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愛者和哀者一同行走 (1)

記憶總是比愛長

從來不以為年齡真的很重要,直到我要走了,而你還留在這裏,我認真地想著要複讀的時候。於是開始想,如果和你同齡,該有多好。

有一次清楚地夢見你坐在我窗外的草坪上,一身白衣。醒來我推開窗,那一夜,外頭有很好的月亮。卻不見你。

後來我知道,你已有了女友了。

月是冰過的砒霜,落在誰的傷口上?

看到你和那女孩時,已是冬天了。下過幾場雨,葉子落盡了,偏偏學校裏的幸福花還開得亂糟糟的。你說過,喜歡一個女孩高矮不重要。我相信,因為她很高。你說過,女孩子還是穿長裙子好看。這次,你該欣喜了,因為她穿長裙一定比我好看。

而我,將永不再穿上長裙了。

見不到你,我難受。

見到了你,我難過。

你的臉側向我,四十五度角,笑得很燦爛,是為她。而我,幾乎已忘了你笑的樣子了。人是很奇怪的,有時想要生生世世長長久久,有時卻想,能常常見到你的笑就可以了。

原來,你笑起來可以這麽好看。

韓徹說:“愛情是沒有選擇的,快樂或痛苦,都要承受。因為愛或被愛,都是上帝的祝福。”

我因此感激你。

有一個傍晚,在學校不遠處散步。你在馬路另一邊停住,等車水馬龍。兩兩相望,還是兩兩相忘?有種錯覺,我們中間隔著一條莽莽蒼蒼的銀河。

我下意識握住身邊的一隻手,不是你的。

我也有了男友了。

心田雖小,長滿相思草。

如果隻可以問你一句,我想問你一個在心頭千百回轉的問題:

“你,悔不悔?”

你說要把信還給我,沒有下一回了。那是第一次有了尋死的念頭(之前都是唬人的)。那天中午的太陽光像滾燙的鐵漿淋得我滿頭滿臉。我絕望並且斷念,心境像臨終的老者。

我明白,從此若你愛上我,除非紅海在我麵前分開。

哀莫大於心死。

我死了,屍體沉溺漆黑無聲的海底,沒有鋼琴陪我。

記得那個夏天,你長胖了,沒有憂鬱的氣象。當然,憂鬱的我也不曾消瘦,隻是更多話。

就是那時起喚你“牆”了,不是說你厚實,而是說你已無法給我回音。

我已放棄了自己,回憶卻不肯放棄我。

有個男孩子,六點半起,在門口等我上學去。常常還以為,你還在那裏等我,一邊急切地向來處張望。

還記得那架好大的木香嗎?長在誰家的庭院裏,從春天到夏天,甜甜地白著,細細碎碎的小花,雨後便鋪散一地。有的時候,我踮起腳尖,采摘探出頭來的花兒,在你微笑的注視裏。

後來的春天,也曾去摘花,卻發覺細嫩的花瓣下藏著的尖刺,劃破了我貪念的手指。

怎麽原來我便沒發覺呢。

《詩經》上有個千百年前的女人說:“豈不爾思,子不我即。”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是一種充實飽滿的安寧,不是枯槁的晦澀。

都說戀和愛是不同的。

戀是可以為一個人去死,愛卻是為他活著,並且活得快樂。

我可以為你而死,但更願意在大悲後生存,在大哭後微笑。

我想,我是戀並愛著你。

去考南藝的那幾天,待在南京,心很靜。白天漫步在大學校園裏,或者趴在圖書館裏睡覺。想起原來的事像一束陽光照在陳舊的黑白照片上,淡淡的。於是我對自己說,就是這兒吧。

可是現在我發覺,這個地方還不夠遠得讓我忘掉你。

將不會有人記得你,像我記得那麽多那麽好。

也將不會有人愛著你,像我愛得那麽深那麽痛。

你讓我快樂,也讓我憂傷。

如果沒有你的允許,不能說愛。

至少我可以說,喜歡。

我喜歡你。

這一回,不請求你的原諒。

於是準備去見你了。我想,人總是要坦然麵對自己。不能打擾你的功課,於是打算高考發榜後去找你。

那時,不知木香花是不是已開過。

你快要忘記我,而我就來了。

四月的一個下午在玄武湖

在你麵前,我是一個不會撒嬌和賭氣的女孩。我有什麽資格做一個嬌姑娘呢?一個女孩隻有在一個滿心寵愛她的人麵前才會撒嬌,那是一種有恃無恐的篤定。我小心翼翼的,我羨慕那些在大街上甩手不理男朋友的蠻橫女孩。

