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第1卷(5)

柳母想了想後說道:“醫術高明,為人和氣,卻不貪財,給人看病收的診費低得可憐。”說罷不由搖頭:“現在還好點,以前估計完全是虧本,也不知道他的生意是怎麽做的——可能確實像你的同事說的那樣,欠缺經濟頭腦。”

柳孜致在一旁咋呼起來:“媽,這可是你說的哦。”

“我說的怎麽了?”話一說完,柳母自己不禁先笑了起來:“怎麽?是不是想找對象了?我可覺得賀醫生人不錯哦。”

“不——是——啦。”柳孜致的小嘴嘟了起來,這讓她秀氣麵龐明確地表露出一種嗔怪的表情,不過這卻沒有影響那張臉蛋的和諧,反倒平添了幾分嬌俏。柳母不由讚了句:“這妮子,可跟媽當年一樣漂亮——我看賀醫生不錯,可以處一處的。”

“不是啦,我是想和他學一下中醫。”柳孜致急了起來:“如果可能的話,就拜他為師了。”

“拜師傅又不是找對象,要問那麽多做什麽?”柳母有些狐疑。

“我就是問一問,何況拜師也得看看人品,這也沒什麽啊。”

見女兒好像是說真的,柳母說話也正經起來:“賀醫生為人不錯,拜師應該沒問題,可問題是你的性子一向要強,你能下得了麵子?”學東西可不是跟在後麵看看就成的,還得師傅的提點,而師傅的提點又不可能無的放矢,得要學生去問——這還是師生關係和諧的,如果不和諧的話,你問了可不一定會說。女兒的性子做母親的最為清楚,這擔憂也不是毫無緣由的。“我記得你開始好像不怎麽看得上他。”

“是不怎麽看得起他,就是現在也還看不起他。”柳孜致倔強地說道:“可這對我拜師的決定沒影響啊。”

“哦?”柳母一臉的錯愕。

“治療肝硬化,幾乎沒有一般醫生常規用的木香、川芎,沒有柴胡、半夏,也沒有龍膽草、白芍,卻隻用了烏梅、黃芩、黃連、紅參,甚至是杏仁,這中間除了烏梅與肝能掛上鉤以外,幾乎沒有一樣治療肝的藥物——這個問題我不弄清楚,我不甘心啊,媽——。”柳孜致的聲音中明顯帶著一絲委屈與撒嬌。

“這很重要?”

柳孜致重重地點頭。

“那好吧,拜師就拜師,不懂的,咱就是磨也要磨得他說出來。”柳母加強著語氣。

既然說了要拜師,即著手準備吧。

舊社會時,拜師可是一件隆重的事,作為學生的一方,如能備上三牲六禮,方能顯出對師傅的尊重,尊師重道嘛。前些年,拜師隻不過要買一斤紅塘,再切上幾斤豬肉,大家吃上一頓,簡單的拜師禮便成了。現在要學什麽東西,就跟某個人說好,交上一筆錢即可。柳母略一琢磨,這幾年由於柳正強患病,家底已被掏空,幹脆就切上幾斤豬肉,來個不新不舊算了。

柳孜致對這些習俗不是很了解,隻看著母親忙碌著,一會兒再出現時卻提了一包什物,不由問道:“媽,你這是幹嘛?”柳母道:“不是要拜師嘛,媽準備了點拜師的禮物。”柳孜致忙問是什麽,等知道了不由叫道:“媽,你這都是準備的些什麽啊,多丟人啊。”柳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不是沒辦法嘛,不過你甭管,老媽包你把事情辦成。”說畢,不由分說地拉了柳孜致就走。

柳孜致這時尷尬羞惱的情緒都湧了上來,卻又不好過於推拒,隻好隨口問了一句:“老爸呢?這事讓老爸去辦吧。”

柳母答道:“你爸自從身體好了之後,沒事就到開修理店的劉瘸子那裏下象棋,要不就跑到賀醫生那裏瞎侃,咱去了正好。”

柳孜致縱然再不情願,這時也隻得跟著母親走了。

果然,還沒到石板街的開口處,就聽到父親柳正強的聲音傳了過來:“人啊,三窮三富不到老啊。想當年……”柳孜致一想到等會將要出現的場景,思維幾乎就停頓了下來,隻是放任了兩腳前行。

柳孜致的母親說道:“估計你爸又碰上相熟的,正擺龍門呢。”上前一看,卻是劉瘸子與柳正強兩人坐在賀醫生的店子裏瞎侃,而賀醫生則坐在藥櫃旁邊上網。診所內一時煙霧繚繞,但聊天的與上網的各自熱鬧著,卻沒一個在意的。

柳孜致的母親一進門便將老柳一拍:“死性不改,又抽煙了。”劉瘸子見勢頭不對,叫了聲嫂子後就溜了。老柳“嘿嘿”一笑,說了句“剛點上呢”,然後也想溜,卻被一把抓住。柳妻斥了一聲:“等會跟你算賬。”柳正強尷尬地笑笑,說了句“誰怕誰呀。”卻又不敢走開,在旁邊轉了一圈,和柳孜致招呼了一聲,見妻子似乎不是專為自己而來,便膽子壯起來,問道:“老婆,有什麽事?”

