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漢相爭 (6)
郎中這崗位我曾經介紹過，相當於最高首長的貼身侍衛，這崗位韓信曾經幹過，不過當時韓信的老板是項羽，韓信曾經利用職務之便多次靠近項羽，提出戰略建議，結果項羽壓根沒搭理他。
從這個角度說，鄭忠比韓信要幸運，他的老板是民主氣息濃厚、願意開門納諫的劉季。
鄭忠建議，不要跟項羽在正麵戰場上死拚了，要高築牆、深挖坑（高壘深塹）跟他打消耗戰、持久戰。
建議到此結束，史書說，漢王聽其計。
其實沒這麽簡單，從劉季作出的決斷看，這建議還有另外一部分，要在鞏固自己陣營的同時不斷騷擾敵人後方，給項羽製造麻煩。
按照鄭忠侍衛長的建議，劉季派出劉賈和盧綰，率領二萬步兵，數百騎兵，從白馬津渡口渡黃河南下，插入楚國境內。
他們的任務是：呼應彭越，建立敵後武裝，共同擾亂項羽後方。
燒、搶皆可，怎麽惡心項羽怎麽來，目的要把項羽家底搞空。（燒楚積聚，以破其業。）
介紹一下，劉賈是劉季的堂兄（從父子），盧綰是劉季的同鄉、同學、世交，而且兩人一天過生日，盧綰是劉季最鐵的兄弟，從私交上比蕭何、曹參更鐵。
鑒於韓信和張耳已被掏成了空頭將軍，劉季殷切希望他們不要灰心，從頭再來，繼續走自我發展的道路，鞏固基地，征集部隊，做好向東進攻齊國的準備。
安排完一切，劉季南渡黃河。
當初，劉季是從成皋逃出來的，現在兵強馬壯，應該重新奪回成皋。
想想要和項羽直接麵對，打攻堅戰，劉季還是犯怵，他想放棄成皋，退守鞏縣、洛陽一線，守住關中門戶。
酈食其說不行。因為成皋不僅地處東西要衝，更關鍵它的西部是敖倉，那是劉季的大糧庫，庫存巨大，而項羽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成皋，必須奪回。
劉季隻有硬著頭皮搶攻成皋。令劉季驚喜的是，成皋居然在半個月之內輕鬆拿下。
因為項羽出差了。
項羽呢，他又回師東向，去收拾彭越。
彭越實在太能折騰，趁著項羽前些日子攻擊劉季的檔期，彭越再次出台，重新占領睢陽、外黃等十七座城市。
項羽的後勤補給線再次麵臨威脅。
在項羽看來，彭越是值得詛咒的蒼蠅。
蒼蠅拍不到，蒼蠅永遠不會自己死掉。
項羽把自己當成一隻蒼蠅拍，他要弄死彭越。
在出征彭越之前，項羽安排西楚王國總參謀長（大司馬）曹咎和數次反複的塞王司馬欣守衛成皋。
項羽知道這二位仁兄的能力有問題，諄諄告誡他們：死守成皋，不要出城和漢軍交戰，我收拾完彭越就回來，最多不超過十五天。
項羽很守信用，十五天沒到就成功回師。
這要歸功於彭越的配合，他知情識趣，聽說項羽來了，十七個城市統統不要，嗖地一聲，飛得無影無蹤。
然而項羽還是晚了。
現在，成皋已換漢王旗，曹咎和司馬欣因為貿然出戰，導致全軍覆沒，兩個敗軍之將感到愧對項羽重托，他們在戰場上雙雙自刎。
舌頭和拳頭
項羽回師之時，劉季正挾大破成皋的餘威，帶領隊伍強力圍攻滎陽。
滎陽守將是項羽最信任的將領鍾離昧，鍾離昧很對得起項羽的信任，他以和滎陽共存亡的決心苦苦支撐，眼見就要就義成仁。
好了，項羽適時趕回，一切問題全告解決，劉季軍團望風而撤，重新退回成皋。
攻守形勢發生徹底逆轉。
項羽，他永遠代表強勢，招牌動作是進攻。
劉季現在龜縮在成皋，侍衛長鄭忠的建議充分發揮作用，成皋被打造得城厚坑深，還有敖倉豐富的糧食貯藏墊底，劉季拒絕出城和項羽打野戰。
項羽，咱爺們兒就在這耗上了。
戰事陷入相持。
這時，沉寂了一段時間的老酒鬼酈食其覺得是自己展示作為的時候了，他向劉季提出對付項羽的最新建議。
這建議一言以蔽之，就是建立更大範圍的統一戰線，孤立西楚，打擊項羽。
酈食其分析，現在燕國、趙國、魏國全告覆滅，除漢、楚之外，碩果僅存的軍事政治集團隻有齊國。齊國地理位置極為優越，東臨大海、西有泰山，還有濟水、黃河天險，隻要拿下齊國，作為漢王國的東方屏障，楚國將陷入合圍，破楚指日可待。
劉季說，英雄所見略同，我已命令韓信征集軍隊做好攻齊準備。
酈食其嗬嗬一笑，說用韓信進軍，犧牲士卒、勞民傷財，而且一時難以全勝。隻要你給我一道命令，派我出使齊國，我負責說服齊王，加入我方陣營。
這生意無本萬利，相當合算，劉季大喜，立即頒發委任狀，派特使酈食其出使齊國。
我分析，酈食其提這建議時頭腦清醒，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現在低於每100毫升80毫克。
