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論(2) (2)

由是而言,天預人乎?”(還有人問:“古時候研究天的問題有三大學派:宣夜、渾天和《周髀》,最著名的專家有個叫鄒衍的,你劉禹錫師承哪家哪派啊?”——我先替劉老師解釋一下,所謂“宣夜”,大體是說天是個真空的東西,日月星辰都漂浮在上邊,靠氣來推動;“渾天”大家可能比較熟悉,就是說天像個雞蛋,地就是雞蛋黃,被天包著;《周髀》是個書名,這書主張的說法叫“蓋天”,大家可能更熟悉,你找一個四方的煙灰缸,拿個碗扣在上邊,這個碗就是天,煙灰缸就是地,“天圓地方”就是從這兒來的。

鄒衍是和孟子同時代的一位大學者,有個外號叫“談天衍”,是說他是位研究天的專家,對了,我以後也可以給自己起個外號叫“談《易》熊”,拿這個外號出去招搖一定很牛氣。——我解釋完了,劉老師該出來回答問題了:“哈哈,我老劉沒師承,無門無派!我的理論不是跟他們學來的,是自己推理推出來的。但凡‘入乎數’,也就是有規律的東西,都可以小中見大,我們從人來推天很容易推得出來。人長著五官,五官之本在於內髒,天上掛著日月星辰,日月星辰之本在於山川五行,清澈的東西來自於混濁之物,輕微的東西來自於厚重之物,而混濁、厚重的就是地,清澈、輕微的就是天,天和地各就各位,互相發生作用,產生了風雷雨霧,產生了植物、動物。”——還有一點需要我來替劉老師解釋一下。

有誰注意到沒有,剛才劉老師說“日月星辰之本在於山川五行”,提到了“五行”,可這個“五行”怎麽感覺上沒有相生相克的意思啊?其實呢,“五行”最早的出處是《尚書·洪範》,原本是個分類的概念,所謂相生相克那都是後人附會上的。給世界萬物分成幾個大類,這在世界各地的古老文明都是有過的,古希臘好幾位哲學家都思考過萬物本源的問題:到底是什麽基本物質構成了世界萬物?佛教講的“四大皆空”,這個“四大”,也是物質的基本分類。——我的話講完了,劉老師繼續上課:“在天和地產生的所有生物裏,人是腦子最好使的,能和天各擅勝場。人建立了人類社會的綱紀,我們可以從曆史上看到一種顯著的現象:堯舜時期是上古的黃金時期,那時候的書開頭就說‘稽古’,不說‘稽天’。”——還得打斷一下劉老師。

他這裏說的“那時候的書”是指《尚書》裏最古老的那幾篇文獻,據說是堯舜時期的,劉老師很當真,但現在我們知道這些東西不大當得真的。還有這個“稽古”,是那些文獻裏開頭的用語,本來是四個字“曰、若、稽、古”,就這麽四個字,曆代無數人考證研究也弄不清個所以然,我們就簡單把它當成“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好了。——劉禹錫接著說:“到了周幽王和周厲王這兩位暴君的時代,文獻上一開篇就談‘上帝’了,不講人事了。在舜聖人的政府裏,好幹部得到提拔,說這是舜提拔他們,不說職位得自天授。商王武丁是個有為之君,看傅說有能耐,想重用他,於是就假裝說上帝托夢給自己,讓自己提拔傅說。他這麽做,是因為他繼位的時候接的是個爛攤子,不得不拿上帝糊弄人。道理很清楚了吧,在好世道裏,‘天’這個字的使用頻率就少;在壞世道裏,領導隻好拿天命來糊弄老百姓,老百姓受了不公正待遇也隻有呼天搶地這一條路好走。天,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劉禹錫這《天論》三篇算得上唐代討論天人關係的重頭文章,是從柳宗元的《天說》生發來的。這個話題從韓愈到柳宗元,再到劉禹錫,還沒完,柳宗元看了《天論》三篇之後,很不領情,又寫了一篇《答劉禹錫〈天論〉書》,很有趣:

