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0章

我將將回屋不久,任家二公子便差遣隨從來催,說今兒個天氣剛剛好,不冷不熱,微風拂麵,適合下山。

我初時不理,可晌午剛過,回廊上隱隱傳來孩童的話說聲,奶聲奶氣得撒著嬌,我聽到他的娘親故作不滿的嬌嗔道:“朔兒乖,別總讓爹爹抱,爹爹受了傷,身體不好。”那聲音減了當年的清脆,增了少婦的柔媚,不虧是真女人。

我默了默。

“無礙的,我抱朔兒回去午睡。”這是秦延之的聲音。

我再默……

於是一家人在我的門口親熱一番後回廂房午睡去了,末了我聽到房門“吱嘎”一聲閉了起來。

我……默然半晌後,忽而覺得確實該出去散散心了,一抬頭發現對屋開了窗,任墨予正抱肩斜倚在窗側,眼梢挑了挑,似笑非笑。

今日楊離不在,叔叔伯伯們也忙著下山打探消息,沒人理我這個閑散寨主,也隻有任家二公子三催四請得邀我陪他下山,不過這穿女裝,還是免了吧,非不能耶,實不會耶,再說我唯一一件女裝是及笄那日裁質,早幾年便本著勤儉節約的原則改小給了三妹妹,這會兒委實是沒有。

出得山寨,任墨予還有些不樂意,俊逸的麵容冷酷的緊,一雙眼睛恨不得放到腦袋上頂著,瞧都不瞧上我一眼,默然行了半晌,我發自肺腑得開導道:“你身為駙馬爺要潔身自愛,我若穿上女裝跟你逛街,倘若傳出去,公主定要生氣的。”

他沒動,眼睛依舊頂在腦瓜頂上,隻是鼻翼微扇,約略是“哼”了一聲。

“作為你一個已婚男人,要自尊、自愛、自潔……”這話是娘親教導幾個妹妹時說過的,我當時眼巴巴的湊過去聽,爹爹卻大掌一揮,拍著我的肩頭豪邁道:“這些話夕兒不用聽,好好練武去!”結果我還沒有走出房門,娘親抬眼淡淡說了一句:“鬱野,你也過來聽聽吧。”於是爹爹便屁顛屁顛得湊了過去……

我倒不指望任墨予能屁顛屁顛得湊過來聽,最起碼要改善一下我單方麵屁顛屁顛得講給他聽的局麵。

結果……他迅速加快腳步,氣哼哼得走了,理都不理我,全然不複他央我下山時的殷勤勁。

四年前我就覺得任二公子的性格別扭的緊,未成想幾年不見,亦發別扭起來。

下山之後,我說往東走,他偏要往西走,結果往西行了不遠,他又甚是挑剔的說:“西側的路塵土大,還是往東走吧。”此番糾結下來,多少令我對他刮目相看,再往西走就是土坡,灰土誠然是很大的,他倒是很識時務。

不一會兒,我們便進了黃菊村,今日沒有攤上趕集的日子,街上行人不多,整齊的店鋪門可羅雀,任墨予隨行帶了個小廝,跑前跑後很是賢惠,於是三個大男人浩浩蕩蕩得逛了半天,將走路發揮的淋漓盡致,愣是沒抽出功夫停下腳步看看店鋪裏都賣了些什麽。

以往大妹二妹她們逛街時,蜂擁而至一通掃蕩,有用的沒用的,好吃的好玩的,隻要你敢擺,我們就敢買,你若要價太高,她們還會搶……

我作為她們的護花使者感覺壓力很大。

這二公子倒是讓我很是省心,目不斜視得走了好幾趟街,總算在一家店鋪門前停下,說是要進去買樣東西,我應了一聲,“好,你去,我到別處逛……”我這最後一句話的尾音還沒有拖完,忽覺胳膊被猛得一拉,跌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身側幾匹快馬疾馳而過,為首的黑衣人甩著鞭子吼道:“沒長眼睛啊!?”顯然……是衝我吼的。

我……後腦勺上確實沒長眼睛。

掙紮著要從任墨予的懷中爬出,他的手臂卻緊了緊,大手掌往我腦袋上一摁,將我的半邊臉緊緊貼在他的胸膛,勒得我好生氣悶,隻聽他的聲音由頭頂傳來,少有的清冷:“若是眼睛長成各位那樣子,我倒寧肯不長。”

“你……”一句話還未說完,忽聽有人長長吹了一聲口哨,馬蹄聲又起,幾個黑衣人瞬間一哄而散。

我也被二公子憋得快要斷氣了,勉強抬頭去瞅他,隻見他望著馬匹奔馳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一雙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閃爍出一點危險的亮光,看他那樣子倒好似識得那些黑衣人。

我剛要扭頭去望,他卻扯著我的手腕拽進店鋪,淡淡吩咐道:“挑件喜歡的女裝!”

