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 心緒難平

第七場心緒難平

程海平收到一封從竹嶺市佳嘉印務公司寄來的掛號信,以為是常見的廣告信函,順手擱在辦公桌上。過了一天,無意間看見白底信封的圖案是幾隻翱翔在蔚藍色海麵上的海鷗,設計簡潔明快,采用了套色彩印。他拿起來發現,上麵除了寫著清源縣玉屏鎮人民政府外,收信人姓名欄還準確無誤地寫著“程海平親收”。

程海平心想:現在真是信息社會,我的個人信息咋個也泄露出去啦?他抽出信紙,上麵打印著這樣的內容:

程哥:

您好!

我跟您聯係過好幾次,您原來的電話已經停機了。我是在《竹嶺日報》的一篇專訪上知道程哥現在的單位的,但願這次不會再讓我失望。

經過這些年的打拚,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小公司,還有了愛護我的老公和一個兩歲的乖兒子。我想忘記,卻老也忘不了那些過得不像人樣的日子,忘不了困苦中程哥對我的關心和照顧。

說了這麽多,猜到我是哪個了吧?

信末的落款是一個生疏的名字:熊妍。下麵還留了一個座機電話號碼。

不用猜,程海平的眼前已閃現出一個久違的身影,正笑吟吟地對他說:“張先生喜歡猜謎語嗎?猜一個嘛,真的很有趣兒,嘻嘻……”沒錯,肯定是小葉!

往事曆曆在目。小葉(現在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叫熊妍)是第一個跟他發生關係的女子。在那樣一個齷齪的場所,出於一種原始的衝動,他有了首次放縱的經曆。此後,他便一發不可收拾。隻需付上一兩百元,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跟任何萍水相逢的小姐同床共枕。那時他已經沒有了廉恥,用行屍走肉來形容也不為過。

每當看到電視新聞裏被掃黃行動抓獲的那些狼狽不堪的男男女女時,程海平很後怕,也有一種慶幸。假如是在當年,其中被抓的人有他,這種恥辱會令他無顏麵對親人朋友,甚至無顏苟活在世上。他也將得不到陶嵐的愛情,不會擁有現在倍加珍惜的一切。

如熊妍信中寫的那樣,程海平也想忘記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卻老是有小芹、祝梅的事在觸碰著他,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在夢中,他被慘死又複活的金鳳嚇醒過,被小芹的惡言惡語激怒過。祝梅押上警車時一臉驚恐的樣子更是揮之不去,牢牢定格在了他的記憶深處。

比較而言,倒是杳無音訊的熊妍讓程海平回想起來有那麽一種溫馨。不過,他心裏很清楚:這種建立在原始**基礎上,後來夾雜了同情、嗬護、感動的情感並不是一種真正意義的愛。

看完來信,程海平知道熊妍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業。他為熊妍告別昨天感到欣慰。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撥通了那個座機電話。

“這裏是竹嶺佳嘉印務公司。先生,請問您什麽事?”一個女孩用不很標準的普通話道。聽到程海平要找熊妍,女孩很恭敬地說:“我們熊經理出去了,我告訴您她的手機號碼吧!”

程海平的電話裏終於傳來了熊妍熟悉的聲音:“喂,哪位呀?”

“我是……”程海平停頓了一下,“你猜猜看!”

“猜不到,哪位呀?”

程海平不由笑了,報上了姓名。

“程哥呀!”那邊一聲驚呼,“你在哪兒啊?要不要我來接你?”

“我沒來竹嶺,在清源呢!你還好吧?公司現在咋樣啊?”

“還可以吧。我老公在外頭跑業務,我主要管印刷、財務這攤子事,工人加上臨時工有10來個。就是經常要加班,掙的都是辛苦錢。效益麽還過得去,去年純利有10多萬元。”

“比我強多啦,我一年的工資不到兩萬,有時還要拖欠哩!”

“才那麽點兒喲?程哥當再大些的官就好囉,除了工資獎金,還有很多人給你送紅包,一年少說也有二三十萬,鬆鬆活活地就拿到手了。哪像我們掙點錢要沒日沒夜地幹,汗珠子都摔成了八瓣兒。”

“哪像你說的啊?”程海平想到一些官員的負麵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並被視作了普遍現象,覺得很悲哀。不過,熊妍隻是說笑一句罷了,他也不好申辯什麽。

“程哥你生氣啦?嘻嘻!”熊妍道,“你剛說起拖欠工資,我們公司的打印費、印書款也經常遭拖欠,一拖就幾個月,時間長的有一年多。我腦殼最痛的就是催欠款,又不能催太急。好些單位跟企業都是大客戶,得罪不起呀!到了年底,我們隻好賠上笑臉請客送禮,想辦法把錢收回來。如今楊白勞都比黃世仁橫,我們反而要處處小心哩!”

放下電話,程海平頭靠藤椅半天沒有挪窩。他一會兒想到祝梅,一會兒又想到了小芹,還有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青春豔麗的麵孔,心緒紛亂如麻,久久難以平靜。

桌上的電話驀然響了起來,程海平激靈了一下。再看顯示的號碼,是陶嵐打來的。他定定神,拿起了聽筒。

陶嵐語速很快:“海平呀,我要調回縣上啦,是下派掛職鍛煉,我主動爭取的呐。這下好了,我們不會一兩個星期才見得上麵囉!”

“掛啥子職?是廣電局副局長啊,那還差不多。要是當縣長我就遭慘嘍!”

“咯咯!我要當縣長,你來做秘書不正好嗎?跟著領導走,常常有進步嘛!”

“伴君如伴虎。我不是秘書那塊料,你還是饒了我吧!”

“這是傲慢與偏見,我爸就是從秘書一步步幹起來的。”

“你爸是跟對了領導嘛!”程海平把話岔開,“你下派的事家裏支持吧?你媽好不容易才把寶貝女兒盼回來,一眨眼又飛啦!”

陶嵐說:“有啥辦法,我媽就叨叨女大不中留呢,她也曉得我的心在你這邊嘛!未必你不想我回清源?”

程海平趕緊聲明:“我是‘樣板戲’裏頭唱的那樣:‘早也盼,晚也盼,望穿了雙眼’哪!”又問:“你爭取下派不隻因為我吧?”

“嗯。”陶嵐說,“在市上,總覺得有爸的影子在旁邊,對我有一種無形的束縛。在清源就不一樣了,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不顧忌別個說啥。我爸這次也很支持我,說年輕人本來就需要多到基層鍛煉。”

“就說了這些?”

“嗯。另外我媽又在念叨,說我們該結婚了。海平,結婚的事你咋想嘛?”

“我想明天就結婚哩!不過,陶局長新官上任就結婚,太匆忙了吧?還是等你先燒完三把火再說,起碼弄個稍微像樣的新房才合適嘛。我不怕委屈,就怕委屈你了呢!”

陶嵐說:“委屈倒不怕,到時你可別怪我變成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啦!”

“至於嗎?我還不想成了老頭兒才結婚哩!”程海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