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見字如麵 (2)

跟你說說家裏的小狗糊糊。糊糊才一個月,很小、很胖、很粘人,比龍太郎活潑,吃得多。之前大概吃得不好,它吃西紅柿、黃瓜、麵條和米飯,它連橘子都吃。姥爺說是西施狗,我說龍太郎才是西施狗,姥爺說龍太郎是拉薩狗。怪哉,下一次不要告訴我龍太郎是大丹狗,我是不會信的。糊糊晚上堅持要和我睡一起,結果尿在了我床上,清晨我發現身下一片冰涼。我寫字時它趴在我腳上,咬我的牛仔褲。它吃我的書,每天上午,它一直叫,要我陪它玩,以至我最近睡眠嚴重不足。對狗來說,我大概不是個好主人,我不會陪它們出去散步,也不大有耐心陪它們玩。這一點,你一定比我好得多。所以想到龍太郎的死,我覺得不是不內疚的。

糊糊是黃棕色的,尾巴上滾了點黑毛,長得很好看,你一定會喜歡它的。糊糊喜歡側著睡,它連我上廁所都要跟著我,真是沒辦法。

昨天我在達芙妮試鞋子的時候,三H給我電話。給我娘揉頭的時候,她說給我錢買鞋子,醒來則不認,說是病糊塗了,不記得。達芙妮的鞋子鞋麵太窄,怎麽容得下我的小肉腳?我正在猶豫,是要舒適,還是要漂亮的時候,三H來找我,這是我回家這麽長時間第一次見到他。我想,我怕是真的喜歡他了。我收到他的信,當晚會夢見他。

我發短信,蒼梧綠園見,門口等。

於是我就在蒼梧綠園門口等,他則在我家門口等。

我在水池邊上坐了大半天,連漫畫都看完了,他還是沒來,於是我轉念一想,知道錯了。他騎一輛非常之破的摩托,穿褪色的T恤,洗得發白的球鞋。換在古代,我描述一下,就是瘦驢、破劍、補丁短打,但是看起來還是很舒服。他的摩托沒我自行車快。我們在公園柳樹下草坪坐,我脫了鞋子光著腳。

他們學校也封校了,他說警衛以為他是民工,沒攔他。我相信。

水麵上波光粼粼,微風拂麵。有人在劃船,拚命要把船從比較小的一個橋洞下麵劃過去,旁邊明明是大得多的橋洞。

他的牙齒也補齊了。真好玩。你的牙齒,嘿嘿。

真見麵了,反倒沒什麽要緊可說。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他讀《管錐編》說是很鬱悶,我最近看電影也是看厭了,尤其是韓國電影。最近看電影,已經不知道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也說不出電影好還是不好。頂多就是“還行”,或者“沒勁”。

我們回家看電影,正是莫尼卡·貝魯奇被強奸那一段。我仔細看他的表情,神色如常。看他坐在我家沙發裏,我就很高興,我想我是喜歡他的了。怕是這陣子太寂寞的緣故。

他這人一向下筆不大膽,言談規矩,作風就更膽小。我呢,一想到被他知道搞不好要笑話我或者尷尬,就變得很保守。我想我們兩個沒可能。就這麽做朋友。也罷。

晚上我媽留他吃飯,他們兩個還喝了酒。我媽以前很不喜歡他,自從上次兩個人背著我聊了一個晚上,我媽成見消除了很多,但還是說他長得醜。我沒覺得他長得醜,真的,大概是看順眼了。

連遊泳池都封了,真該死。

我跟他說,周末喊上人,我帶上幾斤麻辣龍蝦什麽的,我們一起出去春遊,去去黴氣。他說他大爺在海濱浴場看門,咱們可以去過夜。我覺得是個好主意。我一直想著能在黑夜的海邊散步,兼數星星、打蚊子。

好像是7月21日開學的樣子,瑣事非常多。光是明年是否留北京和房子的事情,我已經煩得不行。人是在變,我連帽子戲法都知道了,家裏電視也有了體育台,最近買了碟子在練瑜伽。

他說,他朋友老勸他和我談戀愛。

我真想說,那你還等什麽?