柳妻卻不答話,隻是伸手拉了丈夫和女兒,招呼了一聲:“賀醫生。”

賀財早就看見了柳氏夫妻的鬧劇,不過這是人家夫妻間的事,卻是不好參與勸解,這時見柳妻跟自己說話,忙站了起來,說道:“大姐,有事?”

柳孜致一聽這話就不舒服,管自己老媽叫大姐,那不是占自己便宜嗎?心裏一不舒服,看起東西來就挑剔起來:這破店,沒一點品位,特別是靠在藥櫃子上的小廣告牌:“專治心髒病、肝病、糖尿病、慢性腎病、慢性哮喘等各類疑難雜症”,前麵就差“祖傳秘方”幾個字了。你說打廣告就打廣告,吹牛就大方地吹吧,卻又要遮遮掩掩的。柳孜致“切”了一聲,心想,這賀醫生可真有個性啊。

柳妻卻沒一點芥蒂,接過話就說:“您治好了我們老柳的病,我們心中感激,卻一直沒有正式的登門感謝,正好今天老柳也在這裏,我們一家三口今天特意上門來感謝您。”柳正強趕緊附和道:“對對對,我們是來感謝您的。”

賀財連忙搖手,真誠地說道:“大姐您客氣了,治病是醫生的本分,老柳能好,我們做醫生的也高興,再說,我不是收了錢嘛,感謝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感謝肯定是要感謝的。”柳妻卻沒與賀財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話鋒一轉:“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家孜致覺得您醫術不錯,想跟您學學,而我們也確實覺得您不錯,就帶她來拜師了。”

“是嗎?”賀財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妻點了點頭,很爽落地說道:“老柳這幾年患病,家底不厚,我就買了點菜,還有一條煙,禮行(物)有些輕,寒酸了點,但心意在。另外,我們雖然兩件事情一塊兒辦,卻不會讓您為難,如果您不想收弟子的話,也行,就當我們一家三口來這蹭一頓飯。”

賀財將目光轉向柳孜致,一時沒有說話。

柳孜致見賀財盯著自己,眼珠都不轉一下,突然想起醫院裏的那些傳聞,竟然有些感到害怕,但一想到來的目的,卻又不由將胸脯挺了起來,心裏嘀咕說:看什麽看,本姑娘可不怕你。

賀財腦袋裏卻沒有那些齷齪的念頭,隻是突然想起自己的過往而有些失神,不過往事如煙,卻是不宜眷戀。賀財神誌馬上恢複了清明,將柳孜致上下打量了一下,說道:“不錯,拜師行古禮,又怎麽會寒酸?請坐請坐。”

8.解惑——補肝斂肺湯(1)

拜師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柳孜致從次日即可在下班時間來跟班。

柳孜致初時還覺窘迫,但硬著頭皮到賀財門診那裏去得幾次之後,這分不自在便慢慢地變得淡了。

賀財中醫門診的生意較之城南醫院的每天二三十個吊瓶、一兩台手術來說,還是顯得很清淡,但較之柳孜致父女三人第一次來求醫時的景象已是大為改觀。柳孜致大略地統計了一下,每天約有四、五個病人前來看病抓藥,如按賀財的10元/人的收費標準,這收入勉強能夠應付開店所需要的門麵費與生活費,但若是加上稅費,再給醫院上繳留職停薪的相關費用,還是夠戧。

在店裏沒事時,柳孜致說起這個問題。賀財當時在上網,聽後隨口答道,管他呢,等撐不下去了再說。柳孜致說道,師傅你其實可以在電視上打個廣告的。現在的個體診所都這麽做,連醫院都不再清高,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你如果打個廣告的話,生意肯定要好很多。賀財頭也不抬地說道,以後看情況吧。看他那愛理不理的樣子,柳孜致不由暗氣,這不是把一番好心當驢肝肺麽。

來賀財中醫門診看病的多是慢性病,就跟廣告牌上所寫的一樣,不過內科病也就是心肝脾肺腎的毛病,這沒什麽出奇的,所出奇的是賀財開的方子。

柳孜致跟在後麵抄了一段時間的方子,發現賀財開方用藥少有沿用中醫內科書上所提供的“標準答案”。比如一糖尿病病人,賀財的處方是:鱉甲30克,牡蠣30克,烏梅30克,白芍6克,黃芩6克,黃連6克,這中間沒有黃芪、知母、蘆根、天花粉之類的常規清熱補氣滋陰生津的藥物;而另有一個糖尿病患者,賀財卻用了:寒水石20克,磁石10克,鱉甲30克,牡蠣30克,芒硝6克。兩位患者的症狀不同,賀財所選用的藥物也做了相應調整,並且病人服用後反應還都不錯。

烏梅、白芍用於治療糖尿病,賀財不是首創。柳孜致查詢資料後發現,當代名醫印會河也曾運用,認為烏梅白芍味酸,能生津止渴,對糖尿病患者的消渴有良好效果,喜歡將之與黃芪、知母、山藥、蒼術等搭配運用,據說臨床效果不錯。而寒水石是清熱瀉火藥物,在《當代名醫專輯》中,有介紹說,寒水石清上中下三焦之熱,而由其鹹寒入腎,又擅清下消,用之以替代白虎湯中的石膏,或是與石膏、滑石同用,名曰三石湯。賀財這方子,是不是如此而來?

