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得句猶如將成功 (1)

對中方將領,岡村提及最多的是湯恩伯,對薛嶽不是完全不提,就是以“敵軍統帥”代指,有時甚至還有意無意地用“無能”這些詞語來進行貶損,但其實他始終沒有忘記這個“非嫡係將領”的存在及其所帶來的威脅。

你完全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解釋岡村的行動,正如他後來從不提及萬家嶺戰役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場戰役根本就沒發生過哩。

萬家嶺大捷是薛嶽的得意之作,當然就是岡村的敗興話題。不過讓人吃驚的是,就在第一〇六師團在雷鳴鼓劉陷入地獄一般的劫難時,岡村不是急著救人,卻還在“怒其不爭”,原因是他在中國政府散發的傳單中看到了一則資料,上麵一字不差地刊登了第一〇六師團各聯隊的番號及聯隊長以上軍官的姓名。

中國人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顯然是有人投降,並且老實進行了交代。

岡村氣憤就氣憤在這一點上,他認為這些身陷絕境的官兵實在打不過,就應該一個個剖腹自殺,還投降,還“招供”,果真是個“弱兵師團”!

所以自始至終,岡村對援救第一〇六師團一點都不起勁。

讓岡村沒有想到的是,一年不到,這樣丟臉的事竟然又發生了。

恩怨分明

雖然侵占了南昌,但自入夏以來,駐防武漢及南昌周邊的部隊經常遭到襲擊,一名軍曹就這樣被第九戰區俘虜了過去。

這名軍曹所供職的部隊並非第一〇六師團,所以你沒法用“弱兵”之類的理由來解釋。本來想蒙混過去,把傷亡名單重做一下,當“已戰死”處理的,誰知過了沒多久,前線卻出現了一個用擴音器對著喊話的日本人。

薛嶽通過夏季攻勢對日軍發起連續襲擊

喊的內容自然是讓爾等速速投降之類,這個倒沒什麽,令人特別尷尬的是,此日本人非別人,正是前不久被俘虜的那個軍曹。原來這位仁兄被俘去後,不僅將自己所屬部隊編製及全體人員名單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成了“日籍中國兵”。

岡村是個極重視軍心士氣的侵略首領,此類事件,簡直比打了敗仗還讓他感到寒心和後怕。

再一翻這些天來的作戰日誌——

7月18日,南方敵軍呈現活躍。

7月26日、27日,第六師團前麵敵軍的蠢動狀態顯著。

……

這絕不是偶然的進攻,而是有預謀有計劃的連續襲擊!

岡村判斷得沒錯,薛嶽策動的夏季攻勢已經持續有些天了,雖然勢頭不是挺猛,動靜也不是特別大,但今天打一黑槍,明天摸一崗哨,隔幾天還弄出個把“日籍中國兵”出來,無論如何是沒法坐視不理的。

8月15日,岡村確定要對第九戰區發起一次大戰役。與隨棗戰役類似,這次戰役也是以攻占要地為次,以殲滅對方有生力量為主。

當然了,如果還能順勢侵占長沙則是岡村求之不得的事。因為長沙勝過棗陽,此處號稱中國米倉,自古以來就有“兩湖熟,天下足”的美譽,日軍在控製長沙後更能做到“以戰養戰”。

隨棗戰役基本上是虎頭蛇尾,沒撈到什麽大的好處,可以說是失敗了。總結教訓,恐怕還是敗在動作太明顯上麵,進攻棗陽,迂回包圍,所有招式都一目了然,讓人家看得明明白白,豈能不預作防範?

這次我要奇襲長沙!

以前每次發起戰役,岡村都要保密保密再保密,這次卻一反常態,戰前就故意放出風聲,說第十一軍即將攻打宜昌和福建。

宜昌是指著第五戰區去的,即使是南方的福建,似乎也跟第九戰區所在的長沙搭不上界。

岡村以為他很聰明,但是沒想到中國人的情報戰著實了得,從白崇禧的桂林行營到薛嶽的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沒有一個不知道岡村是奔著長沙來的。從頭至尾,其實就岡村自己被蒙在鼓裏,也真夠可憐的。

岡村要攻的是長沙,這點大家都知道,問題就在於要不要守長沙。白崇禧主張長沙不守,而是退至衡陽,薛嶽則堅持在長沙一步不退。

按照南嶽軍事會議的重新部署,第九戰區隸屬桂林行營,也就是說白崇禧是薛嶽的頂頭上司,然而薛嶽並不服他這位上司。

薛嶽(左)感激陳誠(右),獨不服白崇禧

當年薛嶽正是春風得意之時,輪到桂係得勢,白崇禧上來後毫不客氣地把薛嶽第一師師長的職務給免掉了,而那幾乎成了薛嶽倒黴的開端。

薛嶽恩怨分明,陳誠把他拉上岸,他記住了,白崇禧把他推下溝,他也記住了。

凡是白崇禧的指示電令,隻要他認為不對的,馬上一個“叉叉”上去:胡說。或者批道:不理。更有心情不爽的時候,扯碎了就往紙簍裏扔,把旁邊的幕僚都弄得麵麵相覷,過後隻得悄悄再拾起來,重新拚貼。

在薛嶽看來,這沒什麽過分的,你以前對我“毫不客氣”,我現在回報你的當然也隻會是“毫不客氣”。

不過此番卻有些不同。

放棄長沙並不是白崇禧一個人的主張,而是中國統帥部相當一部分人的意見,最後連蔣介石都同意了。換句話說,薛嶽“抗命”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但他仍固執己見,不肯讓步。