可是,我隻是站起來,倒了杯茶給他。

今年的春天無比蹉跎地過去了,夏天來了,夏天也是短暫的。夏天過去,我就大四,感覺似乎才剛剛懷抱著滿心的夢想走進校園,可是不久,就要離開。這四年,說充實吧,那是什麽都幹了,說空虛吧,又覺得什麽都沒幹,覺得什麽都還沒學。我還不知道電影究竟是什麽,我依然隻會寫這麽點小文字,我還沒來得及談戀愛,嗬,大學生活就快結束了。

你還在努力中。加油哦。

有時想想,真是不公平。但願今後你比我掙錢多,這樣比較好想。

家裏和假期從來沒有這麽難耐過,我很想你而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很久以前的,我們才十三四歲。很多事情,我不再提起,不代表我忘記。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吵架,我拿著撮箕你掃地,我明明覺得我還是梳兩個麻花辮子的小女孩,而你老穿著西裝短褲,膝蓋上全是摔的疤。曉微,時間從哪裏溜走了,你告訴我。

娃娃

黑暗的時候 也要給你寫信

親愛的你:

現在我給你寫信,感覺脖子和脊椎,一路地疼下去。現在,我的背時時在提醒我,清晨醒來不再感覺到輕鬆和慵倦,舒服和能量填充百分之百,隻是覺得背很痛。

有時疼得很厲害,我就倒在地板上躺一會兒,這樣子會好過一點。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們這邊沒有電。隔壁和我們越鬧越厲害,她們幽幽點起蠟燭來。宿舍裏的女孩回家去了,她家在唐山,近得很,我要是家也在唐山,我一天回家一回!她臨走前叫我要“挺住”,我苦笑。現在越來越不想回宿舍,因為又冷、又黑。

今晚上是北京降溫,說是零下八度,八度空間。對了,前些日子我和人家宿舍裏的女孩一起看《紅豆女之戀》,我好喜歡裏麵的金在元,看起來似高中男生,特別清爽,帶一副半框眼鏡,笑起來嘴巴拉開好大,像企鵝。嗚,好可愛!我真想養一隻在家裏,看起來也高興。

前幾天我和同學談起《成長的煩惱》,就想起你了。你最喜歡這套劇,因為你價值觀就和裏麵一樣,簡單又光明。可是寶貝,我曾告訴你,現實不是這樣子的,那個完美的老爸自己的婚姻失敗了四回,那個最意氣風發的麥克在好萊塢也沒混出頭就落魄了。這些,是你不要聽的。

最近寫起東西來很吃力。我答應你要寫的那篇《遲來的王子和遲來的正義》早就寫好了,隻是自己很不滿意,一直沒拿出來。我寫的東西,不能使自己滿意,寫來寫去都是一個味道。我想我需要一個長長的假期,不接東西,隻是隨意的吃、睡、看電影、看書,放縱自己沒品位地看大爛片和偶像劇,還有少女漫畫,任心裏的東西隨意流出。

當然,現在這還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我給電影雜誌寫好萊塢時尚寫到吐血,從最流行的發型、鞋子、品牌、旅館到餐廳……當寫到《黑客帝國》裏的尼奧風擺楊柳腰躲避子彈的時候,我笑了出來。不知這一句會不會被刪去,但是娛樂了我自己。

前幾天,家裏和我商量買房子的事情。我們商量好買一間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四室兩廳。首付是我給的,我覺得好驕傲。我躺在床上活動著我的脖子,我覺得我的目標已經達到一半。我躺在黑暗中冰冷床沿,就像下麵是懸崖。曉微,你知道,我不能停止,不能退後。

曉微,我好久不知道什麽叫快樂。我心裏重重的、悶悶的。

我需要哭。我時常需要哭。使勁哭,哭出來就好了,接著做事。

網上有一個女孩,平常不大說話,突然給我留言說,你不必維持快樂。

我突然強烈被撼動,就像誰在層層盔甲中抓出我不曾遮掩的心,就像紫龍背後的龍爪子,那是心髒的位置。我覺得,我的秘密就這麽破了。

昨天去中關村給我的蘋果換鼠標,(中關村真似一個大市場!)那裏有星巴克,於是點了一杯咖啡,滿滿都是奶油,又撒了許多肉桂、肉豆蔻,樣子很沒見過世麵。咖啡店的男店員,聲音跟我曾喜歡的一個人很像,於是東打聽西打聽的,套著他講了一整套磨和煮咖啡的工序。回頭講給一邊的朋友聽,朋友說,切!就那煙酒嗓子。

回來還真有點想,於是我打了個電話給他,他淡淡說,正在回家路上,忙著,就掛斷了。不足三十秒。

前幾天,橙子和我聊了一個電話,他工作了都。我們曾經戲說我要養他,現在我是能養他了,但是,何必養他?他仍舊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兜了一轉,他們還是在一起。我是中間的插曲,她是主題歌。他說我對他如何重要,說其實中間發生了太多事……我隻是問,為什麽留下來的是我?為什麽,最後被留下來的老是我?

是不是你們覺得,我比較堅強?

他問,那麽你想聽我說什麽?