計劃實在是個好計劃，眼光敏銳，判斷準確，可行性極高。
然而，世事永遠難料，人心終究難測，江湖十分險惡。
就是這個好計劃最終要了酈食其這有性格的可愛老漢的老命。
酈食其順利來到齊國。
齊國的現任國王叫田廣。回憶一下，田廣是田氏**三兄弟中老二田榮的兒子。現在齊國的實權人物其實是田廣的三叔，宰相田橫。
酈食其在外交上確實有一套，他和齊王相見甚歡，談判說服工作十分順利。
關於此次經典的談判，史書上記載得十分詳細，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翻閱史記、通鑒等課外讀物。
歸納一下，酈食其大約圍繞得道失道、天命所歸、力量對比等三個方麵展開論述。當然在論述中也難免信口開河、連唬帶騙——他誇大了劉季軍團的實力。
他論述的主題是：隻有漢王劉季才能最終統一天下。
最後，酈食其開始威脅田廣：隻有歸順劉季才有活路，才有前途，早歸順早主動，不然，齊國危險了！（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田廣、田橫被說服了。
站在齊國的角度，其實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參與逐鹿天下的大型圍獵項目？這活動門檻太高，他們沒這資本、沒這能力，因此沒這野心；
和西楚項羽集團合作？田廣、田橫和項羽有仇，田廣的老爹、田橫的老哥田榮就是因為和項羽叫板最終被項羽擊敗，死在潰敗途中；
現在的局勢是，西麵有劉季的韓信軍團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呼嘯而來，唯有合作，才能共贏，才有出路。
好了，既然決定和劉季和解，簽署合作協議，為表示誠意，田廣派出特史奔赴成皋，拜謁劉季。
任務完成了，按說酈食其也可以回家複命了，可老頭沒走，他滯留在了臨淄。
我分析，齊國的太牢很對酈食其的胃口，魯菜能夠名列八大菜係第二位，應當是很有曆史傳承。
書上說，酈食其在齊國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天天享受公款接待，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酈生日縱酒為樂。）
喝著喝著，終於喝出了事。
韓信大軍壓境。
韓信一直在趙國征兵，他接受劉季的命令是攻擊齊國。
現在征兵結束，他率領軍團向東部挺進，這一路，韓信驚喜不斷，他發現齊國門戶大開，竟然沒有像樣的防禦。
原因很簡單，酈食其用舌頭為韓信掃平了道路。
齊國原來在曆下（山東省濟南市）駐紮重兵，這支部隊的任務就是防禦韓信。
現在既然兩國修好，那麽再兵戎相見太沒誠意，齊國撤軍。
對韓信來說，齊國大門已打開，張開懷抱等你。
韓信於是輕鬆深入齊國腹地。
田廣很是鬱悶，質問酈食其：你啥意思？
酈食其倒很冷靜：韓信在外帶兵，他不知道齊國已成為盟友，我隻要一封信，韓信一定退兵。
那麽有勞先生速速寫信。
韓信接到酈食其的信後，非常爽快，原來如此，準備退兵。
有人堅決反對。
這人名叫蒯徹，範陽（河北省定興縣）人。
如果大家記性好的話，這人我先前提過一次，上溯五年（公元前208年），那時候陳勝還跳得正歡，蒯徹曾經建議陳勝大將武臣將攻城和誘降相結合，對秦帝國地方官員邊打邊拉，這建議使武臣兵不血刃地占領了故趙、燕國土。
五年之間，棋局翻覆，秦帝國已成往事，陳勝、武臣之流都成煙雲，現在，蒯徹再次出現在韓信帳中，他的身份是韓信的幕僚。
蒯徹阻止韓信撤軍的理由有二。
第一，你接受劉季的命令是進攻齊國，現在又沒有接到命令讓你退兵，你怎麽敢私自決定退兵？
這理由很拿得上台麵，然而不值一駁。當初讓韓信進軍是因為齊國是敵人，現在齊國已成盟友當然應當退兵，如果不能確認，隻消快馬向劉季請示即可，齊國門戶已開，耽誤不了戰機。
因此，蒯徹的第一條理由不過是幌子，如同狗肉案板上方掛著的羊頭。
關鍵在第二條。
蒯徹說，酈食其是什麽人？一個連雞都殺不了的讀書人。他有什麽？不過一條舌頭而已。酈食其就憑紅嘴白牙這麽一白話，齊國七十餘座城池全部歸順漢國，而你韓信帶領數萬之眾，拚死拚活地打了近一年才不過攻下趙國五十餘座城池。你當大將軍有年頭了，反而不如一個酸貨功勞大。