賽馬故事

9月15日,第一〇六師團從東路率先發動進攻,揭開了第一次長沙侵略戰的帷幕。

第十一軍雖然轄有七師一旅團,但各有各的防區,不能整師抽出,一般都得抽一半,留一半,所以六個師團的進攻部隊,有相當一部分實際都是以旅團為單位參戰的。

不能呼啦啦一道上,就應該集中,岡村卻偏偏來了個分散。

到這時候為止,岡村仍然像是幼稚園的小朋友,自己捂住了眼睛,就以為別人都看不到他了。為了告訴薛嶽,他要進攻的不是長沙,而是福建,他分兵三路,以作“疑兵之計”,最後沒“疑”住人家,反把他自己給絆倒在地。

從總體上看,岡村很是失策,但還是有人給他撐足了麵子,而這回幫他爭氣的,恰恰是“日本最弱師團”。

萬家嶺大捷後第一〇六師團重新進行補充,搖身一變,實際上成了另外一個新編師團。這個“新第一〇六師團”由第十一軍的特種部隊抬著轎子,因緣際會地拿下南昌,首先令他們自信心大增,之後在南昌攻守戰中又獲得了新編部隊最缺乏的作戰經驗,所以早非吳下阿蒙。

第一〇六師團出場後很是搶眼,他們使用迂回繞擊的戰術,居然迫使由四個軍構成的東路防線連連後退。

東路屬於“疑兵”,薛嶽對此很清楚,可“疑兵”也不能不重視,隻要它一得勢,就極有可能馬上變成“重兵”,並對你形成致命威脅。

9月16日,薛嶽迫不得已,隻能將作為預備隊的王耀武第七十四軍派了過去。

剛剛才打了一天,就需要使用預備隊,而東路還不屬於主戰線,這令蔣介石聞之都大為不滿,特地嚴令薛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再把兵力抽到東路。

三路進兵,薛嶽唯一不用過分擔心的是中路。

中路與廬山類似,千米以上的高地連綿不絕,屬於岡村頗為發怵的“三百米以上”地形,而且薛嶽早已圍繞山地構築了堅固陣地,日軍要硬攻的話,必然隻能重蹈武漢會戰的覆轍。

可是薛嶽仍然很危險。

春秋時候,有一個著名的田忌賽馬故事。

故事中說,齊國大將田忌欲與人賽馬,卻無取勝把握。“武聖”孫臏便給他出了個主意,同樣的三匹馬,用上等馬對中等馬,用中等馬對劣等馬,用劣等馬對上等馬。比賽結果是,前兩匹都贏了,隻有後一匹輸了,三局兩勝,田忌取勝。

岡村是“中國通”,他的用兵似乎也仿照了這一典故,即東路用了中等馬,不過這匹中等馬猶如吃了壯陽藥,一個新編師團能牽製對方整整一個集團軍,甚至將第七十四軍都逗引了出來,這局就算贏不了,也已經不錯了。

中路用了劣等馬,能不能翻過山都無所謂,僅僅是做個樣子,嚇唬嚇唬你,順便再分掉你一點兵。

岡村所使用的重兵全部集中於湘北西路,出動兵力達到五萬多,占去進攻部隊的一半以上,而且以“日本最強師團”熊本第六師團作為主力,是標準的“上等馬”。

就地勢而言,湘北完全在“三百米以下”,加上第九戰區最為得力的第七十四軍調到了東路,薛嶽再怎麽折騰,至多也隻能整一個“中等馬”出來。上等馬對中等馬,這局必贏!

正是由於湘北之戰如此重要,所以史家又將第一次長沙會戰稱之為湘北會戰。

9月18日,第十一軍從湘北發動進攻。隻要湘北得手,岡村就可以一箭雙雕,順勢迂回到守軍的中路側後,那裏自然也沒法再守。

三局兩勝,薛嶽如果一下子輸掉兩局,不用說,敗是注定的。

十二金牌

形勢急迫,白崇禧三番五次讓薛嶽後撤,但薛嶽就是不接受命令,“小諸葛”發現桂林行營主任的招牌不靈,於是索性搬出副參謀總長的架子:再不遵令,今後長江以南如有閃失,唯你是問。

仍然沒有動靜。

白崇禧無奈之下,隻好把狀告到蔣介石那裏。

蔣介石正告薛嶽“少安毋躁,靜待時機”,實際上就是避免在長沙決戰。

這次薛嶽不敢再甩出“胡說”或“不理”了,但他反客為主,在電話裏跟蔣介石嘮叨個不停,你不同意他就不放電話。

蔣介石為此頭疼不已,一聽是薛嶽的電話,就立即跑得遠遠的。

“委員長”不在,不還有“委員長夫人”嗎,薛嶽去找宋美齡。

宋美齡與薛嶽的夫人同為海南文昌人,兩人是拜把子姐妹。因為這層關係,薛嶽與宋美齡的私下關係也很好,他的很多話都是通過宋美齡向蔣介石傳達的。

薛嶽讓宋美齡轉告蔣介石:就算日軍逼近長沙,我也絕不後退!

這話一遞,把蔣介石給急得夠嗆,至此再也沒法裝隱身人,隻得現身出來連著給薛嶽打電話。

可是老虎仔也學壞了,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電話打過去,找不到薛嶽,負責接聽的參謀回複:薛長官去前沿陣地了。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猶如擊鼓傳花,花遞到蔣介石那裏就再也送不出去了。後者見這樣不是辦法,便把時任政治部部長的陳誠與白崇禧一道找來。

當著他們的麵,蔣介石親筆寫下“不守長沙”的手令,讓二人拿著去見老虎仔。

第十二道金牌駕到。

薛嶽看完蔣介石的手令之後愣了愣,忽然紅著臉冒出一句:我是軍人,我絕不退出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