答劉禹錫《天論》書

宗元白:發書得《天論》三篇,以仆所為《天說》為未究,欲畢其言。始得之,大喜,謂有以開明吾誌慮。及詳讀五六日,求其所以異吾說,卒不可得。其歸要曰:“非天預乎人也。凡子之論,乃《天說》傳疏耳,無異道焉。諄諄佐吾言,而曰有以異,不識何以為異也。(柳宗元說:看到老劉的《天論》三篇,一開始就說什麽我的《天說》沒把道理說透,他要來做這個“說透”的工作。我開始還很高興,很想看看老劉的高論,可我翻來覆去把他這老三篇看了五六天,想找出一點兒和我觀點不同的地方,居然沒找到。老劉寫了這麽多字,說實在的,一點兒自己的觀點也沒有,全在給我的《天說》作注解呢。老劉你虧心不虧心啊,一開始語重心長地要幫我把道理說透,說什麽有不同觀點,哼,小心我把你這老三篇貼到“”上去!)

子之所以為異者,豈不以讚天之能生植也歟?夫天之能生植久矣,不待讚而顯。且子以天之生植也,為天耶?為人耶?抑自生而植乎?若以為為人,則吾愈不識也。若果以為自生而植,則彼自生而植耳,何以異夫果蓏之自為果蓏,癰痔之自為癰痔,草木之自為草木耶?是非為蟲謀明矣,猶天之不謀乎人也。彼不我謀,而我何為務勝之耶?子所謂交勝者,若天恒為惡,人恒為善,人勝天則善者行。是又過德乎人,過罪乎天也。又曰:天之能者生植也,人之能者法製也。是判天與人為四而言之者也。餘則曰:生植與災荒,皆天也;法製與悖亂,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預,而凶豐理亂出焉,究之矣。凡子之辭,枝葉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這一段都是給劉禹錫挑理的,說你老劉所謂的新觀點我看也不怎麽樣,而且還把問題給搞複雜了,還是我的文章說得精辟,天和人互不相幹,這就結了。你老劉的文章看上去枝繁葉茂的,可都說不到點子上。)

又子之喻乎旅者,皆人也,而一曰天勝焉,一曰人勝焉,何哉?莽蒼之先者,力勝也;邑郛之先者,智勝也。虞、芮,力窮也,匡、宋,智窮也。是非存亡,皆未見其可以喻乎天者。若子之說,要以亂為天理、理為人理耶?謬矣。若操舟之言人與天者,愚民恒說耳。幽、厲之雲為上帝者,無所歸怨之辭爾,皆不足喻乎道。子其熟之,無羨言侈論,以益其枝葉,姑務本之為得,不亦裕乎?獨所謂無形為無常形者甚善。宗元白。

(繼續批劉:你自以為高明的那個旅遊的比喻更是比得不恰當,你說什麽一種情況是“天勝”,一種情況是“人勝”,沒道理啊!在荒郊野嶺那是“力勝”,在大都會那是“智勝”,在維也納是“力窮”,在巴格達是“智窮”,全是人的事,和天有什麽關係!劃船的比喻也不恰當,那都是愚民的老生常談。周幽王和周厲王那段也說得不著調,那是老百姓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呼天搶地。你這些比喻全是瞎忽悠。嗯,到底你也算站在我這邊的,我也不好意思就這麽把你一棒子打死,最後無論如何也得說你一句好話。Kao!想誇你還真找不著可誇的地方,那,那麽就這樣吧,你說的那個和主題關係不大的“‘無形’其實是‘無常形’”的說法還算有幾分道理,說得不錯。落款:yourssincerely,宗元。)

劉禹錫後來給沒給柳宗元回信我就不清楚了,老劉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讓人好生同情。我把這幾篇文章放到坤卦內容的結尾,也算讓大家換換腦子。到現在,乾坤兩卦就都講完了,後邊還有六十二卦和《易傳》的其他幾篇,留待以後再講。為什麽我在乾坤兩卦上費了這麽多筆墨呢?因為這兩卦曆來被認為是《周易》的門戶,你把這兩卦搞明白了,整個《周易》的原理也就認識得差不多了。在這本書裏,我詳細介紹了算卦的方法,分析了《左傳》裏的卦例,講解了乾坤門戶,你要把這些內容都看明白了,《周易》初級班就可以畢業了。

什麽,你以為初級班畢業不算回事是嗎?哎,我敢說,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那些同道也未必就夠這個初級班的水平啊。對了,畢沒畢業不是你自己說了就算的,你可以匯五千塊錢工本費過來,我就給你寄去一張加蓋鋼印的《周易》初級班畢業證書,嗬嗬,有證書的算命先生身價可是不一樣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