緊接著我便一頭撞進花花綠綠的紗衣堆裏了,擺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繡了並蒂蓮的邪惡肚兜……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依然覺得肚兜很邪惡。近些年我雖不再用裹胸布緊緊勒起,可因著了男裝,裏麵也不曾穿肚兜的,這會兒在一個大男人麵前大刺刺得擺一個肚兜,我……甚尷尬。

引著客人試衣的大媽顯然沒有見過世麵,甫一見到三個男人進店愣了半柱香,而後恍然大悟得撲向那隨從的小廝,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這位姑娘一看就賢惠得緊,原來是女扮男裝,來來,大娘給你挑件合適的……”那小廝靦腆的連腦袋都抬不起來,相比較而言,他誠然是比我更像女人。

我跟那肚兜相看兩相厭,小廝也快被大媽調戲到撓牆,任家二公子的嘴角終於掛起一抹笑意,似是悶笑道:“你這些年倒不是全然沒有長進,萬幸……”說話間,他用眼睛覷了一下我的胸部,嘴角的笑意更盛,連帶眉梢都歡快的挑了挑。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廂小廝已經開始愴然若泣,大媽撫摸他的小柔荑低聲喚著“大妹子……”

任墨予的眉梢又挑了挑,整個眼睛內的光澤都仿佛笑著蘊開來,他模模糊糊解釋道:“方才抱你的時候感受了一下,比四年前好多了。”緊接著他擺出一副勉強能夠接受,你要再接再厲的鼓勵表情,眼神若有如無得又在我的胸部飄了一下。

於是我終於大徹大悟,思忖了一下最正確的反應,遂跺腳恨恨罵道:“色狼!”語畢一把奪過大媽手中水紅色邪惡肚兜竄進內室,順便從水深火熱中將賢惠小廝拯救出來。

身後響起大媽一疊聲得叫喚:“那位公子……那位公子……”

任家二公子低聲悶笑:“甚好,還學會害羞了。”

我在內室反複將衣飾整理半天,那大媽才蹭了進來,低聲呢喃道:“外麵那位不曉得是公子還是小姐的人讓我進來為您著裝梳理,他說您應該不會……”

得,可憐的大媽已經完全不確定公母了。

穿好衣服後,大媽又猶疑得為我梳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反綰髻,我整日裏見幾個妹妹綰來綰去,卻沒想過這發髻到了我的頭上效果是如此的驚人,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忽而想到了娘親……

我果然還是做女人比較美。

自我陶醉半晌,大媽更加猶疑得問:“公子,還滿意嗎?”

我又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下意識得問了一句:“你會梳倭墮髻嗎?就是墮馬髻。”我依稀記得新婚那夜秦延之為我作的那副畫像裏是墮馬髻,還有淡青色水荷羅裙。

“那個……會是會,隻不過有些過時了,沒幾個人願意梳。”大媽如是說。

原來是過時了啊。

我心裏思忖著那秦延之果然不是個追趕潮流之人,大媽已經開始動手解我的發髻,我忙擺了擺手,起身道:“罷了罷了,這樣便挺好。”

秦延之曾說:“這三年半以來,我但凡遇到衣著光鮮的女子,總會想,若是子寧兄這身裝扮,又是何等的美貌。”

隻可惜那身裝扮過了時,於是感覺便不對了。

我從內室出來時,任墨予正坐在藤椅上喝茶,隻抬頭望了我一眼,便起身去賬房那裏付錢,我本欲自力更生,可摸了摸懷揣的一兩銀子,禁不住扭頭對伺候我更衣的大媽說道:“去將我方才的男裝包起來,回去洗洗還能穿幾年。”

大媽對我嗤之以鼻。

我依舊厚著麵皮要回了舊衣,一麵思忖這身裝扮如何回山,兄弟們看到會很沒麵子的……一麵又憶起楊離的塤膜壞掉了,前幾日他堅持不懈的同兩位公子哥兒進行才藝展示,終於將他從小用到大的塤給吹壞了,他鎮日裏忙的很,大概也沒時間去買新的,不若趁此次下山多買幾個備用。

一念及此,我便東張西望到處尋找樂器店,任家二公子好像也在尋找什麽,眼神飄飄忽忽,明顯心不在焉。

又走過一條街,那小廝好心提醒一句:“落雲山下盛產瑪瑙,駙馬爺不如為公主挑選件首飾如何?”

我未將那話往心裏去,眼梢卻掃過一個胡同,方才那幾個黑衣人正鬼鬼祟祟而來,黑衣黑褲黑腰帶,眼睛以下也全部被黑布蒙起,大白天的煞是惹眼。

可我想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昨天剛剛見著柳蝶衣和花之,這會兒大批量的刺客兄也來了,難怪當時任墨予抱著我的腦袋死活不撒手,怕是我被他們認出來壞了大事吧。

然後我還特想說,雖然你們武功不是很好,長相確實很爛,眼睛的確很小,但是你們的毅力是值得肯定和誇讚的,能夠四年如一日的追殺一個目標,從太傅之子追殺到流放邊關,再從流放邊關追殺到高中狀元……不曉得秦延之會不會在他們孜孜不倦的追殺中封侯拜相,流芳千古。

看來,人果然是要在逆境中成長的。