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楚漢相爭 (7)
進攻比較突然,韓信前軍涉過濰水。
龍且反應更快,他迅速組織反攻,龍且估計是讀過一些兵書的,“擊其半渡”這詞他懂,這樣天上掉下來的大便宜,不揀白不揀。
他傾盡主力,向韓信猛烈進攻。
韓信果然懦夫,來得快,退得也快,他帶頭逃跑,原路返回,再次趟過濰水。
龍且全力衝鋒,帶領大軍涉水過河。
龍且積極性很高,衝在最前,他的騎兵隊伍率先過河,後續部隊大部分還在河床中。
韓信突然不跑了,他轉身,衝在最前麵的龍且甚至能看到他的笑容。
關門,放狗!
壞了!
龍且回頭,濰水突然泛濫,浪頭席卷而來,如狼似虎,鋪天蓋地。龍且陷於河床中,正在涉水的大軍全部打了水漂。
更要命的是,龍且被隔斷在濰水北岸。
現在軍心震恐,神仙也救不了龍且了。
韓信一次反衝鋒,龍且和他的騎兵精銳全部成了刀下亡魂。
龍且既死,楚軍主力又被全殲,田廣大軍瞬間崩潰。齊王田廣逃到城陽(山東省莒縣)。韓信追擊,就在莒縣將其捕殺。
一月間,齊國七十餘城,盡歸韓信掌握。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役,項羽的精銳主力大部被殲,西楚項羽雄風不再,楚漢戰力對比自此呈現逆轉。
最後是盤點兼揭秘時間。
韓信此戰取勝的關鍵在於控製住了濰水,讓它大就大,讓它小就小,神乎其技!
其實說穿了道理很簡單:韓信提前安排士兵準備了一萬餘個沙袋,在濰水上遊弄了個臨時簡易水壩,對濰水暫時進行了截流,好在此時隆冬,水流本就不大,此項工作相對容易。
待到韓信將龍且主力誘入河床,上遊開堤放水,於是——水淹楚軍。
據說,共和國某位元帥曾高度評價開國大將粟裕“盡打神仙仗”。
不以力取,而以智勝,料敵於先,算無遺策。
韓信此役,可稱神仙仗。
項羽的對策
現在是公元前203年,楚漢爭霸進入第四個年頭。
打來打去,劉季遍地開花,奪取關中,吞並魏、趙、齊三國,聯盟彭越,勢力不斷壯大。
而項羽呢,地盤越打越小,幹部越打越少。
英布背叛了,範增氣死了,曹咎、司馬欣自殺了,龍且戰死了。
現在,項羽在前方久攻成皋不下,後勤線又被彭越、劉賈、盧綰之流不斷襲擾,軍糧漸漸不濟(楚軍食少),項羽第一次對前途感到憂慮。
第一要務是打擊劉季。
項羽想來想去,想到一招。
前文曾經說過,彭城之戰後,劉老爹以及劉季的妻子呂雉被項羽俘獲。
窮極無聊、窮凶極惡的項羽認為,現在是發揮俘虜作用的時候了。
項羽從曾經做莊天下的盟主淪落成綁票的土匪,肉票是劉老爹。
他弄了個大號的砧板(乃為俎),把劉老爹放在上麵擺了個要死不活的POSE,抬到前線展示。
項綁匪開出條件是劉季限期投降,如不投降,馬上撕票。
項羽畢竟是霸王級的土匪,他設計出撕票的方式也不同凡響,他宣稱要水煮劉老爹(吾烹太公)。
弄不過你,就弄你老爹。
平心而論,項羽這麽搞實在是不江湖。
偏偏劉季是老江湖、老油條,他壓根不吃這一套。
劉季派出特使傳話,大家擺道理。
我倆曾經是同事對吧?後來共同在楚懷王手下打工時約定要情同兄弟對吧?好了,那麽我爹就是你爹,如果你非要煮咱倆共同的老爹,請煮熟了以後給俺分一口肉湯,讓俺也嚐嚐鮮(必欲烹爾翁,幸分我一杯羹)。
在對待老爹生死的問題上竟然耍無賴。
不孝、潑皮!後世大都這麽評價劉季,對其此段表現尤為不齒。
這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以為。
投降條件無法接受,老爹被煮無法左右,劉季怎麽辦?