我就認真地說,我希望你說,我是你今生唯一的愛,從來不曾忘卻的愛人,生命的奇跡,千呼萬喚企求我回來,我就向你狂奔去。

他在電話裏大笑起來,我也覺得自己苦情得很沒勁,悻悻丟了電話。

我蠻喜歡張娜拉。

怎麽辦,我堅守不住了。之前堅持隻看日劇,嫌韓劇沒品位。可是怎麽辦,韓國也有好看的男孩子。

曉微,你甚至不必親自陪在我身邊,隻要我想到你,就感覺到安慰和力量。你知道,在我十九歲寫不出來的時刻,蘇老師是我的聖經和神,隻有和她傾訴,我才能變得純淨(我現在根本不敢跟她說話啊,我已經這麽不純淨,我不想使她失望,我變成了這樣)。再之前,我的文字,潛在的傾訴對象是範。但是,你一直是我不變的傾訴,隻要想到給你寫字,我就平靜下來,輕鬆起來,打從心底裏溫暖起來,我現在好想親親你的臉!嗬嗬,我喜歡你,永遠。

前些日子我看《百合深淵》,覺得寫得極好。

你是我世間永遠不變的愛人。

今年回家,你陪我回學校一趟吧!盡管我知道,已經被拆得不成樣子。但是,依舊在我夢裏出現,那些樹、那些房舍、那操場,以及那個人。

最近對看電影變得很不積極,以前看悶片才睡,現在看什麽電影都睡,簡直沒有專業精神。但是,在電影裏睡著是太好太好的感覺,我好希望電影在我醒來還沒有完。我常常看著睡的是《甜蜜的生活》,費裏尼的夢和我的夢。上課也是這樣,老師抱怨我老是睡得口鼻歪斜。真是的,早上七點起床去上課,已經很給麵子了嘛!誰叫教室裏暖氣那麽足那麽暖,我老是抱著圍巾就睡著了。睡醒了也好吃午飯了。

說到吃,前些日子去吃了一回很好的日本料理哦!吃了烤秋刀魚,因為12月12號是小津安二郎生辰和忌辰紀念。紀念誰就吃誰,簡直像那個叫《領導,冒號》的相聲了嘛!

我老想去說相聲。

最近喜歡上了唱歌,因為別人說我唱《呼吸》特別動人。我唱的時候,真是要掉眼淚的,並且在忍住哭的同時換氣。

我想,我在等待重現光明的時刻。不管是心裏,還是隔壁。

對了,今天下午我去了人大聽考試輔導衝刺班,聽得我想死,極度不耐煩。那個老頭,簡直是我平庸乏味厭惡生活之大化身,聽到一半我簡直想衝上去,脫下鞋子敲他的頭!

於是我中途退場了。到路邊買了一串糖葫蘆,泄憤那樣吃下去,吃完再來一串。

製片說劇本前麵十集要改第六遍,姑娘我像湯圓一樣,任他搓圓搓扁。我已經無力,連爭辯都不想,改吧,改吧,孩子總是這樣長大。

曉微,我現在身邊的世界一點聲音都沒有。這個宿舍裏的女孩都睡下了,我要穿上我的外套,悄悄關上電腦關上門,我這個流竄犯要回到我沒有電的房間去。

屋子裏沒有電,沒有光,也沒有人。

我但願我能想起你,想起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日子。冬天搶被子,你總是埋怨我,卷被子的功夫一流,把自己睡成睡袋樣。

好睡,我的寶貝,我吻吻你光明的額頭。

12月6日深夜2點抱牢你

最近點滴落入我心的,都連綴不成句子,隻是些許詞語。

比如,荒謬。荒謬對我,是一種日常感受。我時常在人身上,覺察到遙遠如同冥王星上的火花。無所謂好壞對錯,隻是荒謬。我小心掩飾這種荒謬,曖昧地笑一笑。因為,如果我真地說了出來,那些人也會覺得我荒謬、神經。在我熟悉的人身上,陡然覺得隔膜和荒謬,會使我一驚。比如我父親,我們能溝通,卻難於理解。對於名利和前程,他對我的期許,和我自己的,差別迥異。這種灰色的看不見,但你知道確實在的東西,美化了就是暮色,詞語化就是壓力。

我最近一次感覺荒謬,是在泰山腳下某城鎮。司機帶著我們找他的一個老同學喝酒。這是一位當地的刑警大隊長,肚子腆得高高的,臉上微微浮腫,但有一種老於江湖的精明,他能喝、能唱、能跳舞,並且希望我也一樣。

這是強我所難。我暈車了一天,頭很痛,酒菜我不愛吃,胃也難受,但是盛情難卻。他拉著我的小手,在屋子裏跳起了舞,肚子頂著我,我小心地不去對上他的眼神,又要小心不踩到他的腳。他一邊舞,一邊語重心長地說:“小張啊,我看得出來,你不太善於社會交往,叔叔給你上第一課……”

我突然覺出人生的怪誕和荒謬,我何苦跟一個泰山腳下刑警大隊長一起在《長江之歌》的伴奏下,跳什麽三步四步?之前一天,我決計無法預料。這就是偶然了,我一邊想,一邊淡淡微笑起來。無論如何,這也是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