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第1卷(19)

了無頭緒之下,便到網上看看。到百度裏輸入“五味對五行”的字眼,搜索到的詞條除了用中醫基礎理論分別解釋外,將之聯合起來的卻是沒有,有的條目之後附言道:中醫理論用五行對五味便已顯出其理論的局限性,應該從其他角度來想想辦法;藥物的歸經是一個很好的出路,現代西醫的成分與功用的研究辦法應該是更好的解決辦法。諸如此類的,對柳孜致沒有什麽幫助。

更有一條比較從根本上否定中醫基礎理論的,標題為:標榜用“陰陽”“五行”來治病者是假的。作者為南京中醫藥大學的幹祖望。其人說道:因為“陰陽”事實上與中醫真正的學術理論沒有切膚關係。“五行”是中醫兩個“統一”(另一個是人與周圍環境的統一)的人身五髒統一的工具,一到臨床上沒有人取用的。假中醫正不懂中醫,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對門阿二不曾偷”的手法。柳孜致找到相關文章讀了一下,原來該文說的是鑒別真假中醫的方法,其中另有一條說道:言必用某方治某病者,假中醫的表現之一。

柳孜致啞然失笑。賀財的降壓聯方用來降壓,這不是假中醫嘛。

一時興趣之下,柳孜致又找了幾段中醫論壇看了看,在《傷寒論壇》上,見到一句更牛的話:“中國傳統文化有90%是糟粕,看看中醫就知道了。”說這話的是何祚庥,中科院院士,粒子物理、理論物理學家。論壇中,駁斥這句話的大有人在,其出發點或是從何祚庥的本質工作出發,認為其是外行評內行,或是認為其斷然抹殺中醫數千年來治病救人的功績,著實不該,等等。

對於這些爭議,柳孜致卻沒有參與的興致。如是在見到賀財之前,柳孜致會跟論壇上的同行一樣,一方麵對中醫茫然而找不到頭緒;另一方麵,出於對中醫的盲目的信任與崇拜,必然會加入進去。但現在麽,柳孜致則油然而生了一股優越感:有必要跟他一般見識嗎?跟夏蟲語冰事,何必呢。

打電話跟賀財說起,賀財嗬嗬笑道:“你這是站在高崗上的覺悟啊。”而對於柳孜致上百度的行為,賀財說道:“《地雷傳說》上有一句話:‘這是個到處都可以買到《九陰真經》的幸福年代,郭靖們再也不會視江南七怪為天人,可以隨時收看華山論劍的現場直播,郭嵩陽可以邊磨著鐵劍邊通過流體力學軟件分析小李飛刀的飛行軌跡和速度。’不管是百度也好,你搜羅來的中醫書籍也好,不管是藥物的歸經,或是現代的成分功效論,隻要是你覺得對你的臨床有幫助的,你都可以去嚐試著吸收與運用,博采眾長,這沒什麽。”

賀財這句話說得很好,博采眾長,這確實是個理想中的境界,可是容易嗎?誠然,張錫純確是未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要做到更進一步,卻是如此得艱難!前人在手頭資料有限谘詢不發達的情況下,僅憑一個人冥思苦想,或是因為所受局限太多,到如今了,這麽多的《九陰真經》,如此方便快捷的百度搜索,能成名成家者幾許?更多的不過是在緣木求魚啊。

緣木求魚,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打死我也不要再回到那種情形。

現在想起來,雖然拜師了,但真正跟賀財學的時間不多,但就這麽點時間竟也接觸這麽多東西,反思了這麽多東西,柳孜致不由感觸良多。

緣木求魚,方向不對。既然我已經找到了水,那麽我還有理由放過嗎?

第一次,柳孜致對自己的好強個性產生了懷疑。

我想,拜師跟師就得有拜師跟師的樣子。

27.感冒新解

賀財在理論上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地方,在實際用藥中,這種別出心裁就不時體現出來,讓柳孜致既覺得新鮮,卻又覺得理當如此。

石板街比較清靜,每到傍晚,便是中老年人散步健身的好去處。這些人,常碰麵,雖然不知道姓名,卻都麵善得緊。這中間就有一位阿婆,六十好幾吧,隻要天氣不是太壞,每天必要到石板街來轉上一兩圈。

四月五日這天,是柳孜致正式跟師的第二天。這位阿婆的身影卻出現在賀財的診所。

柳孜致已經在醫院裏當了一年的醫生,這初診的活自然是義不容辭了,見老人進了店子,便站起來招呼道:“阿婆……有什麽事嗎?”

老人沒好氣地說:“到診所來,能沒事嗎?年輕人,真不懂事。”一手捶了捶腰,對坐在那裏上網的賀財道:“賀醫生,把你去年給我抓的那中藥再抓一副,這兩天又感冒了。”

賀財“哎”的應了一聲,道:“老人家,先讓小柳給問問情況,然後再給你抓藥好麽?小柳是店子裏剛來的醫生呢。”

阿婆抬眼打量了一下柳孜致,道:“這姑娘很麵熟的……我們末名人嗎?哪來的我不管,我的病你看熟了的,我隻要你開方的。”

賀財站起來道:“好吧,我看就我看……老人家哪裏不舒服?”