有時我非常恨自己沒用,你身邊明明沒什麽人,而我竟還不能吸引你全部的目光。

在玄武湖的衛生間裏,有個很幹淨標致的女孩。我向她借梳子,她誇張地做手勢,才發現她是個啞巴。我很驚訝,因為她圍著手繡的絲巾,穿格紋的裙子,是不是我們潛意識裏總覺得殘廢的人應該潦倒而不快樂呢?我還給她,謝她,她因為幫了我而顯出比我還快樂的樣子。出了門,一個男孩在等她。他臉上有一種忍也忍不住的微笑。我想,如果你那樣笑著等我,我寧可變成啞巴。

我的手出汗了,你的手也出汗了,卻舍不得鬆開擦一擦。我喜歡你的手整個兒把我的手包在手裏,那樣子,我會覺得,是你牽著我,而不僅僅是我牽著你。

在湖邊的長椅上,聽甲殼蟲的歌,你看《輕音樂》,我看陳丹燕,吃鍋巴和話梅。我枕在你腿上,腳翹在椅背上,一隻紅色一隻藍色的鞋子吸引了很多行人的側目,很沒有女孩的樣子。我看見春天裏那種非常非常綠的葉子,好像釋放出積攢了一個冬天的綠色。能看見鳥巢。我說:“鳥窩。”你更正說:“雀巢。”大部分時候我咕噥,你哼著,大概沒聽進去。我透過頭發看見你後頸上那顆痣。我突然想起那首詩: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有一天枕在樹下睡著了

風在林梢鳥在叫

夢裏花落知多少

你是個很會討女孩子喜歡的男孩。手指那麽靈巧,會編出那麽美麗的花環,青色柔軟的柳條上,插滿紫色和白色的花。紫色的花像蝴蝶,白色的小小的,像甩在上麵的白顏料。真的非常,非常,美麗。

或許你會和另一個女孩一起來玄武湖。會替她編花環。或許你會更加開心。但是,那個花環已經留在我這裏,永遠消滅不掉。

有時我覺得自己是自私的。我想讓你快樂,想隻有我讓你快樂。可是,那你豈不是四處碰壁?不是這樣的,我還是希望你幸福,不管是不是我給的。

我穿球鞋也會打腳。腳跟磨破了,我們走了那麽多的路。我沒有抱怨,我不想讓你以為我是個嬌氣的女孩而下次不再帶我一起玩。

在黑暗中我們尋找那紫色的花。慢慢看不見了。我們手牽著手在巨大的公園裏走。有一點點害怕迷路,有一點點沉默。但其實我一點都不怕迷路的,如果找不到出口,一整晚待在公園有多好,我甚至還有一條床單。

我說有失戀的室友向我借煙。你說,你還有煙啊,丟掉!我微笑看著你說,哦,你現在能管我了啊?

其實,我是非常喜歡你管著我的啊。

湖南路上人真多。原來我們趕上了一個什麽狂歡節。攔住了車,街道上全是湊熱鬧的人們。那些土氣的花車真難看。你說你的同學在廣場等你。人潮洶湧,就要看見你的同學了,我輕輕放開你的手,讓你同學看見多不好,要你解釋怎麽辦?我不想到時候是你尷尬地先鬆開我。可是人群衝散了我們,幾秒鍾內我焦急地尋找你。重新會合了,你重新牽我的手。知道嗎,你第一次牽我的手,僅僅因為不會失散。

我把花環放在臉盆裏,盛了清水。

全世界我隻要你來愛我

小亞:

你囑咐我出去時不能再把外套敞開,因為外麵冷而下雨。

我隻說:“知道了。”

並沒告訴你,我心中暖意融融且滿懷感動。

我將外套拉鏈拉合,並且撐開了傘,今天的傘是透明的藍,水珠滑過傘麵,滴落。

謝謝,謝謝你的關懷。

今天心情不算好,隻一點雞毛蒜皮,我不真的往心裏去,但確實或多或少影響了我心情,本來打算給好友曉微一封快樂的信。

原來你說的是對的,寫信的感覺極易被打斷,而很難連綴。

我說你“不是理由的理由是借口”無端了,對不起。

我想,你亦可敷衍三言兩語或客套話,但你不肯。

謝謝,謝謝你的不肯敷衍。

晚上發了詩給我,任洪淵的。手機的短信多半是用來告知一點訊息,或互致一點問候。你是第一個發送詩句給我的人。

我們每天用簡單的文字交談。

我問你是否想聽我喜歡的詩,又中途打消了這個念頭。

次日打開手機,收到的信息,隻一個字:“聽!”

