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影少女 (3)

電影以金黃光線和浪漫展現給我們詩人的癲狂,無止境的索求和激情,肆意地鞭笞別人和自己,倨傲、**,整個法國詩人曆史上稀缺的天真和熱情。十六歲的蘭波由不足二十歲的萊昂那多演繹,這也是我認為萊昂那多從影以來最好表現。他不僅給予蘭波金發碧眼的俊美,並賦予他初出茅廬的英氣勃勃,未被磨礪的生命活力,以及一種罕見的明朗的頹廢。

這是一段不為世俗所容的禁忌戀情。二十八歲的詩人魏爾蘭先為一位未曾謀麵的鄉下詩人的詩歌所動,繼而被他罕見的才華和美色驚豔。他肮髒、無禮、驕縱、憤世,甚至偷竊,都不能阻止他愛他。不惜拋妻棄子,放棄富足優裕的生活,被整個社會唾罵,跟隨他流浪,甚至被蘭波刺傷,因同性戀入獄,仍然執著不悔。

入獄前魏爾蘭被戴著橡膠手套的醫生檢查,我感到難堪和憤怒,並且悲哀。

電影的可貴之處是並不回避折墮和瑣碎的塵世生活,我們看見他們被貧窮折磨,相互的不理解和怨懟,如平凡的情侶。蘭波絕頂地自傲和自卑,他靠自己的年輕和超凡的才華,以及孩子的殘忍傷害魏爾蘭,其實不過尋求更多回應,卻在氣走魏爾蘭之後哭得脆弱,寫帶著淚水的信要他回來,愛得狂蕩而無望。

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用一點點錢流浪到他們想去的地方,一路歌唱。夜裏,蘭波潦草的詩稿,魏爾蘭大聲讀出來。

而他們真正想去的自由和夢想的淨土,他們始終無法抵達。

電影最使我感動的情節是:一次在酒吧,魏爾蘭問蘭波:“你愛不愛我?”蘭波反問:“你呢?”魏爾蘭回答:“當然。你呢?”蘭波說:“將手掌放在桌子上。”然後將刀子刺進他的手掌。

在蘭波痛苦地死去之後,老年潦倒酗酒的魏爾蘭卻看見少年時的蘭波。同樣的景象,他問蘭波:“你愛我嗎?”蘭波叫他把手掌放在桌子上,然後,俯下頭去,溫柔地親吻他的掌心。

他至死收藏著蘭波的所有詩稿、散文、日記、信件,哪怕信手塗鴉的一張小紙片。

這讓我想到《北京故事》的結尾,他向上帝乞求在地獄時一定要和愛人在一起,用背替他抵擋烈火的灼燒。這必定也是魏爾蘭臨終的禱告。

世上隻有一個梵高,可悲也可歎世上也隻有一個提奧。隻有一個蘭波,也隻有一個魏爾蘭。我想,是否真愛都不能長久相守,隻有怨偶才能癡纏一世?如果拿愛情作為反抗這冥頑世界的方式,是否太悲壯也太無奈?

感覺萊昂那多事實上從未走出蘭波的影子,他一直扮演著狂妄悲劇的少年,浪漫自由。現實中,顯然他也盡量在憤世嫉俗、隨心所欲,最終卻發覺對抗好萊塢法則如此不智,於是他積極了、乖巧了、主流了、平庸了。美元畢竟是好東西。

最後的詩人早已死去。

十二月的四月物語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冬日午後,我躺在大床上等待吃午飯的間歇,想找一部電影來填補。比如,一部長度尷尬的,隻有一個小時的電影。

