禁登上甲板,隻能從船艙的窗口看看外麵的風景。

就算這樣,還是沒能保住機密,蔣介石已提前收到了日軍進犯的情報,並要求前線作出禦敵準備。

可是沒有人去準備。

廣西前線的最高指揮機構是桂林行營,然而行營主任白崇禧卻到重慶參加國民黨五屆六中全會去了。

主任不在,當然還有行營參謀長可以負責,然而這個參謀長也有事不在,所謂負總責的行營在關鍵時候成了一座空營。

行營下麵,是戰區。

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其實自己也得到了相關情報,但他一直都在等待行營命令。倒不完全是墨守成規,而是因為他人尚在廣東韶關,能指揮的也主要是粵軍,駐廣西的則多為桂軍,如果得不到行營指示,就算下命令都不一定指揮得動對方。

戰區下麵,是集團軍。

守衛廣西海防的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本已奉令調離,由“一·二八”淞滬會戰時的名將蔡廷鍇接任,但夏威對這一人事任命極其不滿,以為母奔喪為名,賭氣跑回老家去了。

上行下效,以桂軍為主體的第十六集團軍便對蔡廷鍇來了個集體抵製,使得蔡帥空有一身抗倭之能卻無從著力,遲遲不敢就職任事。

桂林行營層次複雜,僅從行營到各師司令部,就有五級,假如從團、營、連開始算,則有八級之多,導致信息溝通異常緩慢,基層部隊甚至都不知道日軍即將登陸的情報,大敵當前,還認為日軍的進犯隻是慣常的騷擾,打幾槍就沒事了。

對此身為行營主任的白崇禧當然是有責任的。

在一般人眼裏,廣西新桂係的兩大首領,幾乎就是一對無可挑剔的君臣搭配:李宗仁寬宏大度,有劉備之風,白崇禧則精明能幹,“小諸葛”實至名歸。

小諸葛(左)和李宗仁這對舊

日君臣也有關係微妙的一麵

不過我們應該知道,舞台上的鮮亮,從來代替不了現實生活中人性的複雜及微妙,“皇叔”和“孔明”的關係也是如此。

在公開場合,無論是演講還是訓話,白崇禧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總司令”(指李宗仁),不僅不會說半句對李宗仁不滿的話,而且給人印象向來是一個謙虛謹慎,甘居人後的“老忠臣”。

可是“小諸葛”其實並不甘於隻是在主公背後搖搖鵝毛扇。“七七事變”後,李宗仁曾對白崇禧南京之行極為不滿,並不是說不同意他去,而是因為後者表現過於“自私”。

那時李宗仁本打算向蔣介石要一筆出桂抗戰的軍費,然而白崇禧在被許以副參謀總長的高位後,就把這事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更讓李宗仁感到格外尷尬的是,他這位“總司令”似乎一下子遭到遺忘,連第五戰區司令長官也還是後來自己爭取來的。

嘴裏甜言蜜語,關鍵時候卻拋棄“主公”,一個人去追求榮華富貴。這事讓李宗仁很是氣憤,私下裏當著別人的麵說:難道我李某就不認識蔣介石?你白崇禧現在和蔣介石顯得那麽要好,我李某和蔣介石的關係也不見得就惡劣到哪裏去……

老猛仔那樣的直人快語,你永遠不要指望從“小諸葛”的嘴裏能夠聽到,但他不會說,卻會去做。

事實上,白崇禧在廣西期間,始終都想獨攬軍政大權,特別喜歡培植私人親信,而對李宗仁的老部下,則大多采取排斥或不予信任的態度。

“七七事變”前後,正值新桂係內部一個比較敏感的時期,忠於李宗仁的部分軍官密謀“擁李倒白”,白崇禧看到事不可為,要想立即取代李宗仁老大的位置已不現實,這才選取了和當年黃紹竑一樣的道路,索性遠離廣西,傍著蔣介石做中央高官去了。

到建立桂林行營時,情況又不一樣。白崇禧以副參謀總長兼桂林行營主任的身份重回廣西,李宗仁則遠在湖北前線,他的心又大了起來。

桂軍內部,從軍、師長到連、排長,幾乎都是白崇禧任南寧軍校校長時的學生,跟“小諸葛”沾不到一點曆史關係的,你就根本別想去做官。夏威敢大鬧情緒,說到底,也無非是倚仗了他是白崇禧最可靠的親信而已。