那是一個無名詩人的詩,靳曉靜的組詩。第一首,第一次讀時心裏輕微的抽痛。

謝謝,那個晚上讓我收到了一首詩。

2001年12月9日

小亞:

哪怕因與你的交往而讓周遭的人看不慣又有什麽了不起,泥沙俱下如何與流星的撞擊相比!

我的錯誤是,一切都說盡了,不餘一點回味的留白。之後,也許慢慢注意。

如果成功需要世故,那我拒絕成功;如果成熟代表冷漠,那我拒絕成熟。

我也會將這個下午封存在記憶中,綠葉紅花的土布沙發上,我細細依偎著。鳥籠裏的燈光暈染在你臉龐上,你一粒一粒剝瓜子給我吃,我拈兩枚喂進你嘴裏。時間如流沙,無人在意,外麵下著小雨,一壺黃山毛尖涼了,你的手是暖的,要緊的不要緊的話都拿來說,偶爾聽我喚一句:“小亞子!”

不管你缺了什麽酶,反正你拿東西會抖,這個症狀蠻嚇人的。我有點兒擔心,能吃藥趕緊吃藥,像阿裏拿聖火一樣就不好玩了!

撤回前言!什麽你有一種長者的氣度!我終於明白,你看似深沉,隻是因為臉皮長得老,肌肉組合的問題。你就是那種看著沉思其實在發呆的人。第N次拿頭撞豆腐,我為自己叫屈——我的五十封信啊!比不上人家的小小手段……不好說你品位低,隻好說自己眼光差!

今天在學校看見一個人,非常像你,從衣服到包,從頭發到鞋子,從臉型到表情,我愕然凝視半晌,幾次三番以為是你,怎奈那人看我表情如看白癡。

我發現經濟危機的加劇導致我們交流方式回歸古典。首先是上網,後來是發短信,再後來隻打得起電話,最後是寫信……可能最終是雪夜徒步清談。

近半年來日益發覺自己淺薄,最近尤其是。手頭功課不多,但想看的書不少,並且我決心效仿錢鍾書記筆記的精神。在心靈上,我有我想去的地方。很多精力浪費在一些小情小愛,流點眼淚上,是有點不值得。

我將你暫時放下了,小亞。

其實土狗很可愛的,比有血統證明書的什麽蝴蝶犬,博美犬,秋田犬都可愛。憨憨的,會讓人忍不住的憐愛,撫摸它的皮毛。(摸你的毛,本質上和摸小狗差不多!)

因為第一次見麵遲到了十五分鍾,第二天我也是搭Taxi來見你呢,隻是從那次開始,換你開始遲到了。

之前腦海中你的臉忽遠忽近,總之看不明白,最近我能看得清晰了,在印象中你有了一個固定熟悉的形象。無須照片。

我真懷疑體育老師定期去雞鳴寺燒香,否則怎會一到星期五天就奇跡般的放晴。今天考跳遠,一米六及格,我居然及格了。隻是許久不運動,下午膝蓋如針刺般痛。我想開始過些較規律的生活,包括早起、運動、吃三餐和戒煙。至於何時能達到……天知道呢!

2001年12月12日

小亞:

正在用幹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隨手接了你的電話,你說你在家。

哇!閃電俠!

以為我禮拜五翹課回家已很離譜,原來還有人竄得比我快!(後來才知道第二天又返回來,不夠酷的!)雖然隔著一根電話線,湖南路和淮陰聽起來沒什麽區別,但相距二百公裏,這種空間概念讓我覺得和往日有些不同,想念也變得理直氣壯。

在電話裏,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其實很想趁電話雜音太吵時,說:“我想念你。”自從星期日起,才三天不見,大概你聽了會覺得矯情。但是真的,我,想念你,而且一想到星期五返家我們會有十五天不能見麵,我更加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