蒯徹的意思是，現在齊國已被麻痹，不堪一擊，隻要一拳把齊國打倒，那麽跟酈食其無關，韓信獨享大功。
照這麽搞法，動機是卑劣的，後果是惡劣的。
不良後果一，劉季在國際社會公信力急劇下降。剛說了跟人友好，背麵就動刀子，太不厚道；
不良後果二，勞師傷財。韓信放棄了孫子老師“屈人之兵而非戰也”的追求全勝的戰略思想，為一己之私打了一場原本可以不打的仗；
不良後果三，把齊國的殘餘勢力，趕進了項羽的懷抱，他們將和漢王國結成死仇，不死不休；
不良後果四，套牢了無辜的酈食其，這貪嘴的老頭兒充當了出氣筒和替罪羊的雙重角色。
出這陰招的蒯徹被稱為辯士，我以為他是當代政客的雛形：沒原則，沒立場，沒信仰，隻有一己一時之利。
遺憾的是，這建議被韓信全盤接受。韓信，骨子裏不脫無賴本性。
韓信繼續動手，**，兵臨齊國國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
守，看來是沒戲了。田廣知道亡國在即。他認定，酈食其是個騙得他傾家蕩產的大忽悠。
他使用了最惡毒的辦法處置酈老漢：找了口鍋把人煮了（烹之）。
酈食其在死前應該是清楚的，教訓啊，活了六十多歲還是太單純，外戰內行，內戰外行。
之後，臨淄失守，大家分散跑路。田廣逃到高密（山東省高密縣），田橫逃到博陽（山東省泰安市）。
在高密，田廣和項羽摒棄前嫌，聯手抗漢，項羽派出手下悍將龍且率領二十萬大軍在高密擺下戰場，恭迎韓信。
韓信使本來簡單的局勢徹底複雜。
當然，他又為自己爭取到一次表演機會。
神仙仗
從項羽馬上出兵高密支援田廣、大力拉攏齊國殘餘勢力這件事，我們欣慰地發現，項羽在逐漸成熟。
撞牆的次數多了，項羽開始認路，他漸漸醒悟，拳頭大不能解決一切問題，拳頭和腦袋都要大，才能成功。
通過反思，項羽認為自己先前種刺太多，現在國際形勢已經發生變化，由原先自己獨大的單極變成了和劉季相持的雙極。
項羽的判斷是，節目由單口相聲變成了對口相聲，要想蓋過劉季，必須拉人入夥，尋找盟友。
現在劉季背盟，是自己與田家班交好的最佳時機。
思路十分正確，細節上出現偏差。
他選錯了人。
被項羽選中武裝支援高密的將領叫龍且（注：且讀jū），西楚國大司馬。
龍且出道極早，是當初項梁從會稽挑中的八千精銳之一，參與過東阿救魏之戰、巨鹿之戰，就在前不久，龍且帶領精銳在九江擊潰並全殲了英布的叛軍。
龍且戰功赫赫，號稱西楚國第一悍將。他深得項羽器重，陳平當初大把撒錢，妄圖離間項羽和龍且的關係，但是宣告失敗。
現在，龍且要對付的是韓信。
龍且胸有成竹，他的武器是：鄙視。
在高密，龍且放出話來，我太了解韓信這孫子了，他曾經要過飯，沒本事養活自己；鑽過褲襠，沒勇氣維護尊嚴。（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初**，無兼人之勇。）
結論是：韓信算什麽玩意兒！
在龍且看來，和韓信這樣的家夥對陣，是對自己的莫大汙辱。
如果鄙視能殺人，韓信早已煙消雲散了。但是顯然不能，於是仗還是要打。
有人向龍且建議，此戰的關鍵是防守。
韓信現在剛破齊國國都，鋒頭正健；咱們的士兵都是本地人，離家近，容易一哄而散當逃兵。正解是：以防守挫其鋒芒，利用田廣的號召力，號召齊國占領區從韓信背後造反，這樣，韓信後勤補給線全部被打斷，如此，前後合圍，韓信必定投降。
又一個李左車出現了。
遺憾的是，龍且更像偏執的死鬼陳餘。
他說，跟韓信這樣的人打仗還用費那事？一個衝鋒，砍掉敵人腦袋，完事，收工！
語錄：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
龍且語錄：在戰略上要藐視韓信，在戰術上也要藐視韓信，在人格上更要藐視韓信！
歸根結底一句話：藐視死韓信。
韓信真是幸運，他碰上了全世界最偏執的幾個一根筋。
然而，韓信在戰術上非常重視龍且，為了戰役的勝利，他甚至搞了一個小型的水利工程。
看看模擬戰場沙盤。
齊國、楚國聯軍和漢國韓信大軍對峙，韓信大軍在北，齊楚聯軍在南，兩軍對峙的中間地帶是一條河，濰水（今山東濰河)。
公元前203年12月，進攻高密之戰正式開打。
當日，濰水水流突然變小，韓信親率大軍徒步涉水向高密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