端著廣西這隻碗,白崇禧還想著別人的鍋。

廣州失守後,日軍第二十一軍由於兵力有限,所以未向廣東南路一些地區繼續擴展,而當地一時也無中央軍或粵軍駐紮,白崇禧便來了個搶先控製。

地盤大了,但是你的責任也大了。第四戰區的防線因此擴至上千公裏,守備變得非常薄弱,且缺乏縱深防禦。

在一線部署中,南寧方向又偏弱。這是因為白崇禧在判斷上出現了錯誤,他認為日軍如果要竄犯廣西的話,必然會就近從廣州灣登陸。

11月15日,廣島師團突然登陸,不過登的不是廣州灣,而是欽州灣。

在欽州一線,第四戰區用於防守的,隻是一個剛剛組建的新編師,無論武器還是訓練都很差,很快就呈潰散之勢。

日軍的成功登陸,讓蔣介石很是震驚。11月16日,他在重慶召見白崇禧,讓後者不必繼續參加五屆六中全會,而要立即返回桂林去指揮作戰。

白崇禧問:打仗,你信不信得過我?

當然信得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那好,我的要求也很簡單。我必須以桂林行營主任的資格全權進行指揮,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不能插手,所有各軍必須直接聽從行營命令。

蔣介石立即表示同意。

先前情報得不到處理,說來說去,還是行營層次太複雜,反應過慢,第四戰區司令長官部更是形同虛設,既然有和沒有都一樣,幹脆讓“鐵軍”軍長整別的活去吧。

11月19日,白崇禧從重慶飛至桂林,開始調兵遣將,組織和指揮桂南會戰。

除了第十六集團軍外,另外還有六個軍分別從外省向廣西集結。可是這時候“小諸葛”又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他起初判斷,日軍登陸後,北上要奪取的是柳州,所以部隊均往柳州方向匯集。等到發現廣島師團是以南寧為進攻目標,再往南寧方向趕時,已經晚了。

11月24日,南寧失守。12月3日,廣島師團已進抵昆侖關。

沒有什麽不可能

南寧失守,讓蔣介石和白崇禧都有措手不及之感。

失去南寧,不僅意味著西南國際交通線被切斷,對重慶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反攻南寧是必須的,要不惜一切代價厚結兵力。接近12月中旬,共有二十萬中隊雲集於昆侖關以北。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有相當數量的特種部隊參戰,光中蘇空軍就出動飛機一百一十五架。

12月15日,白崇禧以桂林行營的名義,發出第一號反攻令,其目標是“攻略昆侖關而後收複南寧”,並調杜聿明第五軍主攻昆侖關。

“七七事變”以前,中國最具戰鬥力的部隊是張治中的德械師及教導總隊,另外還有一個稅警總團,但是經過淞滬會戰,它們如今都成了過去式,現在得看第五軍的了。

第五軍擁有從蘇聯進口的各種特種裝備,從野炮、重炮到汽車、摩托車、坦克車,一應俱全,是抗戰初期成立的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機械化新軍。這支軍隊曾經曆過交輜學校、裝甲兵團、第二〇〇師、新編第十一軍等不同階段,托起它的,是一對曾經曆過長城抗戰創痛的師徒。

師父是徐庭瑤。中原大戰時,徐庭瑤剛剛擔任師長,由於還未在部隊中建立起威信,因此部下有很多人不服他,對他的話前耳朵進後耳朵出,根本不當一回事。

徐庭瑤看到下麵幾個團大多鬆鬆垮垮,無論紀律還是訓練都不成樣子,隻有一個團例外。這個團完全按照徐庭瑤的指示辦事,你說要駐地清潔,我就把地上掃得幹幹淨淨,你說要內務整齊,我就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你說要訓練到位,我就把指標一項項展示給你看。

徐庭瑤一問,團長的名字叫杜聿明。

徐庭瑤與杜聿明非親非故,後者也無任何派係背景,但徐庭瑤此後就對杜聿明另眼相看,十分器重,一有機會就盡力提拔。

杜聿明,字光亭,陝西米脂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從黃埔第一期開始,黃埔學生就分左右兩派,兩派關係一度很緊張,甚至鬧到了“漢賊不兩立”的程度。杜聿明內心傾向於右派,但他一派都不參加,也一個都不得罪。

在杜聿明身上,體現了一種中國人的傳統性格,即在人際關係上盡可能圓通,而對個人要求嚴謹,一絲不苟。

正是杜聿明這種忠厚踏實的人生態度,使他得到了伯樂的賞識,也成為其人生飛躍的重要起點:在徐庭瑤手下,他從團長升成旅長,接著又在關麟征擔任師長的第二十五師裏任副師長。

杜聿明跟關麟征是一期同學,兩人當初在班裏也都是排前幾名的優秀生,但他們的性格正好相反。

長城抗戰時,原在古北口駐防的東北軍想退下來,讓第二十五師頂到第一線,然而關麟征隻願守第二線,雙方爭執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