柳孜致這時給老人讓了位置,老人也不客氣坐下了,道:“就是感冒,身上做寒做冷的,沒力氣,累得腰也痛了,真是,人老了就不行。”

賀財又詳細地問了一下。老人回道,兩天前覺得肩部(鎖骨下)有一點痛,當時貼了張風濕膏藥,沒好,於昨日晚上就出現了身上怕冷、酸痛的症狀,在家自己吃了點感冒藥消炎藥,沒用,今天還出現了腰痛。問鼻子塞不塞、流不流鼻涕,老人都搖頭,說沒有。

賀財又看了一下病人的舌質舌苔。柳孜致見病人的舌質略略偏紅,舌苔正常。賀財那裏說道:“老人家,你這還真是感冒了,我就照著去年的方子給你抓兩副藥吧。”

阿婆道:“隻要一副,去年你幫我抓了三副,我隻吃一副就好了,還剩兩副我怕浪費,也跟著熬吃了。這次隻要一副。”

賀財笑著解釋道:“這次比上次嚴重一點,還有腰痛,可得吃上兩副的。”

老人將信將疑地問道:“是嗎?上次我又流鼻涕又吐痰,那不嚴重些嗎?”見賀財否定,便點頭道:“好,兩副就兩副。”

賀財幾筆將處方寫了,然後師徒便一塊兒點藥,再把藥包好。在將藥遞給老人的時候,老人問:“多少錢?”賀財道:“二十塊。”老人道:“這麽巧啊,二十塊?不過就算多一點的話也不用找了,賀醫生,你的藥就是效果好,雖然稍微貴一點,但算起來還是比去醫院實惠。”賀財摸摸鼻子,道:“是嗎?藥還是按去年那樣的,用慢火煨兩小時。”

等老人走了,賀財嘟噥道:“還嫌貴,單就山茱萸這味藥就差不多二十了。”

藥櫃上山茱萸的賣出價格是3元10克,處方上用量30克,兩副就得60克,刨除利潤,估計至少得15元吧,再加上其他藥的話,二十塊確實還沒保本。柳孜致微笑道:“師傅,你不是說你現在是《水滸》裏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了,凡是過路看病的都要宰一刀的,怎麽今天發了善心?”

這話確實是賀財自己說的。柳孜致那日決定正式跟師之後,便於次日到醫院辭了工作,在家裏休息幾天,將之前的一些東西整理了一下之後,便到賀財那裏去跟班,然後又趁沒病人時將想法說了。賀財聽後隻當柳孜致在開玩笑,答道:“好啊。”柳孜致道:“我已經辭職了,現在屬於無業人員,師傅你可要給我管飯啊。”賀財見柳孜致好像是來真的,這才認真道:“其實跟我也沒什麽學的……不過你真來了我也歡迎,師傅不單管飯,還管給你工資,怎樣?”柳孜致:“那當然是最好了。”賀財於是佯歎道:“師傅現在是《水滸》裏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了,凡是過路看病的,可都得給我留點肉下來。”柳孜致忙問何故,賀財道:“沒辦法,就這店子的生意,要養個美女徒弟,刀不快可不行的。”

賀財一楞,道:“我是說過路看病的啊,這位阿婆可是本地人啊。另外,為師行走江湖可有幾大原則的,其中一條就是:老弱窮困不宰,你可要記清楚了。”

柳孜致抿嘴輕笑,道:“嗯,好的。”

賀財做凜然狀,道:“今天就定了規矩,今後凡我賀氏門徒在使我賀家刀法時,這老弱窮困者不宰可是第一門規。”

還沒等兩人好好地樂一下,外麵又來了病人,等將病人處理好了,柳孜致將那感冒的方子拿出來,問道:“師傅,剛才那位阿婆,你去年也是給她開的這個方子。”

賀財點頭道:“是啊,有什麽不對?”

柳孜致道:“沒有不對,隻要病人好就沒不對,我是有點不懂。”

賀財道:“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

柳孜致道:“你這個方子,用了山茱萸、烏梅、黃芩、黃柏、龍膽草、牡丹皮、胡黃連、白術、黃芪、防風、桂枝,這個方子用了酸+苦+甘+辛的組合,其中辛味的防風、桂枝量很小,各3克,是反佐,那麽前麵的方子就是補肝斂肺湯了。由桂枝湯的組成,可以大略地知道衛表與肝、脾、肺有關,你用補肝斂肺湯是從肝論治吧?那方子中加上防風與桂枝的用意是?不是取意於玉屏風散與桂枝湯吧?”