他選擇了打哈哈,這事俺不那麽在乎,您看著辦。
圍棋中,有個術語:敵之急所,乃我之急所。
意思是,對手越看重的地方,越是下一步的要害。
這話反向操作,越是自己關鍵的地方越是不能讓對方察覺。
劉季如果表現至為動情,項羽必定更加來勁。老爹反而更易變成熟食。
劉季的策略是,輕描淡寫,蒙混過關。
其實,為防止項匪撕票,劉季還有關鍵的一張底牌:項伯。
自鴻門宴後,劉季的契約親家項伯就變成一顆紅心(漢的招牌顏色是紅色),兩手準備。
他適時發揮作用。項伯告訴項羽,像劉季這樣要奪天下的人決不會顧慮他老爹的死活(為天下者不顧家),殺他老爹屬於白殺,屁用沒有(殺之無益)。
項羽隻有悻悻作罷。
急火攻心的項羽想出第二招,約劉季決鬥。
項羽說,現下天下大亂,已有數年,皆因你我。不如我倆現在單挑,用真功夫決定天下的主宰,省得再禍害老百姓(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
劉季笑著說,我更願意玩智力遊戲,決鬥拚命?謝謝了!(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
項羽約劉邦單挑,相當於姚明約潘長江比扣籃,十分無聊。
雙方對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劉季弄來個狙擊射手,起初,連續射殺西楚軍事幹部。
後來,這射手突然不幹了,躲在營裏再也不肯出門。
劉季派人探查究竟。
原來項羽陣營出列了一位將領,瞪著眼睛朝狙擊手吼了一嗓子,把這小子嚇破了膽。
此人正是項羽!
對項羽的氣勢和單兵作戰能力,劉季歎為觀止。
項羽是個很執著的人,他想出第三招。
就是這招,差點要了劉季的命。
項羽的第三招是:談判。
這招似乎太沒創意。
回憶一下,劉季和項羽之前進行的正式或非正式談判大約有兩次。
第一次,鴻門宴,項羽強勢,劉季伏低做小裝孫子,最終取得項羽寬恕,躲過一劫;
第二次,劉季被困滎陽,依舊是項羽強勢,劉季提出交出滎陽以東土地,這和談最終未成,但通過使用陳平的反間計,劉季陰死了項羽的首席智囊範增。
現在,形勢已經翻轉,從總體實力上看,劉季占絕對優勢。
項羽提出談判邀請,劉季沒有拒絕。談吧,還能談出花樣來?
還真是談出了花樣。
談判的地點選在一個叫廣武間的地方。這地方恰恰在項羽占領區滎陽和劉季占領區成皋之間,更為奇妙的是,中間一道水澗天然阻隔。
項羽和劉季夾澗而談。
盈盈一水間,脈脈可共語!
劉季對在這個地方和項羽見麵感到滿意,他不用擔心項羽突然翻臉發難,展示他的強大攻擊力。
談判伊始,氣氛還算友好。
項羽再次發出和劉季單挑的請求,劉季當然婉言謝絕。
於是大家敘舊,就雙方共同感興趣的問題交換了意見。
劉季突然翻臉發飆,板起臉來,以正義代言人、執法者的身份,對項羽進行宣判,一共十宗罪。
第一條,負約,把老子趕到蜀漢的窮鄉僻壤;第二條,犯上,謀殺了上級領導宋義;第三條,武裝奪權,巨鹿之戰後,擅自裹脅各隊進軍關中;第四條,燒秦宮,盜秦墓,掠奪財物;第五條,殺降,殺死投降的秦王子嬰;第六條,還是殺降,坑殺秦國降卒二十萬;第七條,濫用權利,胡亂封王,毫不公平;第八條,逼宮,把最高領導義帝羋心趕走,自己在彭城做莊;第九條,繼續犯上,謀殺義帝;第十條,執政能力太差(為政不平),缺少政府公信力(主約不信),天地不容,大逆無道。
第十條沒有實際內容,明顯是為了湊數。
劉季搞出來的這玩意兒其實沒什麽新意,早在進攻彭城時就曾經發布過,現在拿出來朗讀,不過是為了打擊項羽軍團士氣,簡言之,打精神戰。
劉季竟然率先發難,項羽勃然大怒,他也沒含糊。你打擊我精神,我毀滅你。
他發出暗號,一時間,埋伏的弓箭手射出亂箭。
項羽留了一手,這才是談判的真正目的。
箭雨紛飛,一枝中獎,準確地插進了劉季胸膛。
在公元2002年的日韓世界杯足球賽場上,巴西和土耳其對陣。第九十一分鍾,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土耳其二十號雲薩爾突然狂性大發,一腳將球踢中巴西大牌裏瓦爾多,腿部中球的裏瓦爾多雙手捂頭,怪叫一聲,飛身倒地,並翻轉、**、呻吟做痛苦待斃狀。裁判大怒,雲薩爾被罰下場,長了一張鞋拔子臉的裏瓦爾多隨即起立,以抖擻的精神狀態重新投入比賽。此場比賽,裏瓦爾多除了為巴西贏得勝利,更為自己贏得了“世界演技大師”、“最佳醜星”的光榮稱號。
從演技上來看,裏瓦爾多還是比足足大他兩千兩百多歲的劉季老師差得太遠,太遠。
胸膛中箭的劉季翻身落馬。眾目睽睽之下,劉季捂住自己的腳,高聲詛咒:那死強盜射中了我的腳趾頭。(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
在大家的圍護、簇擁下,身受重傷的劉季離開談判現場。
隻留下鬱悶的項羽:咋就隻射中了腳趾頭呢?差哪兒了呢?
