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生命中的美好時刻 (2)

我給我未來的女兒繽紛寫了將近半本書了,一字一字的,細細密密。我舒緩、從容、動情,拿最幹淨的心,來告訴她,我看見的這個世界和我所領悟的真理。這些,我等不及在她出生後再告訴她,並且最重要的是,我多麽希望,能與她一起成長。

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與我的女兒繽紛一同分享我的整個生活。

孩子,我也戀愛,也草率。我犯錯,我一錯再錯。我冒失,我不及格,我搬家狼狽不堪,我不知如何同女生相處,我對夢想短暫迷茫。孩子,我吸煙,我徹夜不歸,我和老師頂嘴,我的錢總是不夠花,我不知道怎麽穿才能掩蓋住我的缺陷。孩子,我起碼能告訴你,不頂用的那些減肥餅幹和減肥茶。

孩子,也許有一天我老了,冷酷而堅硬,我也會刻板、守舊、更年期,我或許世故、不近人情,請你仔細讀我現在為你寫下的文字,體會我,靠近我,愛我,要知道你是我最最重要的寶貝,你是我延續的生命。

請永遠別懷疑我對你的愛,哪怕在我們爭吵、冷戰,無法溝通和理解的時候。如果無法愛那個年老的我,那麽,就愛這個年少的我吧,愛這個白肌青瞳的我,要知道,二十歲的我也將永遠存活在我枯朽的身軀之中。

孩子,我喚你作“繽紛”。我希冀你的人生繽紛可久,活出滋味。孩子,你知道,那些冷酷的人多麽愚蠢。我不要求你非凡、天才、出眾,我隻希望你快樂、平安以及溫暖、健康。我多麽想,發生在我身上的所有挫折、悲痛和侮辱,都不會降臨在你身上。

我寫字給我女兒的時候,我愛繽紛,通過這份愛,我愛母親。我寫的時候漸漸明白我的母親如何愛我,是有一種愛,不計較得失,不計算代價。我書寫我對女兒的愛,同時,我閱讀母親對我的愛,這樣的愛使我感覺自己完整。

我想,世間的男子不會明了這樣的情感吧。川端康成小說中,一男子記不清自己當年是否跟下等女人生過那麽一個孩子。我看時陷入沉思——這怎麽可能呢!換做一個女人,她怎麽可能記不得她曾生過一個孩子!

因此,請不要恥笑我,如今我沒有男友,更加沒有丈夫的影子,罔論婚姻,卻在想象一個女兒。我是嚴肅的。我因愛女兒,更加珍愛我自己,我必須慎重,我要一個圓滿的家庭,我要富足的物質,我要充分的知識,我要給我的繽紛最好的一切。

這大概僅僅是母性的本能吧。寂寞的子宮,或者,某種荷爾蒙。是的,那些黑白照片上,地震最後一刻,拿身體蓋住孩子的母親,也就不過因為躁動的是同一種荷爾蒙。

孩子,等你來的時候,我要在滿麵血淚中,含笑跟你說:“我等你很久很久了,你終於來了,繽紛。”

遲來的王子和遲來的正義

當我還是一個小小的小女孩的時候,我非常想讓別人都注意到我。我不知道別的小女孩是不是也這樣。如果我得不到別人的注意,我會想盡一切方法得到。當然,我不會大聲喧鬧,不會撒潑或者撒嬌,我有我非常得意和幼稚的法子。

我會讀詩。讀我那個年紀,誰也不會讀,誰也讀不懂的詩,我抄在漂亮的筆記本上。那時候的筆記本是印花的,有股肥皂香,直衝鼻子。我生怕別人會翻看我的本子,所以總是偷偷從後往前寫。這個可憐的小習慣保持了多年,至今,我仍然喜歡從本子後麵寫起。前麵是空的。

或者我寫在最最普通的練習簿上。用鉛筆寫,間雜著筆記和作業。就像在一個雜草叢生的花園裏,我所埋藏的小小寶藏,隻有我自己知道,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我在走路的時候(我老是獨自走路),一個人,隨口唱著自己編的曲子,不成調,我自己給編歌詞。我一邊唱著,一邊踢著小石子上學去,我非常非常希望這個時候有人喊住我,問我在唱什麽,或者有個人,對這個小女孩的心事感興趣,停下腳步來詢問她。我就是那個走路時嘴巴裏一直在哼著什麽或者自言自語的小女孩。

上學的路是那麽短也那麽長。現在我在遙遠的城市裏的一個夜晚回想,那條路就好像在我的房門外。隻要我一推開,等待我的就是那個街心的小花園,那條長長的、孤單的、滿是趣味的上學的路。

可是我知道,回憶出賣了我。就像我總是將我初戀的那個男孩想得絕頂地好。童年,或許不是那個樣子的。會有人告訴你,小時候我也是個頂頂愛說話的小姑娘,強、不服氣,上課說話不愛舉手,特別愛給別人講故事,還不愛勞動。放學總是有好幾個夥伴跟著我,追著等我把《笑傲江湖》的故事講完,有時我不記得了,我就隨口編下去。編織故事,是我最大的愛好。那麽,那個孤單的小女孩是怎麽跑到我腦海裏來的呢?