如這般的疑問,在柳孜致的心頭越堆越多,卻是沒有理出頭緒。有心想去問,卻又怕賀財秘而不傳,反倒弄個沒趣。

這一日,診所裏又來了個病人。

這病人說自己常覺頭痛,起初服用天麻首烏片有點效果,沒多長時間就不行了,然後換正天丸,服用一段時間又不行,最後隻得每次發病時服用去痛片、安乃近救急,雖然每次都能止痛,但頭痛發作卻頻繁起來。

“賀財,這是我親妹子,頭痛幾年了,帶她做過一些檢查,沒查出什麽結果,西藥我給她開了不少,都沒什麽用,我都搞鬧頭了(怕了),看你們中醫有什麽好辦法咩?”帶這病人來的是中醫院的向醫生,學西醫的,在外科,與賀財同事幾年,說話隨便。賀財淡笑著“哦”了一聲,道:“我先看看。”向醫生在桌上丟了包大成煙,又補充道:“她這病是生孩子後落下的,月經不太正常。”

賀財點了點頭,問病人道:“手腳有沒有力氣?”病人搖頭,說常覺四肢無力。然後在賀財的詢問下,病人又說有時候放氣(呼吸)吃力,說話時覺得接不上氣,又說身上的肉時常跳動。向醫生插話說:“她這是不是虛啊?”賀財點了點頭:“氣虛呢。”最後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怕冷?經常感冒嗎?”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轉對向醫生道:“她這是服用安乃近過多落下的病,安乃近、正天丸這一類藥物的作用差不多,以後要少用,飲食上,不要吃火鍋,不要吃有辣椒、花椒、胡椒、桂皮這一類佐料的菜。”向醫生點頭說:“是不吃辛辣飲食了。”

柳孜致在病人述說時便覺得她與父親的病情有些類似,心說賀財莫非要用那個方子,果然,賀財開的方子赫然便是:烏梅60克,紅參10克,黃芩、黃連各10克,甘草6克。

隻幾味藥,點起來就是迅速,柳孜致師徒倆幾下就弄完了,在將藥交給病人並說明煎服方法時,向醫生好像這才發現柳孜致一般,說道:“柳醫生啊,在這幫忙?”柳孜致忙解釋道:“我拜了賀醫生為師傅,正跟他學中醫呢。”向醫生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柳孜致忙強調說:“真的。”向醫生卻不答話,轉對賀財說道:“多少錢?”賀財淡笑著說道:“算了,幾塊錢的事,莫傷了同事感情。”向醫生客氣了幾句,卻也沒做堅持,便帶著妹妹出去。賀財在後麵交代了一句:“先服三副看看,如果有效再來,沒效我就沒辦法了。”

兩人將藥櫃上的東西收拾好了,柳孜致說道:“師傅,你怎麽不收錢呢?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啊。”

賀財很隨意地說道:“沒什麽,以前在外科的時候,向醫生對我很照顧,這點錢怎麽好意思收。”話一說完,人也走到電腦旁。

說起來,柳孜致到賀財的門診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有些生疏,賀財一看完病人就坐到電腦前上網,如沒有事情也不主動與柳孜致搭話,倒是柳孜致不時找個話題想把僵局打開,可賀財的心思似乎全部放在下棋上,說話時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話題便往往無疾而終,最後還是賀財上網,柳孜致悶坐看書。

這時柳孜致見賀財又要去上網,不由有些急了,將帶來的書本往桌上一拍,說道:“等等,我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這突兀的聲音明顯地將賀財驚了一下。

柳孜致“咯咯”一笑,說道:“你是我師傅啊,我有問題是不是該向你請教?”賀財點頭。柳孜致:“我請教了你是不是該回答?”賀財點頭。柳孜致一笑,笑容中有些許狡黠:“是這樣的,我覺得剛才那個病人的症狀跟我爸有些類似,是不是也是個肝氣虧虛?”賀財還是點頭,然後說道:“沒有了吧?我可上網了。”

柳孜致將書又是一拍,又是“啪”的一聲,口裏說道:“等等。”

賀財一副奇怪的樣子,說道:“怎麽?還有麽?”

柳孜致說道:“當然還有。你說是肝氣虧虛,用烏梅引經,與紅參搭配來補益肝氣,這很好理解,可是病人明明還很怕冷,你怎麽還用黃芩、黃連?有句話不是說了:‘有一分惡寒便有一分表證’,如果這句話沒錯的話,似乎應該加桂枝、附子;另外,我父親明顯飲食不佳,胃口不好,你還用黃芩、黃連,你就不怕克伐胃氣?我父親與剛才那病人雖說症狀類似,但畢竟還是有很多不同,這可不是簡單的‘異病同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