我找到《四月物語》。

之前我一直覺得,岩井俊二是個怪異的人。

才華橫溢是不用說了,青年才俊也不必說。

他的電影裏,有特別精致的東西和特別恍惚的東西。

明暗交替。原本他可以做到極為和諧,偏偏,他自己把它打破了。

我不為《情書》稱讚他,因為,那是一個那麽討好的東西。

人人都愛情書,人人心裏都有一個情書情結。

岩井俊二的情結除了高校生,還有自行車和書店。

我看《搗蛋鬼和情人》以及《朱爾和吉姆》的時候,覺得特呂弗也有自行車情結。

當然,他們的情結大概和王小帥不一樣。

可能是因為拍攝自行車的時候,能夠運用特別舒展流暢的運動,景色陡然開闊起來。特呂弗喜歡穿越橋,而岩井則喜歡衝下山坡。

其實,電影吸引我的,最初,就是因為鏡頭的運動。

原本這麽一個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東西,可以用流暢穩定的運動貫徹始終。

可是電影中卻到處都是張皇、跳躍的運動。

就像那個女孩子,麵對一個新世界的期待,乍驚乍喜,浮動的情緒。

是新鮮的,不匠氣。

充足的光。

一個北海道女生到東京武藏野來念大學,故事看起來是隨機的。

她出行、搬家,拜訪鄰居,買自行車,尋找附近的書店,加入釣魚的社團。

日本的聯考在冬天,開學則在春天。

無數少女漫畫裏麵,男女主角在櫻花時節初初相逢,在櫻花樹下接吻。

嘴唇上沾了細嫩的花瓣。

而我,直到搬家公司來送行李,才發覺,畫麵上飄落下來的,紛紛揚揚的。

竟然不是雨,是櫻花。

察覺的一刹那,心裏一動——啊!原來這就是櫻花!

我最喜歡這個鏡頭。

搬家公司來問路。

巨型車停在路中,左邊一行人打著傘,慌張送新嫁娘上車。

穿著潔白無垢的矜貴的新娘子,被護送由左而右穿過畫麵。

一群放學的孩子跑過左下角,配樂的鋼琴聲突然活潑上揚。

櫻花粉白而下。

電影中的音樂並不複雜。

一直貫穿的是鋼琴,女孩子入校時聽過路邊女生唱搖滾。

聲音嘶啞。和諧中的不和諧。就像這電影一樣。

還有,女孩子自己演奏的小提琴,繃得緊緊的,有兵氣。

電影中的細節,就像岩井俊二的其他電影一樣,使人難忘。

一直在草地上練習拋竿的釣魚社團。

煮了給鄰居吃的咖喱。

女孩子在光線明亮的高中走廊上,趁人不備,抽走喜歡的男生的櫃子名條。

女孩子看的一場長長的《織田信長》(是岩井當年自己拍攝的長武士片,江口洋介出演),中途,一個猥瑣的男子靠近了來。

這大概是我最喜歡的一場戲。

一長段武士片,黑白老膠片,磨損得很厲害,到處是劃痕,簡直能聽見茲啦茲拉的響聲。

每段武士片反打過來,猥褻男子都向女生靠近了一點。

武士片到最的時候,男子猛的撲來,女生倉皇逃竄。

奮力騎車的時候,畫麵右側轟然有火車駛過。

電影到五十分鍾的時候,才有一個他出現。

我最喜歡這種故事,看似舒緩隨意的生活裏麵,有捉襟見肘的思念。

我喜歡這種巧遇,處心積慮。

電影掀開一張底牌,這個女孩子,高中暗戀一個叫山崎的男生。

他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在蟬鳴如網的暑假,同學告訴女孩子(她正在和大狗搏鬥)。

坐在木頭和式房子的屋簷下麵,光**腿的少女。

她說,買到一本書。

那個山崎,在一間叫武藏野堂的書店打工。

她找到了這個茫茫世界中,他的唯一線索。

在北海道的無垠草野上,女孩子捧著一本叫武藏野的書。

她覺得,自己就置身在一片叫武藏野的私密領地上。

完全屬於她的心靈。

電影的最後一個段落,展現了岩井俊二掌控故事和場麵調度的功力。

女孩子和山崎,在書店裏“偶遇”了。

左側的梯子,他爬上去拿書,俯視她,有點怔忪。

緊張、平淡、安寧下麵蘊涵的巨大緊張,就像水波不興的海麵下,聚集的暗流。

那是一個少女,所有的期盼、努力、等待、幻想。

允許我濫情一下的話,就想起一棵開花的樹吧。

四月下雨了。

就像陰晴不定的少女的心靈和愛情。

她手足無措,沒有拿他給的傘,卻在別人廊下等雨時,借了一把老先生的傘。

她打著老先生的傘,去借他的傘。

他捧出一大把來,偏偏每把都壞了。

兩人尷尬而歡喜地相對而笑。

她撐著一把紅色的破傘,他撐著一把紅白藍的傘。

在雨地裏,交談起來。

隔著幾步,雨嘩啦嘩啦下著。

她問:“你還參加那個樂團嗎?”