為什麽我清晰地記得,我坐在學校停車的棚子裏,獨自念著“河可轉,石可挽,那一個‘愁’字,卻難驅遣?”為什麽我老記得我把寫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記在學校的垃圾場裏撕掉?為什麽我總是在眾人歡樂的場合覺得寥落,在大家照相的時候躲在石頭背後?

那個小女孩的孤單。

我老是想走回那條上學的路去,在途中,我守候在一棵花束的背後,靜靜注視著那個踢著石子唱歌的小女孩。在她揚起辮子,一臉裝出來的矜持和理直氣壯的時候,我老想著和她說幾句話。我想告訴她,會有一個王子在等待著她,會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心裏有一個滿是塑料珠寶的寶貝盒子,知道她將糖紙放在臉盆裏泡好了會貼到玻璃上去,玻璃花花綠綠的時候,她會特別高興。知道她喜歡玩米,喜歡詩,對了,會有一個人,懂得她讀的詩,又耐心聽她讀完。

會有一個小王子有一頭長長的金色頭發,睡在白色的百合花裏,有一雙特別溫柔的眼睛。

難道,我現在不是依然還是那個隻會自言自語來博得寵愛和注意的小女孩嗎?難道我不是依然又孤單又笨拙嗎?

啦啦啦。走在齊腰的野草裏,我唱自己的歌。塑料寶盒和糖紙都散落了,寫滿了字的紙掛在樹梢上。甲殼蟲緩慢地爬著,我摘了一朵小小的薺菜花,把三角的小小的白色花瓣一片一片撕開,卻不撕落,倒著掛在我的耳朵上,這就是我的耳環了。而小小的卑賤的薺菜花,卻是我童年心裏的鈴蘭。

前麵有一個漫長而炎熱的暑假在等待著我。

我不知道,遲來的王子和遲來的正義,哪一個更加可悲。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深夜乘火車我喜歡讀《東方列車謀殺案》,坐船則是《尼羅河慘案》。可惜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時代沒有飛機,因此我搭飛機想必隻能是讀《英國病人》了。總之一定要應時應景,和自己的心髒過不去。

火車多好。幼年在四川,寂寂童年,小女孩在田野中追逐那段孤獨的鐵軌,便也這樣長大。火車節奏平穩如心跳,如同母親的手晃著搖籃,優哉優哉,我總覺得安全。想象中乘東方列車橫貫歐洲,沿路看老鄉村的玫瑰花圃,該是最最愜意的旅途。

火車人多。去年“十一”擠硬座,左右都是農民工,我和他們吹了一宿的牛。有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回家是去娶親的。我們一起拿他逗樂,想起新媳婦,他笑得憨實也得意。

豔遇這種東西,好似與我沒緣分。

船,我也喜歡。夜裏在甲板上看海,睡夢裏頭枕著波濤。盡管沒人扶抱我在船頭唱《我心永恒》,卻也因此避免了失足落水或者吹風感冒。“風流涕淌”多半不是好滋味。有年我暈船,好心的熟人給我一飯盒自帶的青椒辣蛤蜊,吃下立刻不暈。從此再也不暈。那是記憶中最好滋味的藥。

十三歲時坐船回我的故鄉三峽,醒來隻見初冬清晨的金黃陽光將江中碧螺似的翠青山峰濃濃染了一層蜜色,水氣溫暖潤澤,滿山滿穀的柑橘正是成熟時,遍山紅彤彤的小燈籠,非常喜氣。耳邊是纖夫蒼勁的川江號子,悠悠從幾千年前一水一篙地唱到如今。天地如此之大,我如此之小。那種自然與人給我的震撼,終生難忘。

獨獨討厭汽車。我最厭惡汽油味,不亞於厭惡劣質電影。長途汽車總要放兩部惡俗電影,如《藍血人》,不啻酷刑。畫麵不忍卒睹,故事牽強附會,誇張音效使我無法入睡。每一次我都有衝動跟司機說:“我有碟,換我的行不行?”起碼我有《公寓春光》。

最羨慕一隻皮包走天涯的人,我不夠瀟灑。我媽媽要承擔主要責任,她總是給我裝得包滿箱滿,那架勢好似在外地連衛生紙都買不到。真的,她喂我的樣子絕對沒人敢懷疑她是我親媽。每回回宿舍總是全員出來歡迎我——和我的椒鹽裏脊、燈影牛肉。

我頂怕媽媽來送行。第一次坐汽車去南京,我在車裏,媽媽在外頭。她知道我暈車暈得厲害,就拚命用力想將車窗打開給我透風。她不知道那扇車窗是打不開的死窗。玻璃肮髒,車要開動了,她還在不死心地跟窗子較勁。

我看著她扒在玻璃上泛白的手指,一低頭,淚水快快地流了滿臉。

楚留香愛一揮折扇,無比風雅,上書:“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個中滋味,個人知道。

生活很無趣幸好有卡通

這個夏天還沒看到好的卡通。聽說迪士尼的年度巨作《星際寶貝》相當不錯,而《精靈馬》非常爛。我期待前者不是因為不會唱歌的F4唱了主題歌(迪士尼多會討好全亞洲的小妹妹),而是小女孩那張東方麵孔很吸引我。雖然沒看,但是是否有人和我一樣覺得劇情很像E.T.?《精靈馬》我完全不想看,一匹馬七擒孟獲一樣,瞎折騰,給我一個理由先?