玉屏風散藥用白術、黃芪、防風。桂枝湯的君藥就是桂枝。兩個方子都可以用來治療汗證。

賀財道:“有那麽一點意思,但主要的用意在於調和肝肺。”頓了頓,又道:“還記得以前說過的烏梅丸嗎?烏梅丸也是酸+苦+甘+辛的配伍,我當時說,張仲景製烏梅丸的意圖是先以酸+苦+甘來補肝,然後以大量的辛味藥物來攻邪。這樣的組方也可簡單看成酸+辛的組合,而這種組方方式,按後世對和解法的理解,是用以和解肝肺。”

和解肝肺?這麽說來,和解法又多了一種組方方式了?

賀財道:“烏梅丸中的辛味藥物既多且雜,其總量雖不及烏梅,但較之苦味的黃芩、黃連、黃柏則要多一點,方子在調和肝肺中偏於攻邪。而補肝斂肺湯中加小量的防風、桂枝,則是在調和肝肺中偏於扶正。”

柳孜致點頭:“你這樣一說就好理解了——師傅,你這個方子的病機也是‘辛傷肺’、‘辛傷肝’?”

賀財道:“對。中醫看病不是有個講究嘛,說是處方用藥時要考慮地域、氣候、飲食習慣嗎?我們末名縣的飲食辛辣,這樣長期辛辣飲食,肝肺早有內傷。”

西醫的藥動學提示,一般的藥物的半衰期為4~6小時,在應用後多在24小時內排出體外,對人體再無影響;但地塞米鬆這類激素則有較強的蓄積作用,長期地或是大量地服用會出現一係列的後遺症。但食物呢?食物是人類在長期與自然抗爭之後得出的總結與認識,能擺上餐桌的多半是現代手段檢測不出對人體有害成分的,這在西醫看來是安全的,隻有中醫認為,過食偏食五味也會對人體產生害處,從而導致疾病。這是不是五味在人體的蓄積作用呢?

柳孜致一邊思索,一邊將疑問說出。

賀財想了想,道:“用現代的觀點看來,估計過量食用某種食物會導致人體內相應的酶缺乏,從而導致一些症狀吧,這樣,食用的東西在代謝之後排了出去,自然查不出是蓄積,但它又確實對人體的生理病理有著影響。”這樣的言談就偏於揣摩猜測了。雖然說“醫者意也”,但現代醫學的東西,如果沒有相關報道,說出來就沒有什麽可信度。“這在中醫看來,過量食用辛味的食物會導致肝虛,上麵那個方子,說得俗一點就是用酸+苦+甘的組方補肝,再用防風、桂枝來將衛表缺失的布散一下。”

柳孜致道:“如此說來,與單用板藍根治療感冒一樣,可以單用補肝斂肺湯來治療感冒?我是說不做藥物加減的那樣運用。”

賀財道:“事實上,過食辛的病人既容易感冒,在感冒之後用常規感冒藥物治療後往往效果很不理想。但隻要你能確定‘辛傷肺’的病機,而以酸+苦+甘的組方來治療的話,其效果卻意外得好——我就曾經單以補肝斂肺湯治療過感冒。”

柳孜致懷疑道:“剛才那位阿婆的症狀?我很懷疑那究竟是不是感冒。”

賀財道:“剛才那位老人的症狀不典型,但卻是感冒的前期症狀。我說的是那種有鼻塞、流涕、打噴嚏、咳嗽、吐痰等症狀的,比較典型的那種。”

“你確定?”

“確定。”

於是,在四月五日這天,柳孜致在筆記中記道:“感冒,有外感、內傷兩種。外感分風熱感冒、風寒感冒,風熱感冒用連翹散之類,風寒感冒用桂枝湯之類;內傷感冒,目前據說為辛傷肺傷肝所致,其機製為辛味耗散人體的酸,而衛表與酸、甘、辛有關,所以補酸補肝即可治療該型感冒。”然後在後麵補注道:本理論尚待驗證。

兩天之後的一個傍晚,柳孜致在家門外見到那位阿婆在散步,便上前問道:“阿婆,你感冒好了?”

人老記性差,老人顯然已不認識柳孜致了,見問,便有些遲疑地道:“好了啊……你是?”

柳孜致甜甜地笑道:“我是賀醫生那兒幫忙的柳醫生,你叫我小柳吧。”

28.結石效方(1)

前人道:“醫不貴能治病,而貴於能治難病;病不貴於能驗醫,而貴於能驗真醫。”

其實,在小病的治療之中也隱藏著很深刻的東西,隻看你是否能發現,於“我能之,人亦能之”“我能治之,人亦能治之”的小病之中領悟醫道的玄妙。若說賀財有過人之處的話,這過人之處也隻在於比一般人想得深一點,“故必有非常之人,而後可為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醫,而後可療非常之病”,這“非常之人”“非常之醫”應該就是那種敢想、多想,就是那種能大膽設想、小心求證的醫生了。倘若小病都理不清藥不效,又談何醫大病?治大國如烹小鮮,倘若用之言醫,要像“烹小鮮”一樣療大病,至少小病要拎得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