山崎愣住了。

結尾,女孩子在灰色的水泥大樓前,紅傘,鮮亮奪目。

升格,她轉動著紅傘,傘的邊緣打擊著水珠,圓弧灑開。

她的心裏,飽脹出來的,滿滿的幸福。

誰都知道鬆隆子有個著名的父親,鬆本幸四郎。

她那麽優雅,身形挺拔,大概仰賴多年的歌舞伎的修養。

鬆隆子最初登台,也是在歌舞伎舞台上,並且造成那麽大的轟動。

因為,她是二十五年來,第一個女角。

很多人都說,鬆隆子走紅是她父親的後台的緣故。

我不知道她的舞台表演是怎麽樣。

但是,這部電影裏,她是天然的。

那麽珍貴的羞怯和笨拙。

在十二月的午後,我錯過了午飯。

我在客廳明亮的陽光,以及樹的影子下麵,恍惚想起我暗戀的第一個男生。

那是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初進校園,他,坐在學校高高的葡萄架子上麵。抽煙。

午後的陽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

四月的物語正剛要開始,

我的十二月的物語已經結束。

為劉若英期待一場婚禮

很熟悉劉若英。《少女小漁》裏她硬是把嚴歌苓小說裏的上海世故女子演出了無邪和清純。《人間四月天》更是穿一身奶奶壓箱底的老旗袍戳在那裏就是怨婦。聽了很多她的歌,因為她翻唱的多是我喜歡的日本組合Kiroro的原曲,所以很固執地在心裏給了她一個固執的形象,小家碧玉吧,眉眼剔透,目光靈動,不合時宜的古典,死腦筋,表情封閉且有過度保護自己的傾向。而且總是把她和台灣女作家張曼娟想到一起,她們的磁場接近。所以,難免張曼娟總是和愛情錯身,而劉若英則在許下三十歲前嫁人的宏願之後還是沒把自己嫁出去。

《征婚啟事》是個看起來簡單其實不簡單的電影。劉若英在電影裏,重複地在同一間茶館的不同角落見不同的征婚對象。場景不變,所以取景不同。情節不大,所以拍法花哨。故事結構簡潔,調子也很明朗。一樣米養百樣人,有拿出鞋子要她試的變態,有堅持自己是男人的同性戀,有皮條客,有推銷防狼商品的推銷員,有扮成瘸子的演員,有和母親一起來的神經病患者,有隻給觀眾後腦勺的配音演員,有找一夜情伴侶還理直氣壯的厚顏男子,有身後一群同學吃吃笑的高中生,有年過半百的小學老師,還有陪父親來征婚的兒子,有剛出獄的男人……簡直是濃墨重彩的台北大都市的眾生相,合著白先勇的小說名字《台北人》。征婚是誇張喜劇的,劉若英在電影中的生活卻很低調。她每天給一個人講電話留言匯報情況,隔些時間,和她的大學老師談心,像看心理醫生那樣。聽這些電話和談話,我們慢慢明白,她剛失戀,她愛上一個有家的男人。征婚這個極端的方式,是她自我治療的過程。她和剛出獄的男人發生了一夜情。然後,有一天,一直沒人接聽的電話接了起來,男人的妻子說,我丈夫來跟我談離婚的路上,飛機失事。

整個故事是很清新的,不落俗套。一點小小的心思,一直潛伏在水底的心事,給了故事新鮮的血色。底牌盡管有點牽強,但很討好。整個電影熱熱鬧鬧的喜慶突然衝得冷下來,清靜下來,卻不至於自憐自傷。哀而不傷,是很好的境界。劉若英的演技是好的,自然並且自如。導演陳國富以為是新人,名字不熟,後來才知道是台灣新浪潮的老鳥,也就不奇怪能拍出如此成熟的電影了。另外,在電影裏能看見很多熟麵孔,比如金世傑、小畢等等。畢竟在單純靠對白的戲裏,得硬拚功力才行。

電影的最後,劉若英演的女人故事已經結束,那個出獄的男人故事卻剛開始。他開始新的等待,新的情結,新的循環。

在新的《澀女郎》裏,劉若英再度飾演一個恨嫁女子。真難為她。我開始為她期待一場婚禮,小小的,在青草地。她穿白紗裙,賓客的笑容都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