迪士尼從《失落的亞特蘭大帝斯》讓我失望以後,水準已經不保。

去年給我最多感動和驚喜的卡通是《怪物史萊克》。如果你錯過這部卡通,比錯過《出租車司機》可惜。我有個哥們,一天到晚記著要我陪他看《出租車司機》,其實,我寧可吃冰淇淋陪他看綠色的怪物。

卡通裏,變醜的公主說:“IwanttobeBeautiful.”

怪物深情地說:“ButyouareBeautiful!”

我淚水噴湧。抓起電話對好友說:“我將不再為那個男人改變自己,我要等待一個男人對我說——可是你已經很美麗。”

好友打著嗬欠在淩晨四點說:“除非你想嫁給史萊克那樣的怪物。”

我頓時很泄氣。怪物隻有一個,而且還被那個長得和他天設地造的母史萊克預約了。

我有迪士尼的所有卡通:《小美人魚》《美女和野獸》《獅子王》《阿拉丁》《風之彩》《大力士》《鍾樓怪人》《花木蘭》《泰山》……今年冬天,我甚至看了《白雪公主》和《小姐和流浪漢》那麽老的版本,費盡周折。

卡通的主題曲也是我的最愛,從《吻那女孩》到《美女和野獸》,從《生生不息》到《今夜你是否能感受到愛》,從《我給你看這世界》到《風之彩》……我建議大家買迪士尼的精選電影原聲大碟,真的值得。

《全職殺手》裏的殺手說,生活如果像電影預告片,集中、簡短、精彩,那該多好。我想說,生活如果像卡通魔幻、美好、驚奇,那才是真的好。《變相怪傑》裏的銀行職員,他唯一的樂趣不過是在一天的疲勞之後,看卡通。

今年開始流行,在全南京的迪廳放《貓和老鼠》。變幻奪目的燈光下麵,群魔亂舞。後麵寂寞的屏幕上,一隻貓的畢生事業,就是追一隻老鼠。其實他們早就沒深仇大恨,不過當作一種職業來混。沒有配音,還好他們肢體語言豐富,還好他們不怎麽說話。於是很多晚上,我就坐在電視下麵,在一片震耳欲聾聲中吸煙、看卡通。我覺得不那麽冷了。不想喝酒和跳舞的時候,卡通讓我有事情做,看起來不那麽呆。

感謝我所有的好朋友都喜歡卡通。其中的必然是,我覺得不喜歡卡通的人無法跟我交流。我說得不嚴重,一個沒童心,不相信奇跡,不保留一點天真和幻想,不帶一點輕鬆和頑皮看世界的人,我沒法子喜歡。我愛他們就像愛卡通一樣。

我記得高一的冬天,在好友冰冷的家裏,兩個人抱著棉被,啃饅頭,看盜版的《花木蘭》。片頭華麗的山水墨畫像長卷一樣舒出來、飄出來,我們發出驚呼,霎時靈魂遊離出這個世界。

我記得高二晚自習前放《灌籃高手》,我就天天翹課回家看卡通。被家人抓到以後,就在學校旁邊的一家賣電視的店鋪裏麵,和一個年輕的小店員一起看卡通。

我記得有個老朋友,疏遠了,很久不聯絡了,於是一天約好一起看《幽靈公主》,兩個半小時裏麵,沒有交談,但是感覺什麽都說了,都坦白了。我們密不可分。

我在南京最喜歡去好朋友安菲家裏,因為她酷愛收集卡通。我們躲在一起看《間之楔》,裏麵出現親熱鏡頭,她爸爸正好回家,尷尬得不得了。她總是告訴我最新的卡通資訊,介紹我看一些另類的卡通。可惜她的漫畫社Tough搞的觀影會我總是上課,沒機會去。可惜那次一起看《麥兜的故事》,那麽清新的卡通,居然沒看完。

我知道周圍的小朋友喜歡我,不是因為我多和氣,而是他們一來,我沒心思陪他們玩,但是很樂意陪他們看卡通。看了多少遍,還樂此不疲。有一次,晃晃(他的小狗叫悠悠)就用力抱著我的脖子,把口水貼在我臉上,但是用很可愛的聲音說,等到他長大了要把我娶回家,天天陪他看卡通。

有男人肯陪你看愛情悲劇華麗大電影,有什麽了不起?有沒有男人願意興致勃勃陪你去看卡通片?

所以,晃晃,快點長大吧。雖然你今年四歲,但是我等你。

在烈日和暴雨下唱歌

午後為了去上課,我穿過旁邊的一座巨大的校園,一直不停問路。我迷路了,但不著急,我迷戀校園的感覺,簡直成了心病。巨大的梧桐樹,整片整片的草坪,宿舍和食堂,騎自行車的少年,我在其中遊走,會短暫欺騙自己,我屬於這裏。

我看到一片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