實際上,劉季受傷極重,回到營中,他已無法起床。然而,張良建議劉季一定要巡視諸營,防止西楚製造輿論,擾亂軍心,並趁機采取軍事行動。
劉季采納了張良的建議,他強忍箭創,強打精神,強顏歡笑到各營視察,一時軍心大振。然而,當夜,劉季傷情加劇,隻得返回成皋大營療傷、休養。
項羽:運氣,實在太差!
劉季:死撐,也不容易!
韓信的抉擇
我得感歎,劉季身體素質不是一般的好。
胸口被射了一箭,接著又折騰了半宿,繼而從成皋被輾轉拉到大後方關中,沒抹雲南白藥,沒打抗生素,沒感染沒惡化,不久竟然痊愈。
繼續感歎,劉季的敬業精神不是一般的強。
傷勢剛好,他立即回到與項羽鬥爭的一線:廣武(河南省滎陽縣北)。
項羽,接著玩兒!
然而有一件事情讓重回前線的劉季很不高興,他收到了一封信,發信人是韓信。
韓信在信中說,在您的英明決策下,俺已完全收複齊國,然而管理起來非常困難,因為當地民風奸詐,反複無常;齊國的南方就是老對頭楚國,外部環境十分複雜;為了加強管理,便於鎮壓敵對勢力,能否給俺一個代理齊王(假王)的名分?
韓信繞了個大圈子,又是貶低齊人品行,又是強調齊國戰略地位,歸根結底隻有一個目的,兩個字:要官。
韓信看上“齊王”這個崗位了。
劉季對韓信非常失望。
現在是什麽時候?俺和項羽鬥得你死我活,你韓信不急我所急,光想著個人的榮辱得失。這是什麽精神?這是沒有大局觀念,心中沒有領導,毫不利人、專門利己的個人享樂主義精神。
失望之後,繼而憤怒。
劉季當著韓信使者的麵,大罵韓信:老子在廣武和項羽對峙,困頓不前,天天盼著韓信率領大軍來支援,韓信他娘的卻淨想著當王!
正罵得興起,旁邊站著的張良和陳平雙雙采取行動。
我認為,張良和陳平一定練過佛山黃飛鴻師傅的成名絕技:無影腳。
他們在桌子下麵同時發功,踢了劉季一腳,其他人並未察覺。
陳平接著咬劉季的耳朵:現在我們並沒有完全取勝的把握,你能阻止韓信自立為王嗎?不能吧!既然無法阻止他當王,不如順水推舟,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讓他該幹嘛幹嘛(善遇,使自為守),推三阻四得罪他,有可能激起叛變。
聰明人一點就透。劉季頓時醒悟。
然而罵也罵了,如何收場轉彎?
這難不倒老江湖劉季。接著罵!
英雄好漢削平諸侯國,理所當然就是國王,還代理個屁啊!(因複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
劉季立即找人刻章,派遣張良拿著齊王印鑒宣讀任韓信為齊王的人事命令,順便征召韓信的隊伍從北部攻擊楚國。
張良、陳平的正確分析、果斷介入加上劉季的急智,消彌了一次極有可能發生的叛亂。
劉季不知道的是,韓信向他要官的背後是試探,韓信正麵臨著一次巨大而又困難的人生抉擇。
項羽打擊劉季是全方位的,一方麵正麵攻擊劉季,一方麵分化瓦解劉季陣營。
他派出一個叫武涉的使者去遊說韓信。
武涉告訴韓信,從曆史表現看,劉季絕不是好人,不可信賴。你韓信之所以還沒被劉季放倒,是因為西楚項羽的存在。如果劉季滅了西楚,就一定會收拾你。現在你的立場很關鍵,幫誰誰勝。
武涉帶來了項羽的希望:韓信自此獨立,兩不相幫,三分天下,各自為王。
應當說,項羽對韓信,那個自己曾經的貼身侍衛(郎中),那個自己曾經愛搭不理的小角色非常尊重,他甚至沒有把韓信拉入本方陣營、收歸麾下的奢望,隻希望韓信背叛劉季,自立山頭。
從別人褲襠下麵鑽過來的,備受嘲笑輕視的韓信用另外的方式證明了自己,找回了尊嚴。
然而,武涉的說詞隻是令韓信心中一動,並沒能改變韓信的立場。
韓信很客氣地回絕武涉。
當初項羽是怎麽對我的?讓我天天拿著武器站崗,言語不聽,計劃不用,使我完全無法實現自身價值。還是人家漢王了解我的能力,讓我當上最高軍事統帥(上將軍),把幾萬人交給我指揮,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把自己的食物給我吃,俺咋說他咋聽(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從),我才能混成今天這樣。
憶往昔,韓信感慨萬千。他最後深情地表態:漢王這樣對我,我要背叛他必定會遭報應(背之不祥),我韓信生是劉季的人,死是劉季的死人(雖死不易)!
武涉離去了,真正讓韓信產生活思想,陷於兩難抉擇的,其實是另一個人:蒯徹。
話說當初,秦始皇的緋聞老爹呂不韋還在做商販時,曾經謙虛地向他的奸商老爸請教生意經。兩人有一段精彩對話。
問:耕田能獲利